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君臣之国-《天龙,我妈是康敏?》

  福宁殿内,

  权知开封府事韩宗道立于下方,将方才在与辽使耶律俨的交锋,一字不落地禀报完毕。

  当他说到耶律俨那三重政策,即密谋对付梁太后、要求宋归还土地、以及辽帝耶律洪基巡狩代州边境施压,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年轻官家赵煦的面色阴沉如水,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汹涌。

  他将目光从韩宗道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座的重臣:

  “诸卿都听到了?辽人这是要以势压人,逼我大宋就范。

  不仅要我们吐出将士们用血换来的战果,还要我朝承认他辽国高高在上的调停地位!甚至……不惜以兵锋相威胁!

  此事,关乎国体,关乎边疆长治久安,我想听听诸卿的看法。”

  他的话音刚落,宰相章惇便霍然起身锋芒毕露。

  他向着赵煦一拱手,道:

  “官家!辽使此言,狂妄至极,简直欺人太甚!

  我大宋与西夏之争,乃自卫反击,天理昭彰!

  如今环州大捷,我军气势如虹,正宜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岂能因辽人一番恫吓之言,便畏首畏尾,将到手的疆土拱手相让?!”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曾布和吕惠卿,继续慷慨陈词:

  “依臣之见,根本无需理会辽国这所谓的‘调停’!

  无论是战是和,主动权当牢牢掌握在我大宋手中!

  夏国背信弃义,屡次犯边,罪恶深重!

  此次更是倾国来攻,若非将士用命,殿下与折可适等力挽狂澜,环州恐已不保!

  其罪孽,岂是一句‘调停’便可轻描淡写揭过?”

  章惇语气愈发激昂:“即便他北朝遣使前来劝和,我朝亦绝不能放弃讨伐之权!

  夏国若真能认识到罪过,彻底服罪听命,献表称臣,即便没有辽国在此指手画脚,我朝自然可以酌情允和。但前提是,西夏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非凭借辽人撑腰,便想轻易脱身!辽国此举,无非是见西夏将败,恐我大宋坐大,危及自身,故而跳出来维护其附庸,试图维持三国均势,继续从中渔利!

  我朝若此番退让,日后边疆永无宁日,辽夏更会得寸进尺!”

  章惇的立场极其鲜明强硬,充满了新党领袖特有的开拓进取与不受协的气质。

  他的话语如同战鼓,在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枢密使曾布便微微蹙眉,缓缓起身。

  他性格相对章惇更为持重圆融,掌管军事,更需考虑全局。

  他向着赵煦施了一礼道:

  “章相公之言,壮怀激烈,臣亦深感振奋。

  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如今虽环州大捷,然我军亦疲惫,亟需休整。

  种师道、章楶等虽在前线筹划进取,但横山、天都山防线尚未完全巩固。

  此时若完全拒绝辽国调停,彻底激怒辽国,万一耶律洪基以此为借口,真的挥师南下,我朝将面临两面作战之危局。”

  他看了一眼章惇,继续道:“辽国实力,远非西夏可比。

  其铁骑之锐,甲于天下。

  一旦开启边衅,胜负难料,恐非国家之福。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巩固现有战果,消化新占之地,增强国力。

  对于辽国调停,不宜直接强硬拒绝,而应着眼于如何从西夏身上,获取最大的实际利益。

  比如,迫使西夏正式称臣,割让部分战略要地。

  至于归还部分无关紧要的城寨……或可作为与辽国周旋的筹码,以换取其不直接军事干预的承诺,避免宋辽关系彻底破裂。

  毕竟,同时与两大强邻为敌,绝非明智之举。”

  曾布的主张更为务实和谨慎,强调的是稳扎稳打,避免战略冒险。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鄜延路经略使吕惠卿也开口了。

  他曾在西北多年,熟悉边情,此刻被召回京,显然也有就此事发言的资格。

  他起身奏道:“官家,章相公、曾枢密所言,皆有道理。

  臣在西北,深知西夏之疲敝,经此大败,其国内必然动荡。

  梁太后若真被辽国……嗯,处理掉,幼主在位,权臣争利,正是我朝施加影响、获取实利的大好时机。

  强硬追击固然痛快,但若因此将西夏彻底推向辽国,甚至引来辽军直接干涉,则我朝在西北的优势恐将大打折扣。

  不若利用辽国的调停,逼西夏签订城下之盟,使其在经济上更加依赖我朝,逐渐削弱其国力,此乃长久制夏之策。”

  一时间,御书房内形成了两种主要意见。

  章惇的强硬主张看似占据了道德和气势的上风,但曾布和吕惠卿提出的现实风险与利益考量,也同样不容忽视。

  赵煦端坐于上,静静听着三位大臣的争论,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未曾发言的汝南郡王赵宗兴。

  “皇叔祖,你历经三朝,深谙诸事,于此局面,有何高见?”

  赵宗兴缓缓起身,他身份超然,既是宗室长辈,又曾执掌皇城司,对辽夏内情了解极深。

  他先向赵煦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道:

  “官家,老臣以为,章相公、曾枢密、吕经略所言,皆是从国家利益出发,各有侧重。

  章相公欲扬我国威,掌握主动,其志可嘉。

  曾枢密虑及全局,避免双线作战,其心老成。

  吕经略着眼实利,釜底抽薪,其策亦巧。”

  他先是肯定了各方,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应对此事,需刚柔并济,既要坚持原则,维护大宋尊严与利益,亦需审时度势,避免落入辽人圈套,陷入被动。”

  他看向赵煦,目光深邃:

  “老臣建议,朝廷立场或可稍作修正。

  对于辽国调停,我朝不必完全拒绝,亦不可全盘接受。

  可对外宣称,允许边臣与西夏接触,商讨停战条件。”

  他顿了顿,清晰地阐述修正后的立场:

  “理由如下:第一,需明确一点,夏国罪恶深重,虽然其可能会遣使谢罪,但诚意如何,尚未可知,我朝绝不轻易开纳允和。之所以愿意与之商量,完全是看在其宗主国——北朝遣使劝和的面子上!是给北朝面子,而非西夏本身有资格与我朝平起平坐!”

  此言一出,赵煦眼中精光一闪,章惇、曾布等人也若有所思。

  赵宗兴这话,巧妙地将“允和”的动机,从西夏的服软,转移到了给辽国面子之上,瞬间拔高了大宋的地位,贬低了西夏。

  赵宗兴继续道:“第二,商量可以,但前提是,西夏必须‘至诚服罪听命’!何为至诚?何为听命?这解释权,在我!我朝可‘相度许以自新’,也就是说,是否原谅,给予其改过自新的机会,由我朝根据其表现来决定!”

  他接着抛出了最关键的一点,语气变得格外强硬:“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借此机会,逼西夏澄清与辽、与我大宋的关系性质!

  辽与西夏,乃是‘父子’之盟。

  而我大宋与西夏,则绝非平等之国!

  自李继迁起,西夏便是我大宋之藩属,是统治者与子民的关系!

  太宗皇帝、真宗皇帝念及边民,授予李继迁疆土,使其世守西陲,乃皇恩浩荡!

  如今西夏不臣,屡屡犯上,我大宋作为宗主国,惩罚不听话的子民,乃是天经地义!这与辽国何干?何须辽国来指手画脚,妄加调停?!”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赵煦身上,总结道:

  “所以,朝廷当坚持:宋夏之事,乃君臣内部事务。

  辽国之调停,是基于其与西夏的姻亲关系,我朝给予尊重,但绝不容其干涉我朝对属臣的惩戒之权!

  所有西夏占据之土地,追根溯源,皆乃太宗、真宗所赐!

  若西夏冥顽不灵,不肯真心投降臣服,那么,我大宋朝廷,保留收回一切统治权,收回所有疆土的最终权力!

  届时,便不是归还几座城寨的问题,而是恢复旧疆,彻底解决西夏割据的问题!”

  赵宗兴这一番话,逻辑严密,立场强硬却又留有转圜余地。

  既接过了辽国调停的由头,避免了立刻与辽国撕破脸,又牢牢掌握了道义制高点和谈判主动权,将西夏死死按在“藩属罪臣”的位置上。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章惇细细品味着赵宗兴的话,眼中的锐气未减,但多了几分深思,他发现赵宗兴的策略,虽然表面看似接受了调停,实则比他单纯的拒绝更为强硬和高明,是将辽国的调停纳入到了大宋设定的规则框架内。

  曾布和吕惠卿也微微颔首,认为此策既考虑了现实风险,又最大限度地维护了国家利益和尊严。

  赵煦沉吟良久,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显然已有了决断。

  “皇叔祖老成谋国,此策甚善!”

  赵煦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权威,“便依皇叔祖所言,修正朝廷立场。诏告边臣及回复辽使:夏国罪孽深重,虽北朝遣使劝和,我朝亦不会轻易开纳。然,念在北朝情面,可令边臣与之接触,商谈停战。前提是,西夏必须至诚服罪听命,我朝方会相度情况,许其自新。”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强调核心:“同时,必须让西夏和辽国明确知晓,宋夏乃君臣,非平等之国!西夏所有,皆乃皇祖所赐!若其不降,我不吝亲提王师,收回一切!至于辽国……其关切之心,我已知晓,然此乃我之家事,望其勿要过度干预,以免伤了两国和气!”

  “章卿,”他看向章惇,“此番回应,由你政事堂牵头拟定正式文书,务必措辞严谨,既彰显天朝气度,亦不容丝毫僭越!”

  “曾卿,枢密院需密令种师道、章楶等人,前线戒备不可松懈,横山防线加速构筑,以防西夏狗急跳墙!”

  “吕卿,你熟悉西夏内情,关于如何迫使其澄清与辽关系,你可细细筹划,上奏于我!”

  “臣等遵旨!”章惇、曾布、吕惠卿齐齐躬身领命。

  赵煦最后看向赵宗兴:“皇叔祖,辽国境内之事,及‘天罡’密探启动,便全权拜托您了。”

  “老臣,万死不辞!”赵宗兴肃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