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桂托孤-《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平定乌蒙叛乱,稳定彝区的捷报和吴宸轩恩威并施的处置方式传回昆明,为笼罩在旱灾阴影下的平西王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王府内外,世子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连之前因军制改革而心存芥蒂的赵彪等老将,也不得不承认,世子的手段和眼光,确有过人之处。

  然而,就在这看似局面好转的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击中了平西王府的心脏。

  夜,深沉。

  平西王府深处,吴三桂居住的“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浓郁的药味。

  数名王府御医跪在外间,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内室,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吴三桂仰卧着。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清廷忌惮不已的枭雄,此刻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嘴唇发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艰难嘶鸣。

  他双目紧闭,眉头因痛苦而紧紧锁在一起,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下午议事时,一阵毫无征兆,如同铁钳攥紧心脏般的剧痛猛然袭来,让他当场昏厥!

  御医们用尽了手段,也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直言王爷“心脉受损极重,恐…恐时日无多”!

  方光琛、吴国贵等核心心腹将领谋士,皆肃立在床榻数步之外,脸色凝重,忧心如焚。

  空气中只有吴三桂艰难的喘息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吴三桂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对生命流逝的恐惧。

  “宸…宸轩…”吴三桂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

  “父王!儿臣在!”一直守在床边的吴宸轩立刻俯身,握住了父亲那只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

  吴三桂浑浊的目光吃力地聚焦在儿子年轻而沉静的脸上。

  他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审视着,评估着。

  平定乌蒙的捷报、怒撕孔帖的狂悖、设立参谋部的魄力、推行屯田的果决、还有那深藏于眼底的、对“驱除鞑虏”的执念……一幕幕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这个儿子,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曾经谨小慎微,一度被吴三桂认为付不起的阿斗了!

  而是一柄已然出鞘,锋芒毕露,甚至可能噬主的利剑!

  然而,此刻,除了这柄剑,他还能将身后这风雨飘摇的基业,托付给谁?

  “都…都出去…”吴三桂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宸轩…留…留下…”

  方光琛等人对视一眼,眼中充满忧虑,但无人敢违逆,只能无声地躬身,缓缓退出了内室,轻轻掩上了沉重的房门。

  室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吴三桂死死抓住吴宸轩的手,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锐利的光芒,死死盯着儿子,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

  “儿…为父…怕是不成了…这云南…这基业…只能…托付于你…”

  吴宸轩心中一沉,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父亲说出“托付”二字,依旧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和责任。

  他沉声道:“父王定能康复!云南离不开父王!”

  “休…休说这些…”吴三桂艰难地喘息着,打断他,“听…听我说!”他挣扎着,用另一只颤抖的手,艰难地从贴身的里衣暗袋中,摸出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仅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硬物。

  “此…此乃为父…半生心血…”吴三桂将东西塞到吴宸轩手中,眼神充满了嘱托与警告,“上面…是真正忠于我吴氏…能调动的人…名单…联络方式…暗号…还有…几处…秘藏军资的地点…你…收好…”

  吴宸轩接过,入手微沉。

  他知道,这薄薄的东西,承载着平西王府最核心的军力秘密和人脉网络!

  是父亲真正的命根子!

  吴三桂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榨干自己最后一丝生命力,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严厉:

  “云南…交给你了…方献廷…智谋深远…可…倚为军师…吴国贵…勇猛忠耿…但…少谋…可用其勇…李定国…是柄…绝世凶刃…用得好…可破敌…用不好…反噬…必烈…你…要好生驾驭…不可…全信…”

  他每说一个名字,都如同耗尽一份力气,喘息更加艰难。

  “清廷…康熙…非等闲…削藩之心…已决…战…恐…难免…为父…当年…一步踏错…引狼入室…铸成大恨…你…你切莫…再…”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剧烈的咳嗽打断,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

  吴宸轩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沉声道:“父王放心!儿臣心中有数!清虏,必驱之!汉家山河,必复之!”

  听到“驱虏”、“复山河”这几个字,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忧虑,更有一种深沉的悲凉。

  他缓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眼神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还…还有一事…你…你务必答应为父!”他死死抓住吴宸轩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父王请讲!”

  “永历…永历皇帝…”吴三桂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他…他在你手中…为父…知道…”他看着儿子骤然锐利的眼神,喘息着道,“此人…是柄…双刃剑…用得好…有大义名分…用不好…便是…滔天之祸…你…你如何用他…为父…不管…但…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留他性命!不可…不可加害!”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吴宸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持:“他…终究是…前明…最后的…一点骨血…杀了他…便是…彻底绝了…我吴氏…与天下…汉人…最后的…一丝…转圜…也绝了你…自己的…后路…答应我!”

  吴宸轩看着父亲那濒死却异常执着的眼神,心中念头飞转。

  永历帝的价值,他比父亲看得更清楚。

  一个活着的被自己掌控的象征,远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吴宸轩握紧吴三桂的手,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儿臣答应父王!只要永历帝安分,儿臣必保其性命无虞!”

  听到儿子的承诺,吴三桂紧绷的神经似乎瞬间松弛下来,抓住吴宸轩手腕的力道也骤然消失。

  他眼中那最后一点锐利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对尘世的眷恋。

  他望着拔步床顶繁复的雕花,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只冰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父王——!”吴宸轩心头巨震,失声喊道。他探了探父亲的鼻息,虽微弱,却尚存。御医们慌忙涌入。

  吴三桂并未即刻离世,但已陷入深度昏迷,生机如同风中之烛。

  王府的天,在这一刻,事实上已经变了。

  吴宸轩缓缓站起身,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明黄绸缎包裹的名单,如同攥住了云南的未来。

  他看了一眼床上形容枯槁的父亲,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复杂难明。

  父亲最后的恳求在耳边回响,而那份名单的沉重,则压在了他的肩头。

  权力,终于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完成了交接。

  前方的路,更加凶险,却也更加清晰——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这不再仅仅是执念,而是吴宸轩必须肩负起的以整个云南为基石的沉重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