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七月十五-《睡前讲个小故事!》

  七月十五的月亮,浑圆,却泛着一层毛边,幽幽地悬在天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凉风穿过十字路口,吹得家家户户门前焚烧纸钱的盆盆罐罐火星乱溅,灰烬盘旋而起,如同无数看不见的手在取走钱币。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纸钱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李学忠蹲在河堤边的歪脖子榆树下,不停的往面前一个破铁盆里填着纸钱。

  就看他张的那个尖嘴猴腮的样子,也能知道他不是什么孝子贤孙,烧纸只是为了祭奠一个他根本记不清名字的“老朋友”。

  那是他年轻时混社会,下手没轻没重,失手推进这河里淹死的一个对头。

  多年过去,他心里那点不安早已被酒精磨平,只是近段时间诸事不顺,听了旁人的撺掇,想来“打点”一下,求个心安。

  火光跳跃,映着他那张被酒色浸染、略显浮肿的脸,眼神里混杂着漫不经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拎起旁边的白酒瓶子,猛的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虚妄的暖意。

  “兄弟,多拿点钱,好好过日子,别来烦我……”他嘟囔着,又将一口酒液喷向火堆。

  火焰“呼”地一声窜高。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够意思啊!三哥。”

  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他三哥!

  大半夜的,尤其是这节日,听到有人叫自己,李学忠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河堤下方,昏暗的水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瘦,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湿漉漉的旧式工装,裤脚还在不停的滴水。

  他低着头,脸埋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双手,那双手惨白浮肿,僵硬地垂着。

  李学忠被这么一吓,酒瞬间醒了一半,厉声喝道:“谁?!谁在那装神弄鬼的!”

  那人缓缓抬起头。

  月光和火光交织,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脸,皮肤惨白,眼眶深陷,里面黑洞洞的,嘴唇乌紫,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僵硬的笑。

  “三哥,怎么不认识我了?”

  “这才几年啊!……河里……可真冷啊!……”

  李学忠在看清对方之后,身体瞬间冰凉一片。

  这张脸,纵然变形得厉害,但那眉骨上的旧疤,那分明是……

  “鬼……鬼啊!”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想跑,双腿却像被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那“人”向前挪了一步,带着一股浓重的河腥味:“看见你烧纸……想起来看看你……走,找个地方……聊聊?”

  ……

  李学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那“东西”回到他那间乱糟糟的房间的。

  一路上,他浑浑噩噩,只觉得身边寒气逼人,那股子河水的腥气始终不散。

  邻居家的狗对着他们狂吠不止,却又夹着尾巴不敢上前。

  进了屋,那“人”——黄维宝。

  李学忠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黄维宝就直挺挺地站在屋子中央,水从他身上不断滴落,很快在脚下积了一小滩。

  他也不坐,就那么站着,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李学忠。

  那“人”好似打量了一圈屋子,随后道:“三哥,日子过得挺舒坦?”

  他的声音似乎顺畅了些,却更显阴森。

  李学忠牙齿打颤,缩在墙角:“黄……宝弟……哥哥我对不住你……当年……当年我真不是故意的……失手,真是失手!”

  黄维宝歪了歪肿胀的脑袋,发出“咔咔”声。

  “失手?我泡在河里,一年又一年,骨头都快被鱼啃光了……你一句失手,就算了?”

  那一夜,李学忠是在极致的恐惧中度过的。

  黄维宝就那样站着,絮絮叨叨地说着河底的冰冷、黑暗、孤寂,说着水草缠绕脖颈的感觉。

  李学忠捂着头,缩在被子里,那些话语却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

  后半夜,他实在熬不住,昏睡过去。

  梦里,他感觉自己也被拖入了冰冷的河水深处,水草像毒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脚,黄维宝那张肿胀的脸就在他眼前,咧着嘴笑,拉着他不断下沉、下沉……

  第二天醒来,阳光刺眼。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地板上那一滩未干的水渍,证明昨晚并非全然是梦。

  黄维宝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暗自庆幸那“东西”走了。

  然而,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当天下午,李学忠就开始觉得浑身发冷,明明是盛夏,他却裹着厚被子被冻的直打哆嗦。

  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难言的痛意,像是被针不停的扎着。

  他去了医院,医生却只说是受了风寒,开了些感冒药。

  可吃了药,非但没好,症状反而加剧了。

  他的皮肤开始变得异样苍白,摸上去冰凉湿滑,关节也渐渐僵硬疼痛,尤其是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更可怕的是,他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河腥味,越来越浓,怎么洗也洗不掉。

  路人们见了他都掩鼻绕道,眼神怪异。

  几天功夫,李学忠整个人就脱了像,眼窝深陷,脸色青白,走起路来僵直迟缓,仿佛一具正在慢慢浸水的尸体。

  他老娘从乡下赶来,一看他的样子,顿时捶胸顿足,哭喊着:“这是撞了水鬼了!被缠上了呀!”慌忙之下,请来了附近懂些门道的老神婆。

  这神婆一进门,就被那腥气熏得皱紧了眉。

  他看了看李学忠死灰般的脸色和僵直的身子,又摸了摸他那冰冷湿滑的皮肤,摇头叹息:“冤情债主,讨债来了。”

  “这是水鬼找替身,缠上了你,要你尝尝他受过的苦,最后把你拖下去,他才能解脱啊!”

  李学忠如坠冰窟,彻底慌了神。

  在病痛和恐惧的双重折磨下,埋藏在记忆深处、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终于清晰起来。

  那年夏天,他和黄维宝都年轻气盛,为了争地盘和一点蝇头小利,在这河堤上动了手。

  他仗着身强体壮,把瘦弱的黄维宝死死按在堤边。

  黄维宝拼命挣扎,他却杀红了眼,脑子里只想着立威。

  根本不是什么失手推进河里。

  是他!

  是他看着黄维宝半个身子探出河堤,脸上露出惊惧哀求的表情。

  不过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狞笑着,又加了一把狠劲, 将黄维宝推下了幽暗的深河之中!

  他甚至记得黄维宝被自己推下水前那绝望的眼神,记得他在河里扑腾呼救,而自己,就站在岸上,看着那双手在水面上挣扎、消失,然后……然后他假装慌慌张张地跑了,对所有人谎称是黄维宝自己失足落水。

  多年来自我麻痹的“失手”谎言被彻底戳穿,赤裸裸的恶意和罪行暴露在眼前,李学忠被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吞噬。

  李学忠的状况急剧恶化。

  他开始出现窒息症状,双手不自觉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扯开那看不见的水草。

  皮肤因为长时间被“浸泡”而开始起皱、发白、溃烂。

  他甚至无法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浴室潮湿的地面上,身体时不时地抽搐,模仿着溺水者的挣扎。

  恍惚中,黄维宝又出现了。

  他就站在浴室门口,浑身湿透,滴着水,肿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冷吗?淹死的感觉……就是这样……水从鼻子、嘴巴灌进来……肺像要炸开……军哥,下来陪我吧!……”

  黄维宝的声音阴森恐怖!

  李学忠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像是呛水般的怪声。

  他感到一双冰冷僵硬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巨大的力量拖着他,滑过瓷砖地面,向那盛满水的浴缸而去……

  次日正午,李学忠的母亲来看他,可不管怎么敲门都没有反应,心中不安迅速扩大,央求邻居撞开了房门。

  众人在浴室找到了李学忠。

  他双手保持着向上挣扎抓挠的姿势,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惊恐和痛苦的表情,仿佛真的经历了溺毙的全过程。

  然而诡异的是,浴缸里并没有水,他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可他浑身湿透,皮肤泡得肿胀发白,散发着浓烈的河腥味。

  法医初步检查,排处他杀的嫌疑,结论竟是溺水窒息而亡,死因成谜。

  整理遗物时,人们在他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一枚锈迹斑斑、款式老旧的铜扣——那是多年前,黄维宝工装上的一颗扣子,出事那天,或许就是在挣扎中被他扯落的。

  消息传开,老街坊们唏嘘不已,却无人感到意外。

  七月十五,鬼门关开,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