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临行路慢慢-《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

  爬坡上树、疯跑的暑假,眼见着就要溜到尾巴尖了。

  我带着弟弟,收拾起小小的行囊,准备回镇上。

  临走那天早晨,奶奶天没亮就起了。

  她煮了稠稠的小米粥,蒸了一锅我们最爱吃的花卷,还特意炒了一罐头瓶咸香的肉酱,用塑料袋仔细包好,让我们带回镇上拌面吃。

  她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回去要听妈妈话,好好念书,姐弟俩别拌嘴。”

  中午,我们吃了一顿格外丰盛的午饭。

  饭后,奶奶催促着:“都去炕上眯瞪一会儿,养足精神好赶路。”

  午休起来,已是下午三点多钟。

  日头偏西,暑气正盛。

  我们开始张罗着出发。

  奶奶把装得满满的背包递给我,里面装了几袋子大杏儿,又把一个大瓶肉酱放在弟弟书包。

  我和弟弟站在院门口,爷爷蹲在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奶奶撩起围裙擦了擦手,走到我们跟前,从怀里掏出那个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手帕包,仔细打开。

  她先抽出三张十块的,塞进我手心:“霞,拿着。渴了买水,饿了买吃的,别省着。”

  那粗糙温热的手掌握着我的手。

  接着,她又同样抽出三张,弯下腰,塞进弟弟上衣的内兜里,轻轻拍了拍:“刚子,你的,装好了,别丢。”

  弟弟郑重地点点头。

  各三十块。

  这带着奶奶体温的“巨款”,仿佛把一整个暑假的阳光和疼爱,都折叠了进去。

  “走吧,别误了点。”

  爷爷站起身!

  “奶奶,爷爷,我们走啦!周末就回来!”

  我拉着弟弟,一边走一边回头喊。

  “哎,走吧,路上当心!”奶奶站在老榆树下,身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瘦小,一直挥着手,直到我们拐进110国道。

  我们紧赶慢赶,走到陶乡火车站,刚好赶上四点半那趟慢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进站,载着我们驶向镇上。

  车厢里闷热,混合着汗味和铁锈的气息,窗外的田野和村庄在视线里匀速后退。

  手里的三十块钱被汗微微濡湿,背包里的肉酱散发着隐约的香气。

  半小时后五点整,火车准点驶入旗里的小站。

  车刚停稳,我就从车窗里看见了妈妈——她果然等在站台上,正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在一股股下车的人流里寻找我们。

  我赶紧拉起弟弟,挤下车厢。

  “妈!在这儿!”

  我朝她挥手。

  妈妈立刻看到了我们,脸上绽开安心的笑容,快步走过来,一把接过弟弟肩上的书包,又自然地把我背上的背包也拎了过去。

  “可算到了,路上热坏了吧?”

  “还好!”

  我们一左一右簇拥着妈妈,像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跟着她走出车站。

  走向镇上那个虽然狭小却窗明几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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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报到完毕,妈妈陪着我们去商店买了新学期的学习用品。

  崭新的笔记本散发着清新的纸张香味,油笔也挑了支好看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像是要重新开始啦,充满了干净整洁的秩序感呢!

  下午,妈妈又领着我们去了姑姑开的的理发店。

  店里飘着淡淡的皂荚和洗发膏的味道,老式的转椅在日光灯下泛着沉静的光。

  “来了?”

  姑姑系上围布,手指熟练地拢起我的头发,“这回还剪短吗?”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一暑假山风吹得有些毛糙、刘海也参差不齐的自己,想了想,小声说:“嗯……要不,慢慢留起来吧。”

  “行。”

  姑姑笑了,拿起剪刀,“那咱先把下面这些开叉的、毛躁的修修整齐,修出个形儿来,往后就好留了。”

  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耳边规律地响起,细碎的发梢轻轻落在围布上。

  姑姑的手很轻,很稳,一边修剪,一边和妈妈聊着家常。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后颈那些野草般乱翘的头发被一一抚平剪短,耳边的头发已经盖住了耳朵,一个清爽的学生头渐渐成形,轮廓变得清晰、服帖。

  从理发店出来,傍晚的风吹在刚修剪过的后颈上,少了往日的厚重,感到一丝陌生的清凉。

  摸摸已经整齐的发梢,我知道,那个爬树上坡、在太阳底下疯跑的暑假女孩,已经被妥帖地修剪、收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