第57章 讨封-《睡前讲个小故事!》

  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之下,埋藏着的不仅有丰饶的物产,还有比原始森林更幽深、比凛冽寒冬更刺骨的古老传说。

  这里的人们坚信,万物有灵,山川草木、狐狸黄鼬,皆可吸纳日月精华,修炼成“仙家”。

  然而,这修行之路并非坦途。

  当这些精灵渴望突破最后的桎梏,化形成人,乃至位列仙班时,它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来自“人”的认可。

  这便是流传于关外村落里,最诡异、也最凶险的民俗禁忌……

  “讨封”!

  这种事一般发生在月圆之夜,或晨光破晓之时,修炼有成的精灵(最常见的是狐与“黄皮子”)会模仿人的姿态,戴上帽子,穿着捡来的破衣,甚至口吐人言,拦住夜归或早行的路人。

  它会直挺挺地站起来,用一种似人非人的声音,问出那个决定它数百年道行命运的问题!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简单的一问问话,却重若千钧。

  回答者的一言,便可定其生死荣辱。

  若你说它 “像人” ,它便得了“人”的封正,道行大涨,化去横骨,有望修得人身。

  这是莫大的恩情,它必会报答。

  ·若你骂它 “像畜生” 或予以辱骂,它数百年的苦修便会顷刻崩塌,道行大损,打回原形。

  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它及其族群,必将对你乃至你的家族展开不死不休的报复。

  这并非简单的选择题,而是一场人与异类之间关于因果、命运与规则的豪赌。

  你的一句话,承接的是一份沉重的业力,可能为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福报,更可能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所面对的,不仅是一个精灵,更是它背后一整个不可知的世界,以及那世界运行千年的、冰冷无情的法则。

  下面这个故事,便始于一次在最错误的时间、最错误的地点,由最复杂的因果所触发的……“讨封”。

  它关乎救赎与怨恨,关乎一个孩子的性命,一个家族的存续,以及一个被触怒的怨灵。

  当问题问出的那一刻,无论回答与否,恐怖的齿轮都已开始转动……

  请记住,在那片被浓雾与月光笼罩的老林里,有些规则,一旦触碰,便再无回头之路。

  ……

  当灶坑里,秸秆烧的只剩最后一捧灰时,李婆子家的房梁突然“咯吱”响了一声。

  那声音缓慢而清晰,不像年久失修,倒像是有一个沉重的东西,正迈着步子在上方行走。

  周守义握着烟袋的手一顿,抬头望去。

  梁棒上的蛛网正在剧烈地晃动,更有细小的灰渣掉落,正掉进他刚点燃的烟锅里,“嗤”的一声轻响,火灭了。

  “这老屋……是该修修了。”

  李婆子用围裙反复擦着手,眼睛深处镶嵌着难以言说的恐惧。

  “连着好几夜,总听见房顶上不是爪子挠,就是……像有人在嚼骨头。”

  周守义沉默地磕了磕烟袋锅,灰白的烟灰混着方才掉落的梁上灰尘,散出一股不明意味的气味。

  “不是人,是黄皮子,也不是寻常的黄皮子。”

  他神色凝重的说着。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像是装满谷物的麻袋从高处坠地。

  周强年轻气盛,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冲了出去。

  周守没来得及拦住,义心头一紧,只得快步跟上。

  柴垛旁,一只半大的黄皮子,后腿被一副生锈的老鼠夹死死咬住,鲜血将它身下的干草染成一片暗红色。

  它看见来人,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泛着近乎人性的痛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不像兽吼,更像妇人压抑的抽泣。

  “果然是这畜生作祟!”

  周强怒从心起,扁担高高举起。

  “住手!”

  周守义大声喝止,浑浊的老眼却盯向柴堆深处。

  那里,三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毛茸茸的小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李婆子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夹子……是老刘前儿个埋在老坟地那边的,他说那边的黄皮子偷了他的鸡……”

  周守义缓缓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黄皮子的头顶。

  那畜生竟停止了低吼,艰难地仰起头,用冰凉的鼻尖轻轻蹭过他的手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祈求。

  “把夹子解开。”

  他对儿子说。

  “爹!这东西邪性!放了它,咱们屯子就别想安生了!”

  周强握着着扁担不肯上前。

  周守义不再多言,从怀里摸出随身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开老鼠夹的卡扣。

  黄皮子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立刻逃走,而是挣扎着起身,然后在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人立而起,对着周守义,极其郑重地俯身,额头触地,一连三次。

  然后,它才叼起幼崽,无声地消失在柴火垛的阴影里。

  “黄皮子拜人……活了大半辈子,只听过老人提起,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是要出大事的征兆啊!”

  李婆子声音发颤的说道!

  周守义面色凝重。

  老辈人传下来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救黄仙,得机缘;伤黄仙,祸连绵。若遇讨封,慎言,慎言!”

  这“封”一旦出口,便牵扯上莫大的因果,不是凡人能轻易承受的。

  “兰芝怎么样了?”他转而问道。

  李婆子忧心忡忡地指向里屋:“刚睡着,又惊醒了,不管门窗关得有多紧,还是感觉有无数双小眼睛从外面盯着她,冷的很。”

  周守义走到窗边,窗台上放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狗血。

  他伸手一探,碗沿竟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温热,仿佛刚刚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挲过。

  “老刘人呢?”

  “在东屋捆着呢!”李婆子压低声音,满是后怕,“方才他听见动静,疯了一样要冲出来,说要用黄皮子的皮熬油,点天灯……”

  这边李婆子话音没落东屋里,老刘的咒骂声便是响起:“周守义!你护着那些畜生,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我儿子要是回不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儿子?”

  周守义推开门,冰冷的目光落在被麻绳捆在炕脚的老刘身上,有些鄙夷的道:“是那个三年不归家,在外头另娶了别人婆娘的儿子?”

  老刘的脸瞬间涨紫,却仍强撑着吼道:“那是我刘家的根!总比你周家断了香火强!”

  周强勃然大怒,周守义却抬手拦住。

  他的视线落在炕桌那个被老刘紧抱来的红布包上,那是老刘口口声声说的“亡妻牌位”。

  “打开。”

  周守义对李婆子示意。

  红布解开,里面并非牌位,而是一截焦黑的木头,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东西刻着一个扭曲的“替”字。

  李婆子吓得惊叫一声,木头掉落在地,滚出几颗干瘪发黑的豆子,宛如被剜出的眼珠。

  “这……这是啥邪物?”周强声音变了调。

  “是替身木。”

  周守义捡起木头,一股烧灼毛发和血肉的焦臭味钻入鼻腔。

  “你媳妇恨你扔了她的牌位,这是要拉个活人下去替她受苦!”

  老刘的咒骂戛然而止,他双眼暴突,死死盯着房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来了……她顺着梁过来了……她的脚……是湿的……”

  众人惊恐抬头,只见房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湿漉漉的黑色脚印,每一步都带着阴冷的水汽和野兽的腥气。

  “糯米!”周守义急喝。

  周强手忙脚乱地撒出糯米,落在老刘身上和房梁上,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是掉进了滚热的油锅。

  老刘头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挣断绳索,一头撞向墙壁,眼睛血红,嘶吼着:“我跟你拼了!”

  周守义眼疾手快,伸手死死抱住他,可对方的身体一片冰寒,好像死人!

  “塞糯米!”

  周强将一把糯米狠狠塞进老刘嘴里。

  刹那间,老刘身体剧烈抽搐,吐出的糯米尽数化为粘稠的漆黑浆液,落在地上,还在微微蠕动。

  一切突然静止。

  屋外,夕阳彻底沉下,老坟地的方向,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升腾而起,如同巨大的裹尸布,缓缓笼罩过来。

  周守义心头警铃大作,对周强道:“快去告诉你娘,看好石头,天黑之后,无论如何不能出门!”

  “为啥?”

  “今夜月圆,是黄皮子拜月讨封的大日子。”

  “老坟地……要开鬼门了。”

  周守义望着窗外翻涌的雾气,声音低沉着道。

  一听老爹这话,周强连忙向家跑去,不过还没出院门,石头奶奶就跌跌撞撞地跑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截断裂的桃木枝,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牙印。

  “守义!石头……石头不见了!他就坐在门槛上玩,我一转身就不见了!这桃木枝……是在去老坟地的路口找到的!”

  周守义接过桃木枝,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

  他望向老坟地,在那灰雾深处,隐约可见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小身影,正木然地向前走着。

  “坏了!黄皮子引路,怨灵招魂!石头被引去当‘讨封’的见证了!”

  周守义骇然的道。

  父子二人冲向老坟地。

  山路在雾气中扭曲变形,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

  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浓的,混杂着臊味与腐殖质味道的阴冷气息。

  坟地中央,那棵歪脖子树下,石头被反绑着,身体僵硬,眼神空洞。

  十几只黄皮子围着他,人立而起,前爪合十,如同朝拜。

  为首的那只,正是他白日所救,它嘴角叼着的,是石头那件红棉袄上撕下的布条。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黄皮子队伍后面,一个模糊的、湿漉漉的女人身影,正站在一座新坟旁,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那是刘王氏。

  周守义撒出糯米,黄皮子群微微骚动,却并未退散。

  那只大黄皮子向前一步,对着周守义,再次深深一揖,然后扭头看向刘王氏的坟,又看向石头。

  周守义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报恩,这是一个交易,一个由怨灵和黄仙共同设下的、关乎禁忌的局。

  黄皮子借怨灵之地修行,怨灵借黄皮子之口讨封。

  而石头,就是那个确保他必须开口的“质”。

  “你想怎样?”周守义声音沙哑,握紧了拳头。

  大黄皮子喉咙滚动,发出一个极其怪异、介于兽与人语之间的声音,尖锐地刺破寂静:

  “你看我……像人……像神……”

  与此同时,周守义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湿漉漉的女人身影,也朝他转过了脸,虽然没有五官,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也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说“像人”,黄皮子道行受损,怨灵暴动,石头危在旦夕。

  说“像神”,黄皮子即刻化形,但这份因果业力,将转嫁到周家血脉之上,石头同样万劫不复。

  不说……禁忌已被触发,沉默,或许会被视为最恶毒的嘲讽,立刻就会引来报复。

  周强窝在手里的镰刀在颤抖,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周守义看着孙子空洞的眼神,又看向那只执拗地望着他的黄皮子,以及它身后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怨灵。

  他知道,任何回答,都是踏入早已设好的恐怖陷阱。

  就在他嘴唇微动,即将被逼出第一个音节的刹那……

  “守义哥!不好了!”李婆子凄厉的喊声从屯子方向传来,撕破了坟地的死寂,“老刘他……他拿着斧头往你那边来了!说要劈了这鬼坟,把他媳妇的骨头扬了!”

  老坟地边缘的雾气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冲开,老刘状若疯魔的身影出现,手中斧头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你们都去死吧!”

  他吼叫着,一斧头劈向刘王氏的坟头。

  也就在这一刻,大黄皮子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那个湿漉漉的女人身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整个老坟地的温度骤降,周守义怀里的石头猛地睁大眼睛,瞳孔里倒映出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笑意。

  风停了,雾凝固了。

  那轮圆月,不知何时已变得猩红,如同一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悬挂在所有人的头顶。

  讨封的仪式,已被最血腥的方式打断。

  接下来要发生的,不再是选择题,而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无法想象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