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扑来的瞬间，时间被拉长了。
顾晏辰能看清刀疤男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左眼上方那道蜈蚣般的旧疤，右脸颊新鲜的、还在渗血的划痕，咧开的嘴里缺失了两颗臼齿，牙龈是病态的暗红色。那双眼睛浑浊得像沼泽底部的淤泥，可瞳孔深处燃烧着某种疯狂的火焰，那不是杀意，是……献祭般的狂热。
短刃迎上去的轨迹缓慢而清晰。金属与金属碰撞的瞬间，没有清脆的撞击声，只有一种沉闷的、像是骨头碎裂的闷响。火星溅起的轨迹在视网膜上留下短暂的光痕，然后熄灭在红光弥漫的空气里。
顾振霆的动作更快。
他没有用武器，只是将手里那枚残缺的徽章当作投掷物，狠狠砸向刀疤男的后脑。徽章的断口锋利，边缘带着陈年的氧化黑斑，像一块小小的、淬了毒的骨片。它旋转着划过空气，精准地嵌入刀疤男的颅骨与颈椎连接处——那里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刀疤男的身体瞬间僵直了。不是死亡，而是某种神经反射被切断的、诡异的停滞。他的瞳孔放大，嘴唇张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顾晏辰的短刃就在这个间隙抵了上去。
刀尖刺破皮肤，触碰到颈动脉搏动的温热。血没有立刻涌出——短刃太锋利，切口太细，要等半秒，等压力积累，才会喷溅。
“说。”
顾晏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地下空间的震颤声淹没，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刀疤男的耳膜。
“谁派你来的？”
刀疤男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幸福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暗红色的牙龈，涎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滴在顾晏辰的手背上——那液体滚烫，带着铁锈和腐败的甜腥味。
“顾振海老大……没死。”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声带。
“他在秘藏核心……等着我们。”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顾晏辰的肩膀，看向那台巨大的服务器，眼神变得迷离而狂热。
“你们都得死……都得给老大……陪葬……”
话音未落，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脖子猛地向前一送。
不是挣扎，是主动。
短刃的刀尖刺穿皮肤，切开肌肉，精准地没入颈动脉。血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不是缓慢的渗出，是喷溅，像被刺破的高压水囊，暗红色的血液呈扇形喷射，泼洒在顾晏辰的脸上、身上，泼洒在旁边的石壁上，将那些古老的符文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顾晏辰甚至来不及抽刀。
刀疤男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已经扩散，可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像是某种恶毒的遗言。
血泊在地面迅速蔓延，与红色的海洋融为一体。
顾晏辰站在原地，握着短刃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愤怒——对死亡的漠视，对生命的亵渎，对某种扭曲信仰的……恶心。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温热的、黏稠的液体在掌心化开，散发出刺鼻的铁锈味。
苏晚星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背上，身体在颤抖，可他感觉到——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愤怒，是和他一样的、滚烫的愤怒。
“别信他的鬼话。”顾振霆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走到尸体旁，用靴子尖踢了踢刀疤男的头。那颗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顾振海早就被炸成了焦炭。”顾振霆的语气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这些余党不过是……痴心妄想。想借着他的名号，浑水摸鱼。”
可是——
苏晚星从顾晏辰背后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上，声音轻得像耳语：“可他说得那么肯定……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呢？
这三个字像三根细针，扎进顾晏辰的脑海。
万一顾振海真的没死呢？万一海岛爆炸只是金蝉脱壳？万一这个疯子般自戕的刀疤男，真的不是在说谎，而是在……朝圣？
顾振霆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眼看向石门——那道厚重的、布满符文的石门，此刻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像蛛网般在石面蔓延，每一次孤岛的震颤，都会让裂缝扩大一分，碎石簌簌掉落，落在血泊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不管他死没死，”顾振霆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紧迫，“我们现在都得先离开这里。阵法的威力……在增强。”
不是错觉。密室里的红光确实变得更浓了，空气里的硫磺味刺鼻得让人流泪，脚下的震颤频率在加快——孤岛下沉的速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再拖下去，”顾振霆的目光扫过两人，“整座岛都会沉入海底。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
这四个字在绝境里，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顾振霆伸出手——不是朝向顾晏辰，而是摊开掌心，露出那枚残缺的徽章。
“把你的徽章碎片拿出来。”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只有将所有碎片合并，才能解开石门的封印，找到……秘藏核心的入口。”
顾晏辰接过那枚徽章。
触感冰凉，断口处的金属在红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两枚碎片——一枚来自顾振霆，一枚来自苏晚星——然后又看向苏晚星。
苏晚星也在看他。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语言，只有无数个问号在无声地传递：该相信他吗？能相信他吗？这个突然出现的孪生弟弟，这个手握残缺徽章的神秘人，这个将顾振海称为“蠢货”的执棋者——他真的是盟友吗？还是说，这不过是另一场更精密的骗局？
可他们没有选择。
绝境从不给人选择的权利，它只给人两个选项：赌一把，或者死。
苏晚星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很深，像是要把肺叶里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挤压出去。她抬手，从衣领里掏出那枚完整的银鹰徽章——它一直贴着她的皮肤，温热，光滑，像父亲最后的心跳。
她看着它，看了三秒。
然后，双手握住徽章的两端，用力——
“咔。”
很轻微的声音。不是金属断裂的脆响，而是某种……精密的机关被触发的、细小的咔哒声。徽章从中间裂开了，不是暴力掰断，而是沿着早就设计好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接缝，整齐地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她左手，一半在她右手。
她将右手那一半递给顾晏辰，左手那一半攥紧在自己掌心。徽章的断口处不是粗糙的金属，而是精密的、相互咬合的卡槽——这意味着，它从一开始，就是可以拆分的。
“现在，”苏晚星抬起眼，看向顾振霆，声音平静无波，“我们三方各持一块碎片。谁也别想……独吞。”
顾振霆看着她，眼神里有某种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是惊讶？是赞赏？还是……警惕？
“苏小姐倒是个聪明人。”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听不出褒贬。
三块徽章碎片被同时放在石门中央的凹槽里。
那一瞬间，蓝光炸开了。
不是之前的温和流淌，是爆炸——像一颗蓝色的太阳在密室中心点燃，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红光，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冰冷的、近乎神圣的湛蓝。墙壁上的符文像被水洗般迅速褪色、黯淡，脚下的震颤骤然停止，连空气里的硫磺味都在蓝光的冲刷下淡去。
绝对的寂静。
然后——
“轰隆。”
石门动了。
不是缓缓抬起，而是像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推开，猛地向上弹起，露出背后一条深不见底的阶梯。阶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石阶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从下方涌上来，混合着某种……电流的臭氧味。
“秘藏核心就在下面。”顾振霆率先迈步，靴子踩在第一级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跟我来。”
他没有回头，径直向下走去，背影很快被阶梯深处的黑暗吞噬。
顾晏辰握紧苏晚星的手，紧随其后。
石阶很长，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温度随着深入而急剧下降——不是潮湿的阴冷，而是某种……金属的、机械的、没有生命气息的寒冷。铁锈味越来越浓，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脚下的苔藓湿滑得像涂了油，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否则随时可能滑倒。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光。
不是自然光，也不是蓝光或红光，而是……屏幕的光。冷白色的、像素点组成的、不断刷新着代码和数字的荧光。
阶梯的尽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几乎无法目测边界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用某种黑色的、反光的金属板材拼接而成，倒映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服务器阵列闪烁的指示灯。空气里弥漫着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声——那是数百台散热风扇同时运转的噪音，混合着电流通过线路时细微的嘶嘶声。
而在空间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台……庞然大物。
那不是普通的服务器。它有三层楼高，通体漆黑，外壳是用某种类似碳纤维的复合材料制成，表面布满了精细的、像是电路图般的银色纹路。无数根粗细不一的线缆从它身上延伸出去，像巨兽的血管和神经，连接到四周墙壁上无数的接口和终端。
而在它的顶端，有一个凹陷的、菱形的凹槽。
凹槽的形状，和完整的银鹰徽章，分毫不差。
四周的墙壁上，不是岩石，而是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墙面的液晶显示屏。屏幕上不是代码，而是……文字。古老的、用繁复的篆体书写的文字，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铺满了每一寸墙面。那是天盟的历史——从创立时的理想宣言，到发展中的权力斗争，到分裂时的血腥清算，到最后的……自我封存。
每一个字都在发光，冷白色的光，像是墓碑上刻下的、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墓志铭。
顾振霆停在那台巨大的服务器前。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它，像是信徒仰望神只。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睛里的光——那是混合了贪婪、狂热、还有某种……近乎朝圣的虔诚的光。
“这就是……吞金计划的核心。”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在地下空间的嗡鸣声中异常清晰。
他伸出手，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服务器冰冷的外壳。那个动作很温柔，像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只要将完整的徽章嵌入凹槽，”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兴奋，“就能启动服务器，连接全球一百三十七个主要交易所，七千九百家银行的清算后台……掌控所有的金融数据。”
他转过身，看向顾晏辰和苏晚星，眼睛里的光炽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到时候……我们想要多少财富，就有多少财富。我们可以让任何一个国家的货币变成废纸，可以让任何一个家族一夜之间破产，可以让……整个世界，按照我们的意志运转。”
他的声音在地下空间里回荡，被嗡鸣声放大，变得诡异而空洞。
苏晚星站在原地，看着那台巨大的服务器，心脏却沉了下去。
不是恐惧，不是震撼，而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她想起《吞金秘录》里那些冰冷的文字，那些描述全球金融体系如何被像玩具一样拆解、重组的代码，那些预测计划启动后三个月内、全球经济将陷入何等规模崩溃的数据模型。
那不是财富。
那是……瘟疫。是植入人类文明血管里的、缓慢发作的、最终会吞噬一切的癌。
“不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顾振霆狂热的话语之后，显得格外清晰。
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服务器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巨兽面前的、脆弱的标枪。
“这个计划……不能启动。”
顾振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苏晚星，眼神里的狂热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审视。
“不行？”他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味某种可笑的东西，“苏小姐，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财富和权力，从来都是踏着别人的尸骨得来的。你父亲苏振邦……就是因为太过迂腐，太过理想主义，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闭嘴！”
苏晚星的声音骤然拔高，在地下空间里炸开。那不是尖叫，是嘶吼——积压了十几年的愤怒、悲伤、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她的眼眶红了，眼泪在打转，却没有落下。
“我父亲……是为了守护更多人！他的选择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把权力和财富看得比人命还重的……怪物！”
怪物。
这个词像一把刀，刺进了顾振霆的眼睛里。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杀意的平静。
“够了。”
顾晏辰按住苏晚星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他的目光落在顾振霆身上，声音很沉，却异常清晰。
“你想要启动计划，无非是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一旦计划启动，你将会成为全世界的公敌。你得到的不会是权力，而是……永无止境的追杀和诅咒。”
“我不在乎。”
顾振霆的回答简短而决绝。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死死盯着苏晚星手里的徽章碎片。
“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二十年。谁也别想……阻止我。”
话音未落，他动了。
不是扑向苏晚星，而是扑向顾晏辰——声东击西。他的身体像猎豹般窜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刀锋在冷白色的屏幕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直取顾晏辰的咽喉。
顾晏辰早有防备。
他侧身，短刃迎上，两把刀在空中碰撞，溅出一串火星。顾振霆的力道大得惊人，顾晏辰被震得后退半步，脚下踩到一根散落的线缆，身体瞬间失衡——
就在这个瞬间，顾振霆的目标变了。
他猛地转身，匕首划出一道弧线，不是刺向顾晏辰，而是削向苏晚星握着徽章的手腕！
苏晚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可顾振霆的速度太快，刀锋已经触到了她的皮肤——
“砰！”
枪声。
不是一声，是一串。
密集的、震耳欲聋的枪声，从地下空间的入口处炸开。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子弹击中金属外壳的撞击声，子弹打进肉体时的闷响——所有声音混在一起，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顾晏辰抱着苏晚星滚到服务器后方，背靠着冰冷的外壳，抬起头——
入口处，密密麻麻的黑影涌了进来。
不是一两个，是几十个，全部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戴着防毒面具，手里端着制式的冲锋枪。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分散，占据有利位置，枪口指向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
为首的那个人，没有戴面具。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计算的光。
秦助理。
顾晏辰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秦助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雨林外围接应吗？他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吗？
“顾总，”秦助理开口了，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在地下空间里回荡，“抱歉了。”
抱歉？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锥，刺进顾晏辰的耳膜。
“比起跟着你，”秦助理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显然跟着顾先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他一挥手。
黑衣人立刻散开，形成包围圈，将顾晏辰、苏晚星、顾振霆三人围在中央。几十支枪口同时抬起，黑洞洞的枪管在冷白色的光线下泛着死亡的金属光泽。
子弹上膛的声音整齐划一，咔嚓，咔嚓，咔嚓——像死神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顾振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是……猖狂的大笑。笑声在枪声余音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秦助理！”他喊道，声音里满是得意，“你来得正好！帮我杀了这两个人，我可以分你……一半的财富！”
一半的财富。
这个许诺在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血腥的诱惑力。
可秦助理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顾振霆，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顾先生，”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你以为……我真的会屈居人下吗？”
顾振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秦助理缓缓抬起手，手里的枪——不是冲锋枪，是一把银色的、造型精致的沙漠之鹰——枪口缓缓移动，最终……对准了顾振霆。
“吞金计划的成果，”秦助理的声音依然平静，“我要……独吞。”
独吞。
两个字，像两发子弹，击穿了顾振霆最后的幻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你敢……背叛我？”他的声音在颤抖。
“彼此彼此。”秦助理的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现在，把你们手里的徽章碎片……都交出来。否则……”
他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否则”后面是什么。
顾晏辰将苏晚星紧紧护在怀里，背靠着冰冷的服务器外壳，目光扫过四周。
几十支枪口，训练有素的杀手，秦助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有旁边顾振霆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绝境。
真正的、没有任何出路的绝境。
前有秦助理的枪口，后有那台一旦启动就能毁灭世界的服务器。他们被包围了，被困死了，像掉进捕兽夹里的猎物，无论往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让铁齿嵌得更深。
顾晏辰低下头，看向怀里的苏晚星。
她的脸埋在他胸前，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的，压抑的，带着劫后余生者面对更大威胁时本能的恐慌。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这个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秦助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语言，只有某种冰冷的、无声的确认——确认彼此的立场，确认这场博弈的结局，确认……那个无法回避的选择。
要么，交出徽章碎片，让秦助理启动吞金计划，然后眼睁睁看着世界滑向深渊。
要么，拼死一战，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把那个启动的钥匙……毁掉。
没有第三条路。
而就在这时——
苏晚星突然抬起头。
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疯狂的清醒。
她轻轻扯了扯顾晏辰的衣角，嘴唇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声说：
“我有办法……”
办法？
什么办法？在这种绝境里，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晏辰的瞳孔微微收缩。
可他没有时间问了。
因为秦助理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秦助理的声音冷了下来，手里的沙漠之鹰缓缓抬起，枪口对准了顾晏辰的眉心，“最后三秒。三——”
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
“二——”
顾晏辰能看见秦助理食指的肌肉在收紧。
“一——”
枪响了。
不是一声，是一连串。
但不是秦助理开的枪。
是顾振霆。
他在秦助理数到“一”的瞬间，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微型冲锋枪——那是他一直藏在风衣内侧的、最后的底牌——对着秦助理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
秦助理的反应极快，在枪响的瞬间就已经侧身翻滚，躲到了最近的一台服务器后方。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溅起一串火花。
混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秦助理带来的黑衣人立刻开火还击，子弹像暴雨般倾泻向顾振霆的方向。顾振霆疯狂地扫射，一边射击一边朝着服务器的方向后退，想要寻找掩体。
而就在这片混乱中——
一枚流弹。
不知道是谁射出的，不知道目标是谁，它像一颗失控的流星，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然后——
“砰！”
击中了服务器顶端。
不是外壳，是……那个菱形的凹槽。
火花四溅。
服务器发出了声音。
不是警报声，不是嗡鸣声，而是某种……低沉的、仿佛从地核深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轰鸣。
凹槽亮了起来。
不是蓝光，不是白光。
是……红光。
刺眼的、血一样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红光。
那红光从凹槽深处涌出，顺着服务器表面的银色纹路流淌，像血液注入血管，瞬间点亮了整台机器的每一个角落。屏幕上的代码开始疯狂刷新，数字像瀑布般滚落，墙壁上的历史文字开始扭曲、变形，最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流。
纽约道琼斯指数，东京日经指数，伦敦富时指数，香港恒生指数——
所有的数字都在跳动。
不是正常的波动，是……疯狂的、毫无规律的、像癫痫发作般的跳动。
地下空间的温度开始急剧升高。
不是散热风扇的噪音，是服务器内部某种……能量核心被激活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尖啸。
顾晏辰猛地抬起头，看向服务器顶端那个发光的凹槽。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苏晚星也看见了。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倒映着那片血一样的红光。
然后，她听见了顾晏辰的声音——嘶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的声音：
“它……启动了。”
吞金计划。
在这一刻，被一颗失控的流弹……
意外触发了。
顾晏辰能看清刀疤男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左眼上方那道蜈蚣般的旧疤，右脸颊新鲜的、还在渗血的划痕，咧开的嘴里缺失了两颗臼齿，牙龈是病态的暗红色。那双眼睛浑浊得像沼泽底部的淤泥，可瞳孔深处燃烧着某种疯狂的火焰，那不是杀意，是……献祭般的狂热。
短刃迎上去的轨迹缓慢而清晰。金属与金属碰撞的瞬间，没有清脆的撞击声，只有一种沉闷的、像是骨头碎裂的闷响。火星溅起的轨迹在视网膜上留下短暂的光痕，然后熄灭在红光弥漫的空气里。
顾振霆的动作更快。
他没有用武器，只是将手里那枚残缺的徽章当作投掷物，狠狠砸向刀疤男的后脑。徽章的断口锋利，边缘带着陈年的氧化黑斑，像一块小小的、淬了毒的骨片。它旋转着划过空气，精准地嵌入刀疤男的颅骨与颈椎连接处——那里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刀疤男的身体瞬间僵直了。不是死亡，而是某种神经反射被切断的、诡异的停滞。他的瞳孔放大，嘴唇张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顾晏辰的短刃就在这个间隙抵了上去。
刀尖刺破皮肤，触碰到颈动脉搏动的温热。血没有立刻涌出——短刃太锋利，切口太细，要等半秒，等压力积累，才会喷溅。
“说。”
顾晏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地下空间的震颤声淹没，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刀疤男的耳膜。
“谁派你来的？”
刀疤男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幸福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暗红色的牙龈，涎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滴在顾晏辰的手背上——那液体滚烫，带着铁锈和腐败的甜腥味。
“顾振海老大……没死。”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声带。
“他在秘藏核心……等着我们。”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顾晏辰的肩膀，看向那台巨大的服务器，眼神变得迷离而狂热。
“你们都得死……都得给老大……陪葬……”
话音未落，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脖子猛地向前一送。
不是挣扎，是主动。
短刃的刀尖刺穿皮肤，切开肌肉，精准地没入颈动脉。血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不是缓慢的渗出，是喷溅，像被刺破的高压水囊，暗红色的血液呈扇形喷射，泼洒在顾晏辰的脸上、身上，泼洒在旁边的石壁上，将那些古老的符文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顾晏辰甚至来不及抽刀。
刀疤男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已经扩散，可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像是某种恶毒的遗言。
血泊在地面迅速蔓延，与红色的海洋融为一体。
顾晏辰站在原地，握着短刃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愤怒——对死亡的漠视，对生命的亵渎，对某种扭曲信仰的……恶心。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温热的、黏稠的液体在掌心化开，散发出刺鼻的铁锈味。
苏晚星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背上，身体在颤抖，可他感觉到——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愤怒，是和他一样的、滚烫的愤怒。
“别信他的鬼话。”顾振霆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走到尸体旁，用靴子尖踢了踢刀疤男的头。那颗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顾振海早就被炸成了焦炭。”顾振霆的语气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这些余党不过是……痴心妄想。想借着他的名号，浑水摸鱼。”
可是——
苏晚星从顾晏辰背后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上，声音轻得像耳语：“可他说得那么肯定……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呢？
这三个字像三根细针，扎进顾晏辰的脑海。
万一顾振海真的没死呢？万一海岛爆炸只是金蝉脱壳？万一这个疯子般自戕的刀疤男，真的不是在说谎，而是在……朝圣？
顾振霆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眼看向石门——那道厚重的、布满符文的石门，此刻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像蛛网般在石面蔓延，每一次孤岛的震颤，都会让裂缝扩大一分，碎石簌簌掉落，落在血泊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不管他死没死，”顾振霆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紧迫，“我们现在都得先离开这里。阵法的威力……在增强。”
不是错觉。密室里的红光确实变得更浓了，空气里的硫磺味刺鼻得让人流泪，脚下的震颤频率在加快——孤岛下沉的速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再拖下去，”顾振霆的目光扫过两人，“整座岛都会沉入海底。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
这四个字在绝境里，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顾振霆伸出手——不是朝向顾晏辰，而是摊开掌心，露出那枚残缺的徽章。
“把你的徽章碎片拿出来。”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只有将所有碎片合并，才能解开石门的封印，找到……秘藏核心的入口。”
顾晏辰接过那枚徽章。
触感冰凉，断口处的金属在红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两枚碎片——一枚来自顾振霆，一枚来自苏晚星——然后又看向苏晚星。
苏晚星也在看他。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语言，只有无数个问号在无声地传递：该相信他吗？能相信他吗？这个突然出现的孪生弟弟，这个手握残缺徽章的神秘人，这个将顾振海称为“蠢货”的执棋者——他真的是盟友吗？还是说，这不过是另一场更精密的骗局？
可他们没有选择。
绝境从不给人选择的权利，它只给人两个选项：赌一把，或者死。
苏晚星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很深，像是要把肺叶里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挤压出去。她抬手，从衣领里掏出那枚完整的银鹰徽章——它一直贴着她的皮肤，温热，光滑，像父亲最后的心跳。
她看着它，看了三秒。
然后，双手握住徽章的两端，用力——
“咔。”
很轻微的声音。不是金属断裂的脆响，而是某种……精密的机关被触发的、细小的咔哒声。徽章从中间裂开了，不是暴力掰断，而是沿着早就设计好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接缝，整齐地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她左手，一半在她右手。
她将右手那一半递给顾晏辰，左手那一半攥紧在自己掌心。徽章的断口处不是粗糙的金属，而是精密的、相互咬合的卡槽——这意味着，它从一开始，就是可以拆分的。
“现在，”苏晚星抬起眼，看向顾振霆，声音平静无波，“我们三方各持一块碎片。谁也别想……独吞。”
顾振霆看着她，眼神里有某种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是惊讶？是赞赏？还是……警惕？
“苏小姐倒是个聪明人。”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听不出褒贬。
三块徽章碎片被同时放在石门中央的凹槽里。
那一瞬间，蓝光炸开了。
不是之前的温和流淌，是爆炸——像一颗蓝色的太阳在密室中心点燃，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红光，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冰冷的、近乎神圣的湛蓝。墙壁上的符文像被水洗般迅速褪色、黯淡，脚下的震颤骤然停止，连空气里的硫磺味都在蓝光的冲刷下淡去。
绝对的寂静。
然后——
“轰隆。”
石门动了。
不是缓缓抬起，而是像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推开，猛地向上弹起，露出背后一条深不见底的阶梯。阶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石阶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从下方涌上来，混合着某种……电流的臭氧味。
“秘藏核心就在下面。”顾振霆率先迈步，靴子踩在第一级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跟我来。”
他没有回头，径直向下走去，背影很快被阶梯深处的黑暗吞噬。
顾晏辰握紧苏晚星的手，紧随其后。
石阶很长，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温度随着深入而急剧下降——不是潮湿的阴冷，而是某种……金属的、机械的、没有生命气息的寒冷。铁锈味越来越浓，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脚下的苔藓湿滑得像涂了油，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否则随时可能滑倒。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光。
不是自然光，也不是蓝光或红光，而是……屏幕的光。冷白色的、像素点组成的、不断刷新着代码和数字的荧光。
阶梯的尽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几乎无法目测边界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用某种黑色的、反光的金属板材拼接而成，倒映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服务器阵列闪烁的指示灯。空气里弥漫着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声——那是数百台散热风扇同时运转的噪音，混合着电流通过线路时细微的嘶嘶声。
而在空间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台……庞然大物。
那不是普通的服务器。它有三层楼高，通体漆黑，外壳是用某种类似碳纤维的复合材料制成，表面布满了精细的、像是电路图般的银色纹路。无数根粗细不一的线缆从它身上延伸出去，像巨兽的血管和神经，连接到四周墙壁上无数的接口和终端。
而在它的顶端，有一个凹陷的、菱形的凹槽。
凹槽的形状，和完整的银鹰徽章，分毫不差。
四周的墙壁上，不是岩石，而是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墙面的液晶显示屏。屏幕上不是代码，而是……文字。古老的、用繁复的篆体书写的文字，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铺满了每一寸墙面。那是天盟的历史——从创立时的理想宣言，到发展中的权力斗争，到分裂时的血腥清算，到最后的……自我封存。
每一个字都在发光，冷白色的光，像是墓碑上刻下的、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墓志铭。
顾振霆停在那台巨大的服务器前。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它，像是信徒仰望神只。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睛里的光——那是混合了贪婪、狂热、还有某种……近乎朝圣的虔诚的光。
“这就是……吞金计划的核心。”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在地下空间的嗡鸣声中异常清晰。
他伸出手，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服务器冰冷的外壳。那个动作很温柔，像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只要将完整的徽章嵌入凹槽，”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兴奋，“就能启动服务器，连接全球一百三十七个主要交易所，七千九百家银行的清算后台……掌控所有的金融数据。”
他转过身，看向顾晏辰和苏晚星，眼睛里的光炽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到时候……我们想要多少财富，就有多少财富。我们可以让任何一个国家的货币变成废纸，可以让任何一个家族一夜之间破产，可以让……整个世界，按照我们的意志运转。”
他的声音在地下空间里回荡，被嗡鸣声放大，变得诡异而空洞。
苏晚星站在原地，看着那台巨大的服务器，心脏却沉了下去。
不是恐惧，不是震撼，而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她想起《吞金秘录》里那些冰冷的文字，那些描述全球金融体系如何被像玩具一样拆解、重组的代码，那些预测计划启动后三个月内、全球经济将陷入何等规模崩溃的数据模型。
那不是财富。
那是……瘟疫。是植入人类文明血管里的、缓慢发作的、最终会吞噬一切的癌。
“不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顾振霆狂热的话语之后，显得格外清晰。
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服务器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巨兽面前的、脆弱的标枪。
“这个计划……不能启动。”
顾振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苏晚星，眼神里的狂热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审视。
“不行？”他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味某种可笑的东西，“苏小姐，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财富和权力，从来都是踏着别人的尸骨得来的。你父亲苏振邦……就是因为太过迂腐，太过理想主义，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闭嘴！”
苏晚星的声音骤然拔高，在地下空间里炸开。那不是尖叫，是嘶吼——积压了十几年的愤怒、悲伤、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她的眼眶红了，眼泪在打转，却没有落下。
“我父亲……是为了守护更多人！他的选择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把权力和财富看得比人命还重的……怪物！”
怪物。
这个词像一把刀，刺进了顾振霆的眼睛里。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杀意的平静。
“够了。”
顾晏辰按住苏晚星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他的目光落在顾振霆身上，声音很沉，却异常清晰。
“你想要启动计划，无非是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一旦计划启动，你将会成为全世界的公敌。你得到的不会是权力，而是……永无止境的追杀和诅咒。”
“我不在乎。”
顾振霆的回答简短而决绝。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死死盯着苏晚星手里的徽章碎片。
“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二十年。谁也别想……阻止我。”
话音未落，他动了。
不是扑向苏晚星，而是扑向顾晏辰——声东击西。他的身体像猎豹般窜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刀锋在冷白色的屏幕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直取顾晏辰的咽喉。
顾晏辰早有防备。
他侧身，短刃迎上，两把刀在空中碰撞，溅出一串火星。顾振霆的力道大得惊人，顾晏辰被震得后退半步，脚下踩到一根散落的线缆，身体瞬间失衡——
就在这个瞬间，顾振霆的目标变了。
他猛地转身，匕首划出一道弧线，不是刺向顾晏辰，而是削向苏晚星握着徽章的手腕！
苏晚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可顾振霆的速度太快，刀锋已经触到了她的皮肤——
“砰！”
枪声。
不是一声，是一串。
密集的、震耳欲聋的枪声，从地下空间的入口处炸开。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子弹击中金属外壳的撞击声，子弹打进肉体时的闷响——所有声音混在一起，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顾晏辰抱着苏晚星滚到服务器后方，背靠着冰冷的外壳，抬起头——
入口处，密密麻麻的黑影涌了进来。
不是一两个，是几十个，全部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戴着防毒面具，手里端着制式的冲锋枪。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分散，占据有利位置，枪口指向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
为首的那个人，没有戴面具。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计算的光。
秦助理。
顾晏辰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秦助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雨林外围接应吗？他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吗？
“顾总，”秦助理开口了，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在地下空间里回荡，“抱歉了。”
抱歉？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锥，刺进顾晏辰的耳膜。
“比起跟着你，”秦助理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显然跟着顾先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他一挥手。
黑衣人立刻散开，形成包围圈，将顾晏辰、苏晚星、顾振霆三人围在中央。几十支枪口同时抬起，黑洞洞的枪管在冷白色的光线下泛着死亡的金属光泽。
子弹上膛的声音整齐划一，咔嚓，咔嚓，咔嚓——像死神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顾振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是……猖狂的大笑。笑声在枪声余音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秦助理！”他喊道，声音里满是得意，“你来得正好！帮我杀了这两个人，我可以分你……一半的财富！”
一半的财富。
这个许诺在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血腥的诱惑力。
可秦助理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顾振霆，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顾先生，”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你以为……我真的会屈居人下吗？”
顾振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秦助理缓缓抬起手，手里的枪——不是冲锋枪，是一把银色的、造型精致的沙漠之鹰——枪口缓缓移动，最终……对准了顾振霆。
“吞金计划的成果，”秦助理的声音依然平静，“我要……独吞。”
独吞。
两个字，像两发子弹，击穿了顾振霆最后的幻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你敢……背叛我？”他的声音在颤抖。
“彼此彼此。”秦助理的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现在，把你们手里的徽章碎片……都交出来。否则……”
他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否则”后面是什么。
顾晏辰将苏晚星紧紧护在怀里，背靠着冰冷的服务器外壳，目光扫过四周。
几十支枪口，训练有素的杀手，秦助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有旁边顾振霆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绝境。
真正的、没有任何出路的绝境。
前有秦助理的枪口，后有那台一旦启动就能毁灭世界的服务器。他们被包围了，被困死了，像掉进捕兽夹里的猎物，无论往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让铁齿嵌得更深。
顾晏辰低下头，看向怀里的苏晚星。
她的脸埋在他胸前，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的，压抑的，带着劫后余生者面对更大威胁时本能的恐慌。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这个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秦助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语言，只有某种冰冷的、无声的确认——确认彼此的立场，确认这场博弈的结局，确认……那个无法回避的选择。
要么，交出徽章碎片，让秦助理启动吞金计划，然后眼睁睁看着世界滑向深渊。
要么，拼死一战，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把那个启动的钥匙……毁掉。
没有第三条路。
而就在这时——
苏晚星突然抬起头。
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疯狂的清醒。
她轻轻扯了扯顾晏辰的衣角，嘴唇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声说：
“我有办法……”
办法？
什么办法？在这种绝境里，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晏辰的瞳孔微微收缩。
可他没有时间问了。
因为秦助理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秦助理的声音冷了下来，手里的沙漠之鹰缓缓抬起，枪口对准了顾晏辰的眉心，“最后三秒。三——”
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
“二——”
顾晏辰能看见秦助理食指的肌肉在收紧。
“一——”
枪响了。
不是一声，是一连串。
但不是秦助理开的枪。
是顾振霆。
他在秦助理数到“一”的瞬间，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微型冲锋枪——那是他一直藏在风衣内侧的、最后的底牌——对着秦助理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
秦助理的反应极快，在枪响的瞬间就已经侧身翻滚，躲到了最近的一台服务器后方。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溅起一串火花。
混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秦助理带来的黑衣人立刻开火还击，子弹像暴雨般倾泻向顾振霆的方向。顾振霆疯狂地扫射，一边射击一边朝着服务器的方向后退，想要寻找掩体。
而就在这片混乱中——
一枚流弹。
不知道是谁射出的，不知道目标是谁，它像一颗失控的流星，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然后——
“砰！”
击中了服务器顶端。
不是外壳，是……那个菱形的凹槽。
火花四溅。
服务器发出了声音。
不是警报声，不是嗡鸣声，而是某种……低沉的、仿佛从地核深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轰鸣。
凹槽亮了起来。
不是蓝光，不是白光。
是……红光。
刺眼的、血一样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红光。
那红光从凹槽深处涌出，顺着服务器表面的银色纹路流淌，像血液注入血管，瞬间点亮了整台机器的每一个角落。屏幕上的代码开始疯狂刷新，数字像瀑布般滚落，墙壁上的历史文字开始扭曲、变形，最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流。
纽约道琼斯指数，东京日经指数，伦敦富时指数，香港恒生指数——
所有的数字都在跳动。
不是正常的波动，是……疯狂的、毫无规律的、像癫痫发作般的跳动。
地下空间的温度开始急剧升高。
不是散热风扇的噪音，是服务器内部某种……能量核心被激活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尖啸。
顾晏辰猛地抬起头，看向服务器顶端那个发光的凹槽。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苏晚星也看见了。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倒映着那片血一样的红光。
然后，她听见了顾晏辰的声音——嘶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的声音：
“它……启动了。”
吞金计划。
在这一刻，被一颗失控的流弹……
意外触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