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龙门新策-《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京城贡院,朱漆大门洞开。

  这座沉寂了数十年的科举圣地,在复明之后的首场春闱中,重新焕发出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陈年木料的味道,然而今日,这墨香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铁血与变革之意。

  贡院深处,明伦堂内,气氛凝重。

  十几位身着绯袍的考官正襟危坐,面前堆积如山的试卷几乎将他们淹没。

  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疲惫、或兴奋、或眉头紧锁的脸。

  主考官方光琛端坐上首,手中正执着一份试卷,眼神锐利如刀。

  “荒谬!”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面前一份试卷,气得胡须直抖,“此子竟在策论中大谈什么‘王者无外,怀柔远人’!说什么清虏虽为异族,然入主中原多年,亦有其‘教化之功’,主张对其‘胁从者宽宥,以彰圣朝仁德’?简直是糊涂透顶!丧心病狂!”

  他话音未落,旁边另一位考官也拿起一份,声音带着怒其不争的尖利:“还有这份!说什么‘驱夷当以德服,不宜专恃兵戈’,竟提议朝廷应‘开边市,通婚姻,施恩于彼’,以求‘化干戈为玉帛’!此等迂腐酸儒之言,与通敌何异?”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此次春闱,乃大元帅吴宸轩力主恢复,更是其废除八股、推行“经世致用”新政的关键一步。

  考题只有一个——《驱夷策》。

  用意昭然若揭:不仅要选拔人才,更要统一思想,确立彻底肃清异族、恢复汉家河山的国策基调。

  然而,江南士林承平日久,文风绮靡,思想驳杂,不少举子深受前明末季“清流”空谈和某些“调和”论调影响,竟在策论中公然唱起了反调。

  方光琛放下手中那份主张“宽待异族”的试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环视众考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议论:

  “诸公不必动气。大元帅开科取士,意在求实学、选干才,更在于明是非、定国策。何为‘夷’?清虏入关,屠我百姓,毁我衣冠,占我河山,此乃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何为‘驱’?非仅兵戈之事,更在涤荡腥膻,重塑华夏!凡于此大是大非上含糊其辞,甚至倡言‘怀柔’者,非蠢即坏,绝非朝廷所需之才!”

  他顿了顿,拿起主簿呈上的最终录取名册草稿,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名字和籍贯。

  “此次取士一百二十名,江南举子独占七十六席,北方仅得十五人,西南更寥寥无几。”方光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非取士之公,实乃南北凋敝悬殊、文教失衡之果。长此以往,朝堂尽是江南口音,何以凝聚天下人心?何以体现大元帅‘复明’乃复整个华夏之明?”

  他放下名册,语气斩钉截铁:“传大元帅钧令:一、凡试卷中有主张‘宽待异族’、‘调和满汉’、‘怀柔远人’之谬论者,无论文辞如何锦绣,一律黜落!其卷封存,永不录用!涉事举子,查明身份,永不许再应试!”

  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那几位持有异议试卷的考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二、为求地域均衡,昭示朝廷公允,”方光琛继续道,“特批北方及西南未入榜之落第举子,凡考卷尚可、文理通顺者,三日后于贡院复试!由本官亲自主持,择优增录五人!”

  这两道命令,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投入冰块,瞬间引爆了贡院内外。

  三日后,贡院东侧龙虎墙前。

  巨大的杏黄榜单高高悬挂,“昭武三年,乙丑科殿试金榜”几个大字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榜下人头攒动,喧嚣震天。

  高中者喜极而泣,呼朋引伴。

  落榜者捶胸顿足,黯然神伤。

  然而,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现了榜单的异样。

  “咦?快看!甲榜第三十七名、五十二名、八十九名…那三个江南名士的名字呢?昨日还听人议论他们文章锦绣,必中高第啊!”

  “对啊!还有…怎么北方举子后面,又多了五个名字?陈子龙…李岩…这不是复试增录的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速传播。

  “听说了吗?那三个江南才子,是因为在策论里说什么要对清虏讲仁德,被大元帅亲自下令除名了!永不录用!”

  “嘶…好狠!不过…活该!跟鞑子讲什么仁德?忘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了吗?”

  “就是!大元帅杀伐果断,眼里揉不得沙子!这《驱夷策》考的就是立场!立场错了,文章再好也是狗屁!”

  “那增录北方举子呢?”

  “这不明摆着吗?大元帅要的是天下归心,不是江南一家独大!给北方士子一个出路,朝廷才能稳当!”

  人群议论纷纷,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敬畏。

  大元帅的意志,通过这张看似简单的榜单,传递得清晰无比——思想必须统一,立场绝无妥协,地域力求平衡。

  新朝取士,龙门已开,但跃过的,只能是认同其铁血复国道路的“自己人”。

  贡院深处一间僻静的签押房内,方光琛面前摊着三份被朱笔浓墨圈出大段“谬论”的试卷,旁边是那三个被除名举子的籍贯姓名册籍。

  他提起笔,蘸饱浓墨,在册籍上三个名字旁,重重批下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永不叙用!”

  墨迹淋漓,如同烙下的耻辱印记,也如同划下的清晰界限。

  这界限之外,是旧时代的迂腐调和。

  界限之内,是新时代的铁血洪流,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