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腊月古宅』夜谈-《永恒之宿》

  夜色深沉,厢房内油灯如豆。林砚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呼吸悠长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但李锐知道,这只是他恢复体力的一种方式,意识恐怕比谁都清醒。徐飞昂靠在对面的椅子上,支着头,眼睛半阖,处于一种浅眠状态,随时可以惊醒。

  赵强和李锐负责前半夜,两人都没睡意,压低了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耳朵却竖着,警惕着门外任何一丝异动。

  苏清阮将妹妹安顿在房间最里面的拔步床内侧,自己则和衣靠在床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黄光线下投下淡淡阴影,呼吸均匀。她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很快就沉入了睡眠。

  苏清玥躺在姐姐身边,身上盖着薄毯,却毫无睡意。一双大眼睛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明亮,直直地望着头顶残破的暗红色床帐。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一会儿是墟市里老漆头那可怕的鬼手和冰冷剑锋划过的手感,一会儿是绣楼前那佝偻身影令人不安的打量,一会儿是林医生平静无波却总在关键时刻令人心安的侧脸……

  然后,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刚才回来路上,姐姐和林医生那段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声交流”。

  “……在上在下,站着也不是不可以……”

  “……彼此彼此……”

  天呐!他们怎么能那么自然地讨论那种事情!而且……听起来好像还很懂的样子?难道他们真的……?不对不对,姐姐明明说是在讽刺那对男女……可是,那种默契和调侃的语气……

  苏清玥只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心跳也莫名加快。她悄悄侧过头,看着姐姐熟睡中依旧精致的侧脸,又看了看房间那头闭目养神的林砚。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泡,顽固地冒了出来:姐姐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林医生?或者说,他们之间……是不是早就有某种自己不知道的默契和感情?

  这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压不下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姐姐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对谁都笑眯眯的,但其实很少真正跟谁走得特别近,更别说开那种带着点暧昧色彩的玩笑了。可她对林医生……好像格外不同。会主动靠近,会调侃,会在他冒险时流露出真实的担忧……

  还有林医生,平时冷得像块冰,对谁都惜字如金,可对姐姐的调侃,他似乎……并不真的反感?甚至偶尔还会反击?

  难道……他们真的……?

  苏清玥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乱跳。她既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林医生看起来那么冷,又是个……),又隐隐有种“好像也挺配”的感觉。如果姐姐真要嫁给林医生……那林医生就是她姐夫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点别扭,有点害羞,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毕竟,有个这么厉害又可靠的姐夫,好像……安全感都增加了不少?

  她躺不住了,轻轻坐起身,薄毯滑落。看了看熟睡的姐姐,又看了看门口低声说话的赵强和李锐。赵强正比划着什么,李锐推着眼镜无奈摇头。

  犹豫了一下,苏清玥轻轻掀开毯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门口。

  “强哥。”她小声喊道,声音还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赵强正说到兴头上,被苏清玥一叫,愣了一下,回头看到小姑娘穿着单衣站在身后,脸色泛红,连忙压低声音:“清玥妹妹?怎么起来了?冷啊?快去床上躺着,这儿有我们守着。”

  “我……我不冷。”苏清玥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有些飘忽,欲言又止。

  李锐推了推眼镜,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便也停下交谈,温和地看着她。

  “强哥,李锐哥,”苏清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羞涩和忐忑,“我……我想问你们个事儿。”

  “啥事儿?尽管问!”赵强拍着胸脯,又赶紧压低音量。

  苏清玥咬了咬嘴唇,目光瞟了一眼房间那头闭目养神的林砚,又迅速收回,脸颊更红了,声音细若蚊蚋:“我姐她……是不是……是不是打算和林医生……结婚啊?”

  “噗——!”

  赵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硬生生憋住,脸都涨红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清玥。李锐也是明显一愣,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没料到小姑娘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连那边看似睡着的林砚,几不可查地,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苏清玥被两人这反应弄得更加窘迫,脖子都红了,连忙摆手:“我、我就是瞎猜的……刚才路上听他们说话……还有平时……我、我乱想的……你们当我没问!” 说着就想转身溜回床上。

  “哎,等等!”赵强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她(动作很轻),脸上表情十分精彩,混杂着惊讶、好笑和一点“原来如此”的了然。他嘿嘿低笑了两声,凑近苏清玥,用气声说:“清玥妹妹,你观察得还挺仔细嘛。”

  李锐咳嗽了一声,示意赵强注意分寸。

  赵强收敛了点笑容,挠了挠头,也压低声音,斟酌着词句:“这个嘛……你姐和林哥……嗯,怎么说呢,关系是挺特别的。在咱们归墟里,能把后背完全交给对方的队友,那就是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你姐和林哥,那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过来的,默契没得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林砚的方向,声音更低了:“至于结婚……嘿嘿,那倒不至于。归墟这地方,今天不知道明天死活,谁有心思琢磨那个?不过嘛……”他挤了挤眼睛,“你姐对林哥,那确实是跟对别人不一样。林哥对你姐……咳,反正他俩在一块儿,有时候是挺有意思的。”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但话里话外那种“你懂得”的暧昧意味,让苏清玥的小心脏跳得更快了。

  李锐看不下去了,推了赵强一把,对苏清玥温和但认真地说:“清玥,别听你强哥瞎说。苏姐和林哥是可靠的战友,是最佳的搭档。在归墟,感情是很奢侈也很危险的东西。他们之间的信任和默契,是无数次生死考验磨砺出来的,非常珍贵。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适应这里,学会保护自己。”

  他这话说得更客观,也更有道理。苏清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的慌乱和羞涩稍微平复了一些,但那个“他们关系特别”的念头却更深了。

  “我……我知道了,李锐哥。”她小声说,又看了一眼姐姐和林医生的方向,心里默默想着:就算不是那种关系,有这么可靠的伙伴,姐姐也一定很开心吧。

  “行了行了,快回去躺着,别冻着。”赵强催促道。

  苏清玥“嗯”了一声,乖乖回到床上,重新躺下,盖好毯子。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但比刚才平静了些许。她侧身看着姐姐安静的睡颜,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努力变强,不能总是拖姐姐和林医生的后腿。

  窗外,风声似乎更紧了。远处那若有若无的敲打裁剪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夜,在压抑的静谧中,缓缓流淌。

  后半夜,林砚和李锐换班。

  李锐靠墙假寐,林砚则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银簪,脑海中梳理着进入副本以来的所有信息。

  任务看似在按部就班地推进,收集物品,送到指定地点,由“看不见的东西”布置婚房。但疑点太多了。

  首先是那个诡异的墟市。那里的一切都透着强烈的扭曲和恶意,“货币”是血与执念,摊主们对“新娘”的信物(桃木梳)表现出极大的畏惧,但又对更核心的物品(喜烛、漆料)提出近乎苛刻的额外要求,尤其是针对苏清玥。为什么是苏清玥?仅仅是因为她是新人,“生气”纯净?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其次是绣楼。那佝偻身影对喜烛的重视远超其他物品,对漆料陶瓮的态度也意味深长。婚房到底在哪里?是在绣楼内部,还是别处?为什么需要漆料?是漆什么东西?棺材?还是别的?

  然后是宅院本身。白天“活”过来的“下人”,夜晚销声匿迹。周管家神出鬼没,言语间总带着暗示和审视。这座周府,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那位“大小姐”,也就是“新娘”,又是因何而死,怨气如此深重?

  还有蝰蛇和芸熙那异常的、持续近两小时的“动静”。那真的只是单纯的纵欲吗?还是某种……仪式?或者被这宅院影响了心智?

  以及……苏清玥对【渡厄】的反应。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竟然能引动【渡厄】的共鸣,甚至发挥出净化效果?这绝不寻常。苏清阮对此似乎并不特别惊讶,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线索纷乱如麻,缺少一根能将其串联起来的主线。

  林砚的目光落在一旁墙角那冰冷的漆料陶瓮上。老漆头说,这漆料是“上好的棺木漆料”。清单上还有“金丝楠木牌位”。这明显是为“新郎”准备的。而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新郎”。

  冥婚……通常是为了安抚早夭的未婚男女,或者为家族结阴亲。周府大小姐的冥婚,对象是谁?如果原本没有新郎,那么他这个被强行拉来、完成部分仪式(梳头插簪)的“夫君”,很可能就是用来“配”给那位大小姐的“祭品”。

  任务要求“化解新娘女鬼的怨气”。如果他是祭品,那么“化解”的方式,很可能就是完成这场冥婚,用他的“牺牲”来平息她的怨念?但这明显不符合归墟任务的通常逻辑——不会设置绝对无解的死局。

  一定还有别的出路。关键可能就在“清漪意”这三个字上。“莫负清漪意”,不能辜负“清漪”的意愿。“清漪”很可能就是那位大小姐的名字。她的意愿是什么?仅仅是一场风光的冥婚?还是……有别的诉求?

  或许,这场冥婚本身,就不是她想要的?她的怨气,恰恰来源于这场被强加的婚事?

  林砚的思维快速运转着。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到,窗外除了风声,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的声响。

  很轻,很碎,像是……沙沙的摩擦声?又像是……什么东西轻轻落在瓦片上?

  他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昏暗的廊下灯笼光晕外,是无边的黑暗。起初什么也看不清。但渐渐地,他适应了黑暗,看到……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白色的东西,正从漆黑的夜空中,缓缓飘落。

  下雪了。

  很细很小的雪粒,几乎看不清,落在青石板和枯草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雪落有归期……”

  任务提示中的这句话,瞬间浮现在林砚脑海。

  雪,开始落了。

  这意味着,“归期”开始倒计时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几乎就在他意识到下雪的同一时刻——

  “笃、笃、笃。”

  三声清晰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在死寂的门外响起。

  不是昨晚那种诡异的指尖轻点,而是正常的、用手掌叩击门板的声音。

  但这“正常”,在此时此地,反而更显诡异。

  房间内,所有人瞬间惊醒!

  李锐猛地睁开眼,手按上了武器。徐飞昂也从浅眠中弹起,目光锐利。赵强一骨碌爬起来,抓起了旁边的战锤。苏清阮也瞬间清醒,坐起身,将还有些茫然的妹妹护在身后,手中“断念剪”已然滑出袖口。

  林砚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自己缓步走到门后,侧耳倾听。

  门外,一片寂静。只有雪花飘落的细微沙沙声。

  三长,两短,停顿,再一长。

  这正是白天林砚和黑石约定的暗号——三长两短为警戒或求救,后面一长是确认信号。

  林砚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锐利,没有丝毫睡意。他抬手示意赵强和李锐噤声,自己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门后。

  “谁?”他压低声音问。

  “黑石。”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略显急促的声音,“林队长,有情况。”

  林砚没有立刻开门,通过门缝仔细确认了外面只有黑石一个人的气息,才轻轻移开抵门的桌椅,拉开门闩,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门外,黑石穿着黑色作战服,身影几乎融在夜色里,脸上带着凝重和一丝急切。细小的雪粒落在他肩头,带来一股寒气。

  进来说。”林砚侧身让他进来,随即重新关好门,示意李锐和赵强保持警戒。

  房间内其他人都醒了,苏清阮也坐起身,警惕地看着黑石。

  “抱歉打扰各位休息,”黑石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但情况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林砚问。

  “我们守夜的时候,发现蝰蛇那个院子……好像出事了。”黑石眉头紧锁,“之前里面一直有动静,但大概半个时辰前,声音突然停了。然后……我们看到有人影从里面出来。”

  “人影?谁?”李锐推了推眼镜。

  “看不清,不止一个,动作很僵硬,像是……抬着什么东西。”黑石回忆着,“我们没敢靠近,但看到那些人影往后宅深处去了。之后,那个院子里就再没一点声音传出来,连呼吸声都没了。”

  “你的意思是……”苏清阮脸色微变,“蝰蛇和芸熙可能……”

  “凶多吉少。”黑石沉声道,“更诡异的是,那些人影消失的方向,和你们白天送东西去的绣楼方向一致。我们感觉不对劲,就赶紧过来通知你们,顺便也去通知了王老师他们。”

  他顿了顿,看向林砚:“林队长,我们怀疑,这宅子里的‘东西’,可能开始收网了。那个所谓的‘婚房’布置,恐怕不只需要物品,还需要……‘祭品’。”

  此言一出,房间内温度骤降。

  蝰蛇和小雅那异常持久的动静,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充满了诡异。难道那并非单纯的纵欲,而是某种……被宅院力量影响下的“献祭”前奏?或者干脆就是被操控了?

  “还有,”黑石补充道,眼神更加凝重,“刚才来的路上,我们隐约看到通往后宅的月亮门附近,似乎有那个周管家和几个‘下人’的影子,像是在守着什么。而且……”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方向,“你们发现没?下雪了。”

  众人心头一凛,看向窗外。细密的雪粒正无声飘落,在廊下灯笼光晕中如同细碎的银砂。

  “雪落有归期……”苏清玥喃喃道。

  “时间不多了。”黑石看着林砚,“我们得尽快弄清楚婚房到底在哪里,以及‘化解怨气’究竟是什么意思。被动等待,很可能最后我们都成了‘婚礼’的一部分。”

  他的判断和林砚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

  “你有什么建议?”林砚问。

  “我和夜枭、灵雀商量过了,”黑石说,“我们想趁现在,冒险去后宅深处探一探,至少摸清楚婚房的具体位置和守卫情况。人多目标大,容易暴露,最好是精锐小队行动。林队长,你和我们一起去,如何?你对后宅相对熟悉,身手也好。”

  他看向林砚,目光带着征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既是合作邀请,也是对林砚这个“新郎官”立场的试探。

  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砚身上。

  赵强欲言又止,李锐眉头紧锁,徐飞昂握紧了剑柄。苏清阮紧紧盯着林砚,嘴唇抿成一条线。

  林砚沉默了几秒。黑石的提议风险极大,但确实是打破僵局、获取主动权的可能途径。被动等待“吉时”被召唤,无异于坐以待毙。

  “可以。”林砚最终点头,“但需要计划。”

  “当然。”黑石神色一松,“我们初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