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孟连宣抚司辖地。
群山环抱中的坝子绿意盎然，傣家竹楼点缀其间，溪流潺潺。
然而，在宣抚司署那融合了汉傣风格的大殿内，气氛却远不如外面的风光那般祥和。
大殿正中，悬挂着吴宸轩亲笔题写的“永镇南疆”匾额。
新任“理藩院西南抚夷使”刘玄初端坐主位，神情肃穆。
下首两侧，坐着以孟连宣抚使刀承恩为首的十数位滇西、滇南的傣族、彝族、白族等大土司头人。
他们穿着本民族盛装，神色各异，有的恭敬，有的审视，也有的带着隐隐的不安。
殿外，一队身着精良胸甲、手持火铳的明军士兵肃然而立，无声地彰显着朝廷的威严。
“诸位宣慰使、安抚使，”刘玄初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大殿中，“去岁昆明一会，诸部归心，共奉大明，此乃顺应天时，泽被苍生之举。大元帅甚慰，特命本官持节南来，一则代天宣慰，嘉奖忠顺；二则，为固边陲，安黎庶，需与诸位厘清权责，共商长治久安之策。”
他示意随从展开一份盖有内阁大印和理藩院关防的黄绫文书——《大明西南土司承袭及职守条例》：
“其一，承袭须明，朝廷册封。自即日起，各土司（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长官司等）承袭，无论嫡庶，皆需由现任土司提前一年，具表列明承袭人姓名、年岁、嫡庶次序、贤能表现，报经省布政使司及理藩院核准，由朝廷正式颁给印信、号纸（委任状），方为合法！严禁私相授受，更迭无序！凡未经朝廷册立而擅自继位者，视为叛逆，朝廷必发兵讨之！”
此言一出，几位有子嗣争位隐患的老土司脸色微变。
“其二，权责清晰，义务必尽。朝廷确认各土司世有其土，世领其民，依俗治理之权。然，土司之责亦有四：一为保境安民，辖内不得滋生叛乱，亦不容外敌侵扰；二为输纳赋税，按朝廷核定之土地、人丁，缴纳钱粮或折纳土产，如普洱茶、井盐、药材等，数额从优，以示体恤；三为听从征调，遇有外患或平叛之需，需按朝廷旨意，出兵助剿；四为维护驿路，保障朝廷通往滇西及缅甸之驿道畅通安全。”
刀承恩等大土司微微颔首，这些义务在情理之中，且朝廷赋税确实比前明和清廷时期要轻。
“其三，兴学汉化，朝廷嘉奖。”刘玄初的语气加重，目光扫过众人，“朝廷深知，欲使西南永固，首在教化，使民知礼义，心向华夏。故，特颁恩旨：凡土司子弟，年满十岁者，需遣送入昆明‘西南太学’或省城官学，习汉文、诵经典、明律法！其学资由朝廷供给！学成归部者，优先承袭土职，或由朝廷授以流官！凡土司辖地，由朝廷出资，择地设立‘义学’，招各族聪慧子弟入学，教授汉文、算学及农桑技艺！凡推行汉化有力，辖内汉学兴盛、汉俗通行者，朝廷将额外嘉奖，减免赋税，赐予殊荣！”
汉化！这是核心！
土司们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让子弟去昆明读书，意味着质子入京的翻版，但朝廷包揽费用，还许诺优先承袭或授官，条件优厚。
在辖地设义学，推广汉文汉俗，更是触及了他们统治的根本——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化传统。
刀承恩想起去岁在昆明，吴宸轩展示的那卷“武侯盟誓帛书”和“同属华夏”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其四，驻军协防，互为表里。”刘玄初指向殿外，“为助诸部保境安民，震慑不轨，朝廷将在各土司辖地交通要隘、险关之处，择地新建或修缮‘协防营堡’。每堡驻军百人至三百人不等，由朝廷选派将领统辖。其职责仅为协防外敌、弹压大规模叛乱、保障驿路，绝不干预土司日常治理及部族内部事务！驻军粮饷由朝廷负担。土司需为驻军提供必要之营地及后勤便利。”
驻军！
虽然强调了不干预内政，但这支力量的存在，本身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剑。
刘玄初宣读完毕，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恩威并施，软硬兼施，朝廷的意志清晰而强硬。
刀承恩作为众土司之首，深知此刻必须表态。
他起身离座，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永镇南疆”的匾额和刘玄初，深深一揖，用带着傣语口音但清晰的汉语说道：“天使宣谕，条理分明，恩威并重，实为西南长治久安之良策！孟连刀氏，深受国恩，敢不遵行？刀某在此立誓：必当约束部属，谨守条例，遣子入学，推行教化，输纳赋税，听从征调！与朝廷驻军，同心戮力，共保一方安宁！若有违逆，天地共诛！”
他身后的长子刀勐，也跟随父亲恭敬行礼。
有了刀承恩带头，其他土司纵然心中各有思量，也知大势难逆，纷纷起身表态遵从。
反抗？看看殿外那些精甲火铳的士兵，想想盛京城破和关外清剿的雷霆手段，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更何况，朝廷也给出了优厚的条件和上升通道。
刘玄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起身扶起刀承恩：“宣抚使深明大义，朝廷欣慰！理藩院已备下薄礼，赐予诸部。”
随从抬上数个箱子，里面是精美的瓷器、绸缎、茶叶，以及更重要的——象征身份和权力的新制鎏金银印和崭新的“号纸”。
仪式过后，刘玄初特意留下了刀承恩父子。
“宣抚使，”刘玄初的语气亲切了许多，“大元帅对孟连，对您，寄予厚望。推行汉化，非为灭族绝俗，实为消弭隔阂，使滇西永为华夏乐土。令郎刀勐，在昆明学业优异，深得山长赞赏。大元帅有言，待其学成归部，可承袭宣抚使之职，朝廷更可授其‘世袭指挥使’虚衔，享三品俸禄，以示荣宠。”
刀承恩心中一震，这承诺的分量极重！
“多谢大元帅天恩！刀某定当竭力，不负重托！”
他看了一眼身边器宇轩昂、言谈举止已颇有汉家士子风范的儿子，心中最后一丝抵触也消散了。
或许，融入那个更广阔、更强大的华夏，才是部族真正的未来。
刀勐则恭敬地对刘玄初道：“刘大人，学生在昆明，见格物院有改良之织机，效率倍增。学生恳请，能否请格物院派工匠至孟连，传授技艺？我族织锦，工艺独特，若能得新法相助，必能更上一层楼，亦能为朝廷贡赋增色。”
他已经在尝试用“贡献”来换取“支持”了。
刘玄初眼中露出赞许：“善！此议甚好！本官即刻行文格物院，选派工匠前来！朝廷鼓励各族互通有无，百工竞进！”
一场关乎西南百年格局的土司管理新制，就在这恩威交织与年轻一代的主动求变中，落下了第一块基石。
群山之间，汉化的种子已经播下，未来能否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尚需时间检验，但方向，已然确定。
群山环抱中的坝子绿意盎然，傣家竹楼点缀其间，溪流潺潺。
然而，在宣抚司署那融合了汉傣风格的大殿内，气氛却远不如外面的风光那般祥和。
大殿正中，悬挂着吴宸轩亲笔题写的“永镇南疆”匾额。
新任“理藩院西南抚夷使”刘玄初端坐主位，神情肃穆。
下首两侧，坐着以孟连宣抚使刀承恩为首的十数位滇西、滇南的傣族、彝族、白族等大土司头人。
他们穿着本民族盛装，神色各异，有的恭敬，有的审视，也有的带着隐隐的不安。
殿外，一队身着精良胸甲、手持火铳的明军士兵肃然而立，无声地彰显着朝廷的威严。
“诸位宣慰使、安抚使，”刘玄初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大殿中，“去岁昆明一会，诸部归心，共奉大明，此乃顺应天时，泽被苍生之举。大元帅甚慰，特命本官持节南来，一则代天宣慰，嘉奖忠顺；二则，为固边陲，安黎庶，需与诸位厘清权责，共商长治久安之策。”
他示意随从展开一份盖有内阁大印和理藩院关防的黄绫文书——《大明西南土司承袭及职守条例》：
“其一，承袭须明，朝廷册封。自即日起，各土司（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长官司等）承袭，无论嫡庶，皆需由现任土司提前一年，具表列明承袭人姓名、年岁、嫡庶次序、贤能表现，报经省布政使司及理藩院核准，由朝廷正式颁给印信、号纸（委任状），方为合法！严禁私相授受，更迭无序！凡未经朝廷册立而擅自继位者，视为叛逆，朝廷必发兵讨之！”
此言一出，几位有子嗣争位隐患的老土司脸色微变。
“其二，权责清晰，义务必尽。朝廷确认各土司世有其土，世领其民，依俗治理之权。然，土司之责亦有四：一为保境安民，辖内不得滋生叛乱，亦不容外敌侵扰；二为输纳赋税，按朝廷核定之土地、人丁，缴纳钱粮或折纳土产，如普洱茶、井盐、药材等，数额从优，以示体恤；三为听从征调，遇有外患或平叛之需，需按朝廷旨意，出兵助剿；四为维护驿路，保障朝廷通往滇西及缅甸之驿道畅通安全。”
刀承恩等大土司微微颔首，这些义务在情理之中，且朝廷赋税确实比前明和清廷时期要轻。
“其三，兴学汉化，朝廷嘉奖。”刘玄初的语气加重，目光扫过众人，“朝廷深知，欲使西南永固，首在教化，使民知礼义，心向华夏。故，特颁恩旨：凡土司子弟，年满十岁者，需遣送入昆明‘西南太学’或省城官学，习汉文、诵经典、明律法！其学资由朝廷供给！学成归部者，优先承袭土职，或由朝廷授以流官！凡土司辖地，由朝廷出资，择地设立‘义学’，招各族聪慧子弟入学，教授汉文、算学及农桑技艺！凡推行汉化有力，辖内汉学兴盛、汉俗通行者，朝廷将额外嘉奖，减免赋税，赐予殊荣！”
汉化！这是核心！
土司们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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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承恩想起去岁在昆明，吴宸轩展示的那卷“武侯盟誓帛书”和“同属华夏”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其四，驻军协防，互为表里。”刘玄初指向殿外，“为助诸部保境安民，震慑不轨，朝廷将在各土司辖地交通要隘、险关之处，择地新建或修缮‘协防营堡’。每堡驻军百人至三百人不等，由朝廷选派将领统辖。其职责仅为协防外敌、弹压大规模叛乱、保障驿路，绝不干预土司日常治理及部族内部事务！驻军粮饷由朝廷负担。土司需为驻军提供必要之营地及后勤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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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强调了不干预内政，但这支力量的存在，本身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剑。
刘玄初宣读完毕，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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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承恩作为众土司之首，深知此刻必须表态。
他起身离座，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永镇南疆”的匾额和刘玄初，深深一揖，用带着傣语口音但清晰的汉语说道：“天使宣谕，条理分明，恩威并重，实为西南长治久安之良策！孟连刀氏，深受国恩，敢不遵行？刀某在此立誓：必当约束部属，谨守条例，遣子入学，推行教化，输纳赋税，听从征调！与朝廷驻军，同心戮力，共保一方安宁！若有违逆，天地共诛！”
他身后的长子刀勐，也跟随父亲恭敬行礼。
有了刀承恩带头，其他土司纵然心中各有思量，也知大势难逆，纷纷起身表态遵从。
反抗？看看殿外那些精甲火铳的士兵，想想盛京城破和关外清剿的雷霆手段，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更何况，朝廷也给出了优厚的条件和上升通道。
刘玄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起身扶起刀承恩：“宣抚使深明大义，朝廷欣慰！理藩院已备下薄礼，赐予诸部。”
随从抬上数个箱子，里面是精美的瓷器、绸缎、茶叶，以及更重要的——象征身份和权力的新制鎏金银印和崭新的“号纸”。
仪式过后，刘玄初特意留下了刀承恩父子。
“宣抚使，”刘玄初的语气亲切了许多，“大元帅对孟连，对您，寄予厚望。推行汉化，非为灭族绝俗，实为消弭隔阂，使滇西永为华夏乐土。令郎刀勐，在昆明学业优异，深得山长赞赏。大元帅有言，待其学成归部，可承袭宣抚使之职，朝廷更可授其‘世袭指挥使’虚衔，享三品俸禄，以示荣宠。”
刀承恩心中一震，这承诺的分量极重！
“多谢大元帅天恩！刀某定当竭力，不负重托！”
他看了一眼身边器宇轩昂、言谈举止已颇有汉家士子风范的儿子，心中最后一丝抵触也消散了。
或许，融入那个更广阔、更强大的华夏，才是部族真正的未来。
刀勐则恭敬地对刘玄初道：“刘大人，学生在昆明，见格物院有改良之织机，效率倍增。学生恳请，能否请格物院派工匠至孟连，传授技艺？我族织锦，工艺独特，若能得新法相助，必能更上一层楼，亦能为朝廷贡赋增色。”
他已经在尝试用“贡献”来换取“支持”了。
刘玄初眼中露出赞许：“善！此议甚好！本官即刻行文格物院，选派工匠前来！朝廷鼓励各族互通有无，百工竞进！”
一场关乎西南百年格局的土司管理新制，就在这恩威交织与年轻一代的主动求变中，落下了第一块基石。
群山之间，汉化的种子已经播下，未来能否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尚需时间检验，但方向，已然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