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修降表的孔府-《南明最后一个狠人》

  百工坊的炉火日夜不息,燧发枪的击锤在匠人的千锤百炼下渐渐接近理想状态。

  然而,一封来自山东曲阜,装饰华美散发着淡淡檀香的金箔贺帖,却打破了昆明平西王府表面的平静,掀起了一场远超军事冲突的风暴。

  这日,王府正门大开,仪仗齐备。

  吴三桂身着亲王蟒袍,端坐正堂主位。

  吴宸轩侍立其侧。

  方光琛、吴国贵等心腹及云南主要文武官员分列两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下一位身着儒雅青衫,头戴方巾,气度从容的中年文士身上。

  此人手持一卷明黄为底泥金书就的华贵贺帖,神情恭敬却不失矜持。

  “学生孔兴燮,奉衍圣公之命,特来恭贺平西亲王殿下荣膺王爵,世袭罔替!”中年文士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衍圣公府闻此盛事,不胜欣喜。感念王爷坐镇西南,护佑一方文脉,维系圣教纲常,功在社稷,德被苍生!特备薄礼,并奉上贺帖,聊表景仰恭贺之意!”

  他一挥手,身后随从立刻抬上几个沉重的朱漆礼箱,珠光宝气,显然是精心准备的古玩字画、文房雅器。

  堂内气氛顿时变得庄重而祥和。

  衍圣公府!孔子嫡系后裔!天下文脉之源!家道统的象征!其地位之尊崇,远超寻常王侯。

  即便是吴三桂这等枭雄,面对孔府的贺帖,也不得不表现出足够的礼遇和重视。

  这贺帖,不仅是一份祝贺,更是一种来自儒家正统的隐晦政治认可!

  对于吴三桂这样背负“汉奸”骂名,渴望洗刷和正名的藩王而言,其分量之重,不言而喻。

  吴三桂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带着几分真诚的笑容,抬手虚扶:“衍圣公太客气了!孔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请起!”他示意侍从接过贺帖。

  孔兴燮直起身,双手将那份金灿灿、沉甸甸的贺帖高举过顶,由王府侍从恭敬地转呈给吴三桂。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份贺帖移动,充满了羡慕与敬畏。

  能得到孔府的认可,对平西王府的声望,无疑是巨大的提升。

  吴三桂接过贺帖,触手温润厚重。他正欲展开阅览,说几句场面话。

  “且慢!”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骤然打破了这“祥和”的气氛!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直侍立在侧的世子吴宸轩,竟一步踏出,对着吴三桂躬身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父王!此帖,儿臣以为,不当接!更不当看!”

  满堂皆惊!死寂瞬间降临!落针可闻!

  吴三桂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猛地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惊疑:“宸轩!休得胡言!此乃衍圣公府盛情!”他以为儿子年轻气盛,不懂其中利害。

  孔兴燮脸上的矜持也转为惊愕,随即浮起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强自镇定道:“世子殿下此言何意?莫非我衍圣公府一片诚心,在殿下眼中,竟不值一哂?”他将问题上升到了对孔府尊严的挑战。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吴宸轩。

  方光琛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

  吴国贵则是一脸茫然加焦急。

  吴宸轩没有理会孔兴燮的质问,他挺直脊背,目光如同火炬,扫过堂上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定格在父亲手中那份象征着无上“文脉荣耀”的金箔贺帖上。

  一股源自后世灵魂、对封建礼教虚伪性和孔府投机性的深刻厌恶与鄙夷,如同岩浆般在胸中奔涌!

  那些被刻意遗忘、被“尊崇”光环掩盖的历史,在吴宸轩脑海中无比清晰!

  “诚心?”吴宸轩冷冷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和嘲讽,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堂,“好一个‘诚心’!敢问孔先生,贵府这份‘诚心’,始于何朝?终于何代?!”

  他猛地抬手,指向孔兴燮,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蒙元铁蹄踏破中原,屠城灭族!你孔府何在?奉上‘大成至圣文宣王’尊号,欣然事元!”

  “朱明太祖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你孔府何在?献上‘万世师表’颂文,欣然事明!”

  “李闯破京,崇祯殉国!你孔府何在?大开曲阜城门,喜迎‘新主’!”

  “建虏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剃发易服,毁我衣冠!神州陆沉,汉家蒙尘!你孔府何在?!”吴宸轩的声音如同泣血,带着滔天的怒意,“率先剃发!献上‘圣裔归化’贺表!欣然事清!更将这‘衍圣公’的尊号,从建虏手中接得心安理得!”

  “历事十三朝!代代恩宠不绝!代代‘诚心’不改!好一个‘与国同休’的衍圣公府!好一个‘天下文宗’!”吴宸轩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鄙夷和愤怒,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个信奉儒家纲常的官员心头!

  “这所谓的‘诚心’,究竟是尊奉圣人之道,守护华夏文脉?还是见风使舵,曲意逢迎,只顾保全自家富贵尊荣的——无耻之尤?!”

  “住口!”吴三桂勃然变色,厉声喝止!他没想到儿子竟敢如此狂悖,当众撕破孔府的脸皮!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孔兴燮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浑身气得发抖,指着吴宸轩:“你…你…狂徒!竟敢污蔑圣裔!辱及先师!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污蔑?辱及?”吴宸轩冷笑一声,眼中寒光爆射,“本世子所言,哪一件不是史书凿凿,天下共知?!孔贞运降闯!孔胤植降清!曲阜孔家,历代衍圣公,哪一朝不是率先递上降表?!哪一朝不是献上谀词?!这,就是你们守护的‘道统’?!这,就是你们标榜的‘气节’?!”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视着气得几乎晕厥的孔兴燮,声音如同雷霆,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

  “圣人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在‘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而非尔等这般,曲学阿世,世修降表,认贼作父,将祖宗气节、华夏衣冠,践踏于建虏铁蹄之下,换取一顶顶染血的乌纱帽!换取这满纸阿谀、散发着鞑子腥膻的——所谓贺帖!”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吴宸轩猛地伸手,一把从吴三桂手中夺过那份金灿灿的贺帖!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心胆俱裂的撕裂声,响彻死寂的大堂!

  那象征着无上文脉荣耀、象征着儒家正统认可的金箔贺帖,在吴宸轩手中,被生生撕成了两半!

  紧接着,又是几下猛烈的撕扯!

  华贵的纸张瞬间化为片片残蝶,如同最讽刺的祭品,纷纷扬扬,飘落在那摆满孔府“诚心”礼物的朱漆礼箱之上!

  “拿着你们的‘诚心’和‘贺礼’,滚出平西王府!”吴宸轩将手中最后一缕残纸狠狠掷于地上,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凛冽的杀意,“告诉曲阜那位‘衍圣公’!我平西王府,纵是刀山火海,也耻与这等数典忘祖、毫无气节的‘圣裔’为伍!汉家儿郎的脊梁,不是靠谄媚异族主子能换来的!滚!”

  “你…你…!”孔兴燮指着吴宸轩,眼前一黑,喉头一甜,竟“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随从扶住。

  整个王府正堂,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真空!

  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满地飘零的金箔碎片,看着吐血昏厥的孔府使者,看着那个玄衣如墨,傲立堂中,如同逆天狂龙般的世子!

  震惊、恐惧、茫然、甚至一丝隐秘的激荡…无数种情绪在众人心头翻滚!

  吴三桂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儿子,眼中充满了震怒、惊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番话刺中心底隐秘伤口的复杂情绪。

  天,被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