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涌-《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

  屋里瞬间死寂

  只有母亲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和我被惊醒后细弱而不安的哼唧。

  奶奶闻声快步走了进来,看到母亲泪人般的模样和剧烈颤抖的肩膀,立刻明白了大半。她没有多问,

  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走上前,用她那双布满老茧却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甭听外人胡唚!

  孩子是你的,任谁也说不出个是!

  天塌下来,有妈给你顶着!

  母亲像找到了依靠,将头埋在奶奶的肩上。

  哭声从激烈的嘶吼变成了委屈万分的呜咽。

  夜幕,便在这样一种沉重而纷乱的心绪中,缓缓降临。

  晚上,煤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我早已在母亲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对白天的风波一无所知。

  爸爸拿着那个用红纸折成礼账本,坐到了炕沿边。

  他脸上还带着奔波归来的疲惫,但眼神里有着完成一件大事后的踏实。

  玉梅,他轻声唤着母亲的名字,将账本和一小叠新旧不一的钞票递过来,你把礼金收好,我核对了一下,一共五百二十元。

  母亲怔了一下,像是从一场噩梦中被突然唤醒,眼神有些茫然。这么多?”

  她下意识地接过,指尖触碰到那些纸币,却感觉不到丝毫收获的喜悦。

  那本该带着体温的礼金,此刻摸起来只有一片冰凉。

  她翻开那本粗糙的礼账,目光机械地扫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和数字。

  爷爷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醒目的!

  这几乎是爷爷半年的工资,是一笔沉甸甸的、无声的宣言。

  姥姥是二十块,大姑也是“二十”。

  几个舅舅都是。

  再往下,便是村里乡亲们大多、!

  密密麻麻,像秋天田野里饱满的穗子,承载着朴实而真挚的祝福。

  这些数字,本该像火苗一样温暖她的心,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表婶那句像王大家二毛的话,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她与这份喜悦之间。

  每一张钞票,每一个名字,似乎都在无声地提醒她那个秘密的存在,以及它可能带来的脆弱。

  爸爸看着母亲依旧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追问白天具体的争吵,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些钱,而是轻轻覆盖在母亲冰凉的手上。

  他的手掌宽厚、粗糙,带着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茧子,却有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数目都对上了。

  收起来吧,日子长着哩。

  母亲抬起头,迎上爸爸的目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些淤积的委屈和恐惧都压下去。

  然后,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将那些钞票连同那本礼账,仔细地包进一块干净的手绢里,动作郑重,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她轻声应着,声音还有些沙哑,日子长着哩。

  她将那个手绢包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住的不是一笔钱,而是与这个沉默的男人、与这个家共同面对未来的某种决心。

  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依偎在一起,显得巨大而安稳。

  而那五百二十块钱,这个带着吉祥寓意的数字,也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无论前路如何,这份来自家族的爱与认可,本身,就是一种最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