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削藩诏书-《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滑过半月。

  王府上下依旧维持着“王爷静养”的假象,但外界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

  关于削藩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官员和将领中蔓延,恐慌和猜疑在无声滋长。

  吴宸轩坐镇澄心堂,凭借方光琛的周密谋划和吴国贵的铁腕执行,加上‘吴三桂’不断发出的措辞强硬却含义模糊的命令,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稳定,如同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昆明城头。

  一队打着大清龙旗,身着鲜明官服的仪仗,簇拥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数百名剽悍八旗骑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抵达昆明城东门。

  为首一人,身着二品文官锦鸡补服,面容肃穆,手持明黄卷轴,正是清廷派来的宣旨钦差大臣。

  城楼上,吴宸轩一身素色蟒袍,负手而立,冷冷地注视着城下那耀武扬威的队伍。

  方光琛和吴国贵侍立两侧,脸色同样凝重。城防营士兵盔甲鲜明,刀枪林立,无声地散发出肃杀之气。

  “开城门,迎钦差!”吴宸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城头。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钦差队伍趾高气扬地入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昆明城压抑的宁静。

  街道两旁,百姓被兵丁远远隔开,噤若寒蝉,无数道目光复杂地追随着这支来自京城的队伍,投向那森严的平西王府。

  王府正殿,早已布置好香案。

  钦差大臣昂首阔步,走上丹墀,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平西藩文武官员,最后落在主位上一身素服、面无表情的吴宸轩身上。

  他微微皱眉,似乎对吴三桂没有亲自出迎感到不满,但想到对方‘病重’,也未多言。

  “圣旨到——平西亲王吴三桂,世子吴宸轩,及所属文武官员跪接!”钦差清朗的声音带着京腔特有的威严,响彻大殿。

  吴宸轩率先撩袍,缓缓跪下。

  方光琛、吴国贵及殿内所有官员,无论心思如何,都只能随之匍匐在地。

  钦差展开那卷明黄的诏书,朗声宣读,声音抑扬顿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平西亲王吴三桂,昔以明将归诚,效力行间,剿除流寇,平定滇黔,厥功懋焉!朝廷酬庸,锡以王爵,开藩南服,荣宠极矣!然朕绍承大统,夙夜孜孜,期于至治。念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非国家久安长治之道。今察三藩所耗国帑浩繁,地方滋扰亦甚,有违朕抚育黎元之至意……着即:

  平西王藩所属之云贵两省军民事务,尽行移交该省督抚管理!

  平西藩下所属五十三佐领官兵,悉数撤回山海关外原籍安置!

  王爵保留,着平西亲王吴三桂,即刻启程,移镇锦州安置!

  钦此——!”

  诏书内容如同冰冷的铁锤,一字一句,狠狠砸在每一个跪伏在地的平西藩官员心头!

  撤藩!削权!移镇!

  这已不是猜疑,而是赤裸裸的剥夺和放逐!

  交出经营了二十余年的根基之地,交出赖以生存的兵权,离开繁华的云南,去那苦寒的关外安置?

  这与囚禁何异?

  更遑论,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到了锦州,等待王爷的会是什么?洪承畴晚年的凄凉景象瞬间浮现在许多人脑海中。

  殿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恐惧、愤怒、不甘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众人心底翻涌。

  钦差宣读完毕,合上诏书,看着跪在面前的吴宸轩,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催促:“吴世子,王爷病体违和,不便接旨。你既为世子,当代父领旨谢恩,并速速安排移交事宜,护送王爷北行吧!”

  吴宸轩低着头,身体纹丝不动,仿佛一尊石雕。

  “吴世子?”钦差眉头紧锁,声音提高,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意味。

  就在这时,吴宸轩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钦差大臣正对上他的目光——那不是恐惧,不是哀求,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燃烧到极致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滔天的巨浪和毁灭的烈焰!

  钦差心头猛地一寒,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谢恩?”吴宸轩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死寂,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谢朝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恩?谢朝廷欲将我父子基业连根拔起、置于死地之恩?”

  “大胆吴宸轩!”钦差脸色骤变,厉声呵斥,“你竟敢妄议朝廷,诽谤圣裁!想造反不成?!”

  “造反?”

  吴宸轩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如闪电!素色的蟒袍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无视钦差的呵斥,目光如电,扫过殿内所有惊疑不定,脸色煞白的平西藩官员,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诸位!都听清了吗?朝廷要夺我们的地!削我们的兵!赶我们走!要把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撵到关外去等死!父王戎马一生,为清廷立下赫赫战功,换来的就是这削骨吸髓的‘恩典’?!”

  他猛地指向殿外,指向北方,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决绝:“扬州十日血未干!嘉定三屠骨尚寒!江阴八十一日,满城忠烈可曾瞑目?!剃发易服,毁我衣冠,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今日削藩,便是要将我等汉家男儿最后一点自保之力也彻底剥夺!此等朝廷,何恩之有?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将民族的血仇与个人的命运瞬间捆绑在一起,点燃了所有人心中压抑已久的恐惧和屈辱!

  “吴宸轩!你……你疯了!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贼!”钦差大臣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尖声嘶吼着后退,命令随行的侍卫上前。

  然而,晚了!

  就在钦差话音未落的刹那,一道暴烈如雷霆的怒吼炸响:“狗鞑子!欺人太甚!”

  吴国贵早已按捺不住,豹眼圆瞪,虬髯怒张,如同一头发狂的猛虎,腰刀瞬间出鞘!

  寒光一闪,带着积郁了半月的怒火和吴三桂死讯带来的悲愤,快、狠、准!

  “噗嗤!”

  血光迸溅!

  那钦差大臣惊骇欲绝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颗戴着顶戴的头颅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喷涌着鲜血,重重栽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那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犹自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整个大殿,死寂了一瞬。

  随即,如同滚油滴入了冰水,轰然炸开!

  “啊——!” 随行的清廷官员和侍卫发出惊恐的尖叫。

  “世子!吴将军!” 平西藩的官员们则是一片骇然和混乱。

  吴宸轩看都没看那喷溅的鲜血和无头的尸体。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殿外,走向悬挂着巨大鎏金匾额的王府大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包括那些吓傻了的清廷随员和惊魂未定的平西藩官员。

  吴宸轩站在巨大的‘平西王府’匾额之下,仰头看着那四个在阴云下依旧金光闪闪的大字。

  那是清廷赐予的荣耀,也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吴宸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吴忠!”他厉喝一声。

  如同鬼魅般,吴忠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侧,双手奉上一把沉重的用来砍伐庭木的长柄开山大斧!

  吴宸轩一把抓过斧柄!

  那沉重的分量让他手臂肌肉贲张。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无数道惊骇、恐惧、茫然、最终化为炽热的目光注视下,双臂抡圆了巨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那象征着清廷恩宠和束缚的匾额!

  “咔嚓——!轰隆——!”

  刺耳的碎裂声和沉重的坠落声几乎同时响起!

  鎏金的‘平西王府’匾额被从中劈开,带着巨大的声响砸落在王府门前的台阶上,扬起一片尘土,碎裂成数块!

  尘埃弥漫中,吴宸轩手持巨斧,立于高阶之上,素色蟒袍染上了几点钦差飞溅的鲜血,如同燃烧的梅花。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被这惊天变故震慑得鸦雀无声的王府卫队、官员、以及闻讯赶来、远远围观的百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自今日起,再无平西王府!”

  “讨虏!讨虏!复我大明河山!”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复我汉家衣冠!”

  “大明讨虏军!今日立旗!”

  “大明讨虏军!”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复我汉家衣冠!”

  吴国贵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举起滴血的腰刀,须发戟张,发出震天的咆哮,声浪瞬间盖过了一切!

  紧接着,是殿内外那些早已被点燃热血,被逼到绝境的平西藩将士!

  他们亲眼目睹了世子斩杀钦差、斧劈王匾的壮举,听到了那直指血仇、振聋发聩的呐喊!

  积压了数十年的国仇家恨,对削藩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了冲天的怒吼!

  声浪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昆明城!

  吴宸轩丢开巨斧,任由它砸在碎裂的匾额上。

  他转向殿内,目光扫过那些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清廷随员,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将这些清廷走狗,全部拿下!押入地牢,严加看管!择日祭旗!”

  “得令!”如狼似虎的王府侍卫立刻扑了上去。

  吴宸轩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碎裂的匾额和钦差的无头尸体,大步走回殿内,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传令!全城戒严!封锁所有进出要道!击鼓聚将!升帐议事!”

  “明日,拥立大明昭宗皇帝陛下复位!昭告天下,举义旗,讨满清!”

  “复明!讨虏!”吴国贵再次振臂高呼。

  “复明!讨虏!复明!讨虏!”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从王府正殿,席卷向整个昆明城,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血火交织的新时代的开端。

  那碎裂的平西王府匾额,在尘埃中,成为了埋葬过去的第一抔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