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十字碎影-《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钦天监观象台,高耸于紫禁城一隅。

  春日的阳光洒在古朴的砖石上,却驱不散此刻台上异样的气氛。

  一架造型精巧的黄铜望远镜架设在中央,镜筒指向澄澈的蓝天。

  望远镜旁,站着一位金发碧眼,身着黑色教士袍的老者,正是来自意大利的耶稣会传教士南怀仁。

  他脸上带着谦逊而自信的微笑,正用流利的汉语向围观的几位钦天监官员讲解着。

  “诸位大人请看,”南怀仁调整着镜筒,“透过此‘千里镜’,可见月亮表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环形山峦与沟壑,此乃天主创世之伟力,亦显其造化之精妙…”

  他一边讲解,一边引导官员们轮流观看。

  当清晰的月面影像映入眼帘时,几位年轻的监官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自台下传来。

  吴宸轩在方光琛及数名侍卫的簇拥下,登上了观象台。

  他一身玄色常服,目光沉静,径直走向那架望远镜。

  南怀仁连忙躬身行礼,姿态优雅:“尊敬的东方帝国大元帅阁下,鄙人南怀仁,奉教宗与欧罗巴诸国君主之谊,远渡重洋,特来献上这窥探天主奥妙的神奇仪器,并传播唯一真神的福音,愿以此架起…”

  “此物甚好。”吴宸轩打断他冗长的开场白,声音平淡,目光却未离开望远镜的目镜。

  他亲自俯身,调整角度,望向遥远的星空。

  镜中,木星清晰的条纹和环绕的卫星映入眼帘,远比肉眼所见震撼。

  他看了片刻,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对精妙造物的纯粹赞赏,但转瞬即逝,恢复了古井无波。

  “此物原理,尔等可能通晓?可能仿制?”吴宸轩转向身后钦天监的汉人监正李之藻,直接问道,完全忽略了南怀仁的存在。

  李之藻连忙躬身:“回大元帅,此物乃利用透镜折射聚光之理。其核心在于水晶镜片的磨制。下官等已初步掌握其法,假以时日,必能仿制改进!”

  “善。”吴宸轩颔首,“着工部拨银,于钦天监下设‘观天工坊’,专司此镜及类似观天之器的研制。凡有成果,重赏。”

  “谢大元帅!”李之藻等汉官面露喜色。

  一旁的南怀仁脸色微变,他献上这珍稀仪器,本意是作为传播信仰的敲门砖,岂料对方只关注器物本身,对其背后的“天主”毫无兴趣。

  “大元帅阁下,”南怀仁强笑着,试图拉回话题,“此镜能窥天象,实乃天主赐予世人认识其伟大的工具。正如这浩瀚宇宙,皆由唯一真神所创造、主宰。我主耶稣基督…”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银质十字架,双手捧起,神情虔诚而热切:为救赎世人罪孽,甘愿受难于此十字圣架之上。信奉我主,可得永生,灵魂…”

  “主宰?”吴宸轩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南怀仁脸上,也落在他手中的十字架上。

  那目光不再是看仪器时的纯粹探究,而是如同深潭般幽冷,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

  “你说这天地万物,皆由尔等口中虚无缥缈之‘天主’所造、所宰?”

  南怀仁被那目光看得心中一凛,但仍坚持道:“正是!大元帅,此乃唯一真理!…”

  “真理?”吴宸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若天地由神造,神又由谁造?若神全知全能至善,为何世间有征战杀伐、饥馑病痛?尔等漂洋过海,所为何来?是传扬尔主之‘仁爱’,还是觊觎东方之财富土地?”

  他每问一句,南怀仁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些问题直指基督教神学的核心矛盾。

  “此等教义,”吴宸轩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无非是愚弄黔首、蛊惑人心之虚言!聚敛信众,侵蚀王权,乱我华夏道统之邪说!”

  他猛地抬手,指向南怀仁手中的十字架,“此物,便是尔等精神枷锁之象征!”

  话音未落,吴宸轩一步上前,劈手夺过那枚银光闪闪的十字架!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五指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那枚精致的十字架,竟被他硬生生捏得扭曲变形,从中断裂!

  断裂的十字架被吴宸轩随手掷于地上,发出叮当脆响,如同信仰破碎的声音。

  南怀仁如遭重击,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地上那扭曲的圣物,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着!”吴宸轩的声音响彻观象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伐,“华夏之地,自有天道!敬天法祖,自强不息,方是正道!尔等西洋教义,妖言惑众,居心叵测!限尔等所有西洋教士,三日之内,收拾行装,全部离境!敢有隐匿私留者——斩!敢有私下传教者——斩!敢有蛊惑我子民者——诛族!”

  冰冷的“斩”字和“诛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南怀仁和在场所有知晓西洋教士存在的人心上。

  “至于此镜,”吴宸轩最后看了一眼那架望远镜,语气不容置疑,“留下。钦天监只留汉人官员,精研天文历法,修订新历!西洋之术,可取其实用之器,但绝其惑众之魂!送客!”

  两名侍卫如狼似虎地上前,架起失魂落魄、口中喃喃念着祷词的南怀仁,拖下观象台。

  方光琛上前一步,低声道:“元帅,此镜确实精妙,用于观星测地、军阵了望,皆有大用。如此处置教士,恐断绝后续西器来源…”

  “无妨。”吴宸轩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神深邃,“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能造,我们为何不能造?且要造得更好!留下器物,驱逐教士,便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李之藻他们放手去学、去做!华夏智巧,岂逊于西夷?至于那些教士…”

  他冷哼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让他们带着那套蛊惑人心的东西,滚回泰西去!”

  三日后,一队垂头丧气的西洋教士,在南怀仁的带领下,在讨虏军士兵的严密“护送”下,黯然离开北京城,踏上了南去广州、被驱逐出境的漫长路途。

  南怀仁怀中紧紧抱着几本残破的《圣经》和科学笔记,在登船离开广州港的那一刻,他回头望着那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眼中充满了不解、屈辱,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

  他颤抖着手,将一本《圣经》撕得粉碎,抛入浑浊的海水中。

  紫禁城的观象台上,李之藻和一群汉人天文生,正围在那架黄铜望远镜旁,热烈地讨论着镜片打磨的角度和焦距计算。

  断裂的十字架阴影已经散去,留下的,是纯粹对未知苍穹的好奇与探索。

  钦天监的汉官们,第一次在没有“天父”阴影的笼罩下,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去丈量头顶这片属于华夏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