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腊月古宅』漆料-《永恒之宿》

  墟市最深处,光线愈发昏暗,仿佛连那些虚假的喧嚣都渗透不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树脂、腐木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怪味,甜腻中带着腐朽。

  街道的尽头,几乎贴着阴森的山壁,孤零零地支着一个小棚子。棚子是用破旧的油毡和朽木搭成的,歪歪斜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棚子门口没有幌子,只挂着一串风干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爪子,在阴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棚子里面黑洞洞的,隐约能看到一些坛坛罐罐的轮廓,和一个佝偻着背、几乎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

  应该就是“老漆头”了。

  众人走近,那股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林砚走在最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棚内。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能看到棚内摆满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陶罐瓦瓮,有些敞着口,里面盛着粘稠的、颜色暗沉的液体,有些封着泥,罐身上沾满了干涸的污渍。

  那个蜷缩的黑影动了动,发出一阵骨头摩擦般的“咯啦”声,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裂树皮般的脸,皮肤是暗沉的青灰色,眼睛很小,眼白浑浊发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正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不速之客。他的嘴巴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弧线,没有胡子,下巴尖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挨个打量林砚一行人,目光冰冷而挑剔,像是在审视待宰的牲畜。

  林砚没有立刻开口,他的目光在棚内那些罐子上快速扫过,同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了墟市入口处的那一幕——被黑影裹挟拖走、只留下咀嚼声的“耗子”。那个倒霉蛋,此刻恐怕已经成了这诡异墟市的一部分养料,或者干脆就是某个摊位上的“鲜货”。

  那家伙,肯定是活不成了。在这地方,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桃木梳,亮在老漆头面前:“我们需要上好的棺木漆料。”

  老漆头的目光落在桃木梳上,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动,既没有铁匠铺壮汉的忌惮,也没有布摊老妪的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他看了几秒,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痰音的“嗬”,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指了指林砚,又指了指他身后的苏清玥,最后,指向棚子角落里一个比其他罐子更大、封口泥上印着一个模糊血色手印的黑色陶瓮。

  意思很明显:梳子不够,要别的。

  林砚眼神微沉。果然,这最后一样关键物品,代价最大。

  “要什么?”林砚的声音在寂静的棚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漆头没说话,只是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了苏清玥身上。他缓缓抬起干枯的手,五指张开,对着苏清玥的方向,虚空抓握了一下,喉咙里又发出一声贪婪的“嗬嗬”声。

  他要苏清玥的血!而且看那眼神,恐怕不是一滴指尖血那么简单!

  苏清阮立刻上前一步,将妹妹完全挡在身后,桃花眼里寒意逼人:“不可能!”

  林砚也断然道:“换一个条件。”

  老漆头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拒绝。他那张树皮般的脸上,皱纹如同活物般扭曲了一下,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充满恶意的笑容。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

  他的手臂,如同没有骨头的橡胶,又像是瞬间拉长的枯藤,以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的速度,骤然暴伸!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目标明确——直取被苏清阮挡在身后的苏清玥的脖颈!

  那干枯尖利、指甲乌黑的手指,带着一股腥风,几乎是擦着林砚的耳畔刺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林砚瞳孔骤缩!他几乎是在手臂伸出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危机,但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他只来得及本能地偏头,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的格挡或反击!

  “清玥!”苏清阮的惊呼声刚出口。

  后面的赵强、李锐、徐飞昂更是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大,身体刚做出前冲的姿势,却根本追不上那鬼魅般的速度!

  眼看那乌黑尖利的手指就要刺穿苏清玥纤细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林砚都以为苏清玥在劫难逃的瞬间——

  “锵——!”

  一声清越到极致、仿佛能斩断一切污秽与邪祟的剑鸣,毫无征兆地炸响!

  一道灰暗却内蕴无匹锋锐的剑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自下而上,斜斜撩起!

  “噗嗤!”

  一声利刃切过朽木败革般的闷响!

  紧接着是“啪嗒”一声,一截干枯乌黑、手指仍旧保持着抓握姿势的断手,掉落在棚子门口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断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丝丝缕缕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气溢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砚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苏清玥。

  只见那个一直紧挨着姐姐、脸色苍白、眼神怯生生的女孩,此刻正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剑——正是那柄本该由徐飞昂保管的【渡厄】!

  剑身灰暗,唯有刚才挥出的轨迹上,残留着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痕。剑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力量激荡后的余韵。

  苏清玥双手死死握着比她手臂还长的剑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从手臂到肩膀,再到全身,抖得像风中落叶。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魂未定、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锐利如剑锋般的决绝。

  她竟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拔出了【渡厄】,并且精准、果断地……砍下了老漆头偷袭的手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林砚。

  他明明记得,【渡厄】一直在徐飞昂那里。什么时候……到了苏清玥手里?是刚才靠近这棚子时,徐飞昂递给她的?还是她自己……拿的?

  徐飞昂也懵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空的。【渡厄】确实不见了。他刚才注意力全在戒备老漆头和林砚身上,根本没察觉到苏清玥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从他这里取走了剑!

  “我……我……”苏清玥看着地上那截还在微微抽搐的断手,又看看自己手中冰冷沉重的长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它好像在叫我……我、我就……”

  她语无伦次,显然自己也搞不清状况。

  棚子里,被斩断一臂的老漆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怨毒的尖啸!那啸声尖锐刺耳,仿佛能穿透耳膜,直刺灵魂!他断臂处喷涌出更多的粘稠黑气,整个佝偻的身体如同吹气般膨胀起来,那张树皮脸扭曲变形,浑浊的小眼睛里爆发出疯狂的怨毒和杀意!

  “找死——!!!”

  他剩下的那只手猛地一挥,棚子里那些坛坛罐罐仿佛受到了召唤,纷纷震动起来,封口泥崩裂,粘稠腥臭的各色“漆料”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般汹涌而出,化作一片五彩斑斓、却散发着致命毒性和恶臭的粘液浪潮,朝着门口众人劈头盖脸地罩下!

  这一下范围攻击,避无可避!

  “退!”林砚厉喝一声,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苏清玥,将她猛地向后一拉,同时自己侧身挡在最前。苏清阮也反应过来,护着妹妹急退。赵强怒吼一声,将背后的战锤抡起,试图砸开那些粘液。李锐和徐飞昂也各自抽出武器,准备抵挡。

  但那些“漆料”粘液速度极快,覆盖面极广,眼看就要将众人吞没!

  就在这时,被林砚拉在身后的苏清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林砚的手,再次上前一步!

  她双手依旧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再次举起了【渡厄】!

  这一次,她没有挥砍,而是将剑身竖起,挡在身前。

  灰暗的剑身在她手中,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那些流淌的银色暗纹骤然亮起!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内敛的、清冽的辉光,如同月华流淌。

  “嗡——!”

  剑身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一股无形的、带着“斩断”、“净化”、“驱邪”意味的力场,以【渡厄】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些汹涌而来的、散发着恶臭和毒性的粘液“漆料”,在触碰到这无形力场的瞬间,如同滚烫泼雪,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蒸发、消融,化作一缕缕更加浓烈的黑烟,被剑身的银辉进一步驱散!

  五彩斑斓的致命浪潮,竟然被苏清玥这近乎本能的举剑格挡,硬生生遏制、净化在了众人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这……”赵强举着锤子,张大嘴巴。

  “剑……认主了?”李锐推了推几乎滑落的眼镜,难以置信。

  林砚眼中也闪过惊诧,但更多的是思索。苏清玥刚才说“它好像在叫我”……【渡厄】是苏清阮送给他的,对灵体有特攻,需要精神共鸣才能发挥更大威力。苏清玥一个刚入归墟、毫无力量的新人,怎么可能引起【渡厄】的共鸣?还发挥出如此强的净化效果?

  除非……她身上,有某种与【渡厄】、或者与“净化”、“锋锐”相关的特质?又或者,是刚才她面临绝境时,爆发的求生意志和某种潜能,与剑产生了共鸣?

  苏清阮看着妹妹双手执剑、背影微微发抖却异常坚定的样子,眼神复杂无比,有后怕,有震惊,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干得好,清玥!”苏清阮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低声鼓励,同时手中“断念剪”已然出袖,泛起点点微光,警惕地盯着棚内暴怒的老漆头。

  老漆头见自己的“漆料”攻击被破,更是暴跳如雷。他断臂处的黑气凝聚,竟然迅速蠕动,隐隐有重新生长出手臂的趋势,同时棚子内更多的罐子开始震动,显然要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但林砚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就在苏清玥用【渡厄】挡住第一波攻击、老漆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

  林砚动了。

  他没有用任何武器,只是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快得拖出一串残影,直扑棚内的老漆头!他的目标,不是老漆头本人,而是棚子角落那个印着血色手印的黑色陶瓮!

  老漆头察觉到了林砚的意图,尖叫一声,剩余的独手和口中喷出的黑气疯狂拦截。

  但林砚的速度和时机把握得太好。他如同游鱼般在狭窄的棚内闪转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几道粘稠毒液的喷射和黑气的缠绕,眨眼间就冲到了黑色陶瓮前!

  他毫不犹豫,伸手就去抓那陶瓮。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陶瓮冰凉表面的刹那——

  陶瓮上那个模糊的血色手印,骤然亮了起来!一股冰寒刺骨、带着强烈怨念和吸扯力的气息猛地爆发,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要从陶瓮里伸出来,抓住林砚,将他拖进去!

  林砚早有防备,眼神一厉,一直贴身放着、之前沾染了他心头血的那枚银簪,不知何时被他握在了左手中。

  他右手继续去抓陶瓮,左手则握着银簪,朝着那亮起的血色手印中心,狠狠一刺!

  “噗!”

  银簪刺入手印的瞬间,林砚感觉像是刺入了一块冰冷的油脂。一股更加尖锐的冰寒顺着簪子传来,几乎要冻结他的手臂。但与此同时,银簪簪头那粗糙的卷云纹也微微一亮,一股与陶瓮内怨念同源、却更加晦涩阴冷的力量散发出来。

  血色手印的光芒猛地一滞,那股吸扯力和怨念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紊乱、退缩!

  就是现在!

  林砚右手五指如钩,牢牢抓住了黑色陶瓮的边缘,低喝一声,肌肉贲张,硬生生将这沉重冰冷的陶瓮从原地拔起,抱在怀中!

  入手沉重冰冷,陶瓮内传来液体晃荡的闷响,还有隐约的、仿佛无数人低泣哀嚎的回音。

  “我的漆——!!!”老漆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同被夺走了命根子,整个身体都因暴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棚子在他的气息影响下开始摇晃,更多的罐子破裂,各色粘液混合着黑气四处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毒雾。

  “走!”林砚抱着陶瓮,毫不停留,转身就朝棚外冲去。

  苏清玥见林砚得手,也连忙收剑后退,但双手依旧紧紧握着【渡厄】,剑身上的银辉未散,为她驱开周围弥漫的毒雾和黑气。苏清阮护在她身边,剪断了几缕试图缠绕上来的黑气丝线。赵强、李锐、徐飞昂也迅速后撤。

  一行人冲出漆料棚,头也不回地朝着墟市出口方向狂奔。

  身后,老漆头发狂的尖啸和棚子坍塌、罐子碎裂的声响混合在一起,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追出来,只是在那片被毒雾和黑气笼罩的废墟里无能狂怒。

  或许,离开了他的“领地”,或者失去了那瓮关键的“漆料”,他的力量受到了限制。

  众人不敢停留,抱着、背着、提着采购来的各种诡异物品,在越发昏暗的天色下,沿着来路拼命奔跑。墟市里那些“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深处的骚动,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用那种空洞或扭曲的目光“目送”着他们离开,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加诡异。

  终于,当他们冲出来时的路口,重新看到那条通往周府的荒凉土路时,天色已经暗得如同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寒风凛冽,远处周府那高大的院墙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森然。

  “呼……呼……总算……出来了……”赵强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依旧“热闹”却透着无尽诡异的墟市方向。

  李锐也脸色发白,推了推眼镜:“东西……差不多齐了?”

  林砚将怀中冰冷沉重的黑色陶瓮小心放下,又检查了一下其他物品:血红绸缎、龙凤喜烛、干果、铜盆木梳、胭脂水粉、牌位……以及苏清玥手中仍然紧握着的【渡厄】。

  “齐了。”他点头,目光落在苏清玥身上。

  苏清玥此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双手一松,【渡厄】“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自己也腿一软,就要坐倒,被旁边的苏清阮一把扶住。

  “清玥!你怎么样?”苏清阮关切地问,同时迅速检查妹妹的身体,尤其是刚才差点被老漆头抓到的脖颈,幸好,只有一点被劲风擦过的红痕。

  “我……我没事,姐……”苏清玥声音虚弱,靠在姐姐怀里,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地上那把灰暗的长剑,“就是……就是手没力气了……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林砚走过来,弯腰捡起【渡厄】。剑身入手,依旧冰冷沉重,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之前不同的脉动?是因为沾染了苏清玥的气息,还是因为斩断了老漆头那充满邪气的手臂?

  他将剑递给徐飞昂:“收好。”

  徐飞昂接过,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清玥,默默将剑归鞘。

  “清玥妹妹,你刚才……太牛了!”赵强凑过来,伸出大拇指,“那一剑,快!准!狠!比老子反应快多了!”

  苏清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小声说:“我……我就是害怕……胡乱挥的……”

  “胡乱挥可砍不了那么准。”李锐扶了扶眼镜,认真道,“而且【渡厄】不是谁都能轻易使用的,更别说发挥出净化效果。清玥,你可能……有这方面的天赋。”

  苏清玥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天赋”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当那只可怕的鬼手抓来时,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股强烈的“不想死”、“要保护姐姐”的念头,然后手就不由自主地动了,好像那把冰冷的剑在指引她。

  林砚没有参与讨论,他看了一眼越来越暗的天色,沉声道:“没时间了,立刻回府。日落前进不去,就麻烦了。”

  众人心头一凛,想起周管家的警告,连忙收拾心情,带上所有采购的物品,加快脚步,朝着周府方向赶去。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周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时,天边最后一丝灰白的光线也即将被地平线吞噬。整个宅院被笼罩在浓重的暮色和寒意中,门口两盏白纸灯笼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发出惨淡昏黄的光,映照着门上冰冷的铜环。

  林砚上前,用力拍打门环。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荒野和宅院前回荡。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声响。

  “吱呀——”

  厚重的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周管家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出现在门后。他小眼睛扫过门外狼狈的众人,以及他们怀抱着的大小包裹,尤其是林砚脚边那个黑色的陶瓮,嘴角的假笑加深了些。

  “哟,回来了?还挺准时。”他拉开大门,侧身让开,“东西都置办齐了?”

  “齐了。”林砚简短回答,带着众人踏入府内。

  就在最后一个人跨过门槛的瞬间,身后那两扇大门“砰”地一声紧紧关闭,门闩落下,彻底隔绝了外界。

  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消失,夜幕降临。

  周府之内,廊下的白纸灯笼次第亮起,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那些白天“忙碌”的“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整个宅院重归死寂,只有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伴随着夜幕,更加浓重地弥漫开来。

  周管家走在前面引路,尖细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东西既然齐了,就按清单,送到该送的地方去。绸缎、干果、铜盆木梳、胭脂水粉,送到西厢备用的厢房。喜烛、牌位、漆料……”他顿了顿,回头看了林砚一眼,眼神意味深长,“送到……后宅,大小姐的绣楼底下。那里有人接应。”

  他指了指通往后院的那道月亮门:“动作快点。入夜了,府里……不太平。别乱走,送完东西,立刻回你们自己房间。”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向了前厅方向,很快消失在廊柱阴影里。

  任务第二步,“把房间装修并收拾成婚房”,现在,算是正式开始了。

  而他们采购来的这些充满不祥气息的“婚礼用品”,即将被用于布置那个未知的“婚房”。

  林砚看了一眼怀中冰冷的漆料陶瓮,又摸了摸贴身放着的桃木梳和银簪。

  真正的危险,或许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分头行动。”他快速分配,“赵强,李锐,徐飞昂,你们三个把绸缎那些送到西厢备用房。我和苏清阮、苏清玥,去后宅送喜烛、牌位和漆料。”

  赵强有些不放心:“林哥,后宅听起来更邪门,要不我跟你去?”

  “不用。”林砚摇头,“人多了反而不好。你们那边送完立刻回西厢房锁好门,等我们回来。如果我们……”他顿了顿,“如果天亮我们还没回来,不要贸然寻找,优先自保。”

  他这话说得平静,却让气氛更加凝重。

  “林医生……”苏清阮想说什么。

  “走吧。”林砚打断她,抱起漆料陶瓮,率先朝着那道在昏暗中仿佛吞噬一切的月亮门走去。

  苏清阮咬了咬唇,拉起妹妹的手,紧紧跟上。

  苏清玥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又看了看林砚挺拔却孤直的背影,握紧了姐姐的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握住【渡厄】时,那冰冷而坚定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