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九重春色
第二章：龙抬头
二月初二，龙抬头，吉日。
天未亮，永寿宫已灯火通明。数十名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忙碌着，捧来皇贵妃礼服的金盘在廊下排成长列。礼服是内务府按制新制的，正红织金云凤纹翟衣，配深青霞帔，金绣云龙纹样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九翚四凤冠上珍珠、宝石、点翠层层叠叠，华贵沉重得几乎要压断脖颈。
林微坐在镜前，任由梳头嬷嬷将长发挽成高髻。铜镜中的人，眉目依旧清丽，只是眼底沉淀了太多东西——警惕、清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春桃小心翼翼地在她额间贴上珍珠花钿，低声叹道：“娘娘今日真美。”
美吗？林微看着镜中盛装的人，几乎有些陌生。这一身荣华，是多少鲜血与算计换来的，她比谁都清楚。
“霁儿醒了吗？”她问。
“醒了，乳娘正喂着米糊呢。”张嬷嬷在一旁整理着腰间的玉带，“娘娘放心，小殿下今日由老奴和四个可靠的人照看着，绝不离开永寿宫半步。”
林微点了点头。今日典礼繁杂，她需先去奉先殿祭告先祖，再去慈宁宫拜见太后，最后于交泰殿受册受宝，接受内外命妇朝贺。霁儿年纪太小，不便带在身边，留在永寿宫反而最安全。
“今日宫中人多眼杂，永寿宫闭门谢客，除了皇上、太后处来人，其余一概不见。”她吩咐道，“饮食用水，皆要银针试过，经手之人不得少于三个。”
“是。”张嬷嬷神色肃然。
卯时三刻，吉时到。礼乐起，仪仗列。林微乘上皇贵妃规制的金顶凤舆，前后侍卫开道，宫女太监持节、捧册、擎宝相随，浩浩荡荡往奉先殿而去。
沿途宫道洒扫得干干净净，积雪尽除，露出青灰色的石板。两侧朱红宫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琉璃瓦上还残留着些许霜色。偶有路过的宫人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奉先殿内，香烟缭绕，供奉着宇文氏历代先祖牌位。林微按礼制行三跪九叩大礼，诵读祭文时，声音平稳清晰，心中却一片空茫。这些陌生的先祖，可会庇佑她这个异世而来的灵魂？可会认可她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深宫中挣扎求存？
从奉先殿出来，天色已大亮。冬日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殿前广场的汉白玉石阶上，泛起一层冷白的光。
凤舆转向慈宁宫。
太后今日穿着庄重的朝服，端坐正殿。容嬷嬷依旧站在她身侧，只是气色更差了些，身形佝偻。林微行大礼时，太后抬手虚扶：“起来吧。今日之后，你便是皇贵妃，位同副后。哀家望你谨记身份，恪守本分，辅佐皇帝，安定后宫。”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林微垂首应道。
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去吧，别误了吉时。”
最后一个环节，是前往交泰殿受册受宝。
交泰殿前，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已按品阶列班等候。林微下舆，踏上铺着红毡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着后宫至高权柄的殿堂。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探究的、羡慕的、嫉妒的、算计的。
殿内，皇帝宇文玺端坐御座之上。他今日穿着明黄色朝服，十二章纹威严庄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礼部尚书宣读册文：“……咨尔昭贵妃林氏，柔嘉维则，淑慎持躬……今仰承慈谕，命以册宝，晋封为皇贵妃，协理六宫，表率掖庭……”
冗长的册文念毕，林微再次跪拜，从礼官手中接过金册金宝。宝是皇贵妃之宝，赤金铸就，盘龙钮，印面篆刻“皇贵妃宝”四字，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平身。”皇帝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平静无波。
林微起身，抬眼望去。冕旒之后，帝王的眼眸深邃如古井，隔着玉珠与距离，看不清情绪。她只是依礼再拜，然后转身，面向殿外等候朝贺的众人。
“臣等/妾等恭贺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中，林微稳稳站着，目光扫过阶下黑压压的人群。这一刻，她终于站在了后宫之巅，俯瞰众生。
可不知为何，心底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的孤寂与寒意。
---
典礼持续至申时方散。
林微回到永寿宫时，已是疲惫不堪。九翚四凤冠压得脖颈酸痛，厚重的礼服里三层外三层，早已被冷汗浸湿又捂干。她屏退众人，只留春桃伺候卸妆更衣。
“娘娘，先喝口参茶润润。”春桃捧来温热的茶盏。
林微接过，刚抿一口，便听外间传来张嬷嬷急促的脚步声：“娘娘！”
“何事？”林微放下茶盏。
张嬷嬷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小殿下……小殿下午后开始发热，起初只是低热，老奴以为着凉，请了太医来看，开了疏散的方子。可方才热度突然就上来了，小脸通红，喂药也喂不进去，直往外吐……”
林微心头一紧，霍然起身：“孙太医呢？”
“孙太医正在施针，但……但他说，这热来得蹊跷，不似寻常风寒。”
林微已顾不上更衣，穿着常服便疾步往霁儿的暖阁去。一进门，便见乳母抱着霁儿，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眼睛半闭着，呼吸急促。孙太医额上沁着汗，正小心地在孩子指尖放血。
“怎么回事？”林微声音发紧。
孙太医忙起身行礼：“娘娘，殿下这高热来得迅猛，脉象浮数而乱，伴有轻微惊厥之兆，确非普通外感。微臣怀疑……怕是中了什么热毒之物。”
“毒？”林微眸色骤冷，“今日永寿宫闭门，饮食皆经查验，如何会中毒？”
“未必是今日。”孙太医沉吟道，“有些热毒潜伏期长，一旦发作便势急。或是前几日便沾染了，今日才显出来。”
前几日？林微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可能——贤妃余党？其他嫉妒她晋位的宫妃？还是……连她都不敢深想的那个方向？
“可能解？”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微臣先用银针泄热，再开一剂清热解毒的猛药。”孙太医面色凝重，“只是殿下年幼，猛药伤身，需得万分小心。且……需先找到毒源，否则即便此番退了热，难保没有下次。”
林微走到榻边，伸手轻触霁儿滚烫的额头。孩子似乎感觉到母亲的触碰，艰难地睁开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嘴一瘪，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那一瞬间，林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
“查。”她转头，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永寿宫上下，每一个角落，每一件东西，经手过小殿下饮食起居的每一个人，都给本宫彻查。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是！”张嬷嬷肃然应道。
“孙太医，你全力救治霁儿，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开单子去太医院取，若有阻拦，报本宫名号。”林微顿了顿，又道，“另外，悄悄去请一位信得过的儿科圣手，以给本宫请脉的名义进来，共同参详。”
“微臣明白。”
孙太医继续施针，林微守在榻边，握着霁儿的小手。那手软软的，烫得吓人。她想起今日典礼上，自己接过金宝时那冰凉的触感，想起太后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皇帝冕旒后看不真切的脸。
九重春色，果然是料峭难当。
一个时辰后，霁儿的热度终于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沉沉睡去。孙太医开了药方，亲自去煎药。
张嬷嬷那边也有了线索。
“娘娘，”她脸色极其难看，“在小殿下常玩的布老虎里，发现了这个。”
她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已经拆开的布老虎。老虎肚子里，除了寻常的棉絮，还混着一些暗褐色的、细碎如尘的粉末。
“这是什么？”林微问。
“老奴已让太医查验过，是‘赤焰草’晒干磨成的粉。”张嬷嬷声音发颤，“此物产于西南瘴疠之地，少量可致高热惊厥，若剂量大些，能烧坏孩童脑髓，使人痴傻甚至夭亡。这布老虎……是年前内务府统一送来的年节赏玩之物，各宫皇子公主都有。”
各宫都有？林微眸光一凛：“其他皇子公主可有事？”
“老奴已悄悄打听过，目前尚无。”
也就是说，只有霁儿的这只被动了手脚。而且是在年前就送了来，潜伏至今才发作——选在她册封皇贵妃的当日，这是要给她一个怎样的“贺礼”？
“内务府经手此物的人，全部暗中控制起来。”林微声音平静，眼底却凝着寒冰，“不要惊动旁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夜深了。
永寿宫灯火未熄。霁儿服了药，热度暂时稳住，却仍睡得不安稳，时不时惊跳一下。林微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拍抚。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簌簌落在庭院里，将白日典礼留下的红毡痕迹渐渐覆盖。
春桃悄声进来：“娘娘，乾清宫来人了，说皇上听说小殿下不适，特赐下御用退热安神的香丸，并问可需加派太医。”
林微抬眼：“皇上如何知道的？”
“说是……太后那边听闻永寿宫急召太医，关心问了一句，皇上便知道了。”
太后？林微心中微动。今日慈宁宫请安时，太后那句“霁儿是个有福的”，此刻想来，竟似别有深意。
“回禀皇上，霁儿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谢皇上隆恩。”她顿了顿，“将香丸交给孙太医查验，若无问题，便收着吧。”
“是。”
春桃退下后，林微低头看着怀中孩子恬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头。
她想起穿越之初，只求自保，安稳度日。可这深宫如漩涡，不进则退，不退则亡。她一步步走到今日，手上已不干净，身后已无退路。
而如今，他们连霁儿都不放过。
那么，便怪不得她了。
“娘娘，”张嬷嬷又悄声进来，脸色比之前更凝重几分，“内务府那边……有个小太监，在咱们的人去之前，已经投井自尽了。正是负责分发各宫玩偶的其中一个。他屋里搜出了这个。”
那是一张银票，京城最大钱庄的兑票，面额不小。而夹着银票的，是一页撕毁的佛经残页，上面有檀香的味道——慈宁宫小佛堂特有的、太后礼佛用的那种檀香。
林微盯着那页残经，许久，忽然轻轻笑了。
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那双眸子更冷了几分。
“将东西收好，不必再查了。”她平静地说。
张嬷嬷愕然：“娘娘？”
“既然有人希望我们查到这里，那便如他们所愿。”林微将霁儿放回榻上，细心掖好被角，“有些戏，总要有人演下去，才能看清台下，到底坐着多少看客。”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吹散了室内的暖意。
庭院中，那几株春桃的花苞在雪夜里瑟瑟颤抖，却依旧紧紧包裹着，等待着真正春暖花开的那一日。
林微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作一滴冰凉的水。
“倒春寒啊……”她轻声自语。
最冷的寒意，往往出现在春暖之前。
而她，必须熬过去。
为了霁儿，也为了自己。
皇贵妃的宝座，从来不是终点。
只是另一场更凶险博弈的开始。
第二章：龙抬头
二月初二，龙抬头，吉日。
天未亮，永寿宫已灯火通明。数十名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忙碌着，捧来皇贵妃礼服的金盘在廊下排成长列。礼服是内务府按制新制的，正红织金云凤纹翟衣，配深青霞帔，金绣云龙纹样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九翚四凤冠上珍珠、宝石、点翠层层叠叠，华贵沉重得几乎要压断脖颈。
林微坐在镜前，任由梳头嬷嬷将长发挽成高髻。铜镜中的人，眉目依旧清丽，只是眼底沉淀了太多东西——警惕、清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春桃小心翼翼地在她额间贴上珍珠花钿，低声叹道：“娘娘今日真美。”
美吗？林微看着镜中盛装的人，几乎有些陌生。这一身荣华，是多少鲜血与算计换来的，她比谁都清楚。
“霁儿醒了吗？”她问。
“醒了，乳娘正喂着米糊呢。”张嬷嬷在一旁整理着腰间的玉带，“娘娘放心，小殿下今日由老奴和四个可靠的人照看着，绝不离开永寿宫半步。”
林微点了点头。今日典礼繁杂，她需先去奉先殿祭告先祖，再去慈宁宫拜见太后，最后于交泰殿受册受宝，接受内外命妇朝贺。霁儿年纪太小，不便带在身边，留在永寿宫反而最安全。
“今日宫中人多眼杂，永寿宫闭门谢客，除了皇上、太后处来人，其余一概不见。”她吩咐道，“饮食用水，皆要银针试过，经手之人不得少于三个。”
“是。”张嬷嬷神色肃然。
卯时三刻，吉时到。礼乐起，仪仗列。林微乘上皇贵妃规制的金顶凤舆，前后侍卫开道，宫女太监持节、捧册、擎宝相随，浩浩荡荡往奉先殿而去。
沿途宫道洒扫得干干净净，积雪尽除，露出青灰色的石板。两侧朱红宫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琉璃瓦上还残留着些许霜色。偶有路过的宫人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奉先殿内，香烟缭绕，供奉着宇文氏历代先祖牌位。林微按礼制行三跪九叩大礼，诵读祭文时，声音平稳清晰，心中却一片空茫。这些陌生的先祖，可会庇佑她这个异世而来的灵魂？可会认可她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深宫中挣扎求存？
从奉先殿出来，天色已大亮。冬日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殿前广场的汉白玉石阶上，泛起一层冷白的光。
凤舆转向慈宁宫。
太后今日穿着庄重的朝服，端坐正殿。容嬷嬷依旧站在她身侧，只是气色更差了些，身形佝偻。林微行大礼时，太后抬手虚扶：“起来吧。今日之后，你便是皇贵妃，位同副后。哀家望你谨记身份，恪守本分，辅佐皇帝，安定后宫。”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林微垂首应道。
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去吧，别误了吉时。”
最后一个环节，是前往交泰殿受册受宝。
交泰殿前，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已按品阶列班等候。林微下舆，踏上铺着红毡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着后宫至高权柄的殿堂。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探究的、羡慕的、嫉妒的、算计的。
殿内，皇帝宇文玺端坐御座之上。他今日穿着明黄色朝服，十二章纹威严庄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礼部尚书宣读册文：“……咨尔昭贵妃林氏，柔嘉维则，淑慎持躬……今仰承慈谕，命以册宝，晋封为皇贵妃，协理六宫，表率掖庭……”
冗长的册文念毕，林微再次跪拜，从礼官手中接过金册金宝。宝是皇贵妃之宝，赤金铸就，盘龙钮，印面篆刻“皇贵妃宝”四字，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平身。”皇帝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平静无波。
林微起身，抬眼望去。冕旒之后，帝王的眼眸深邃如古井，隔着玉珠与距离，看不清情绪。她只是依礼再拜，然后转身，面向殿外等候朝贺的众人。
“臣等/妾等恭贺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中，林微稳稳站着，目光扫过阶下黑压压的人群。这一刻，她终于站在了后宫之巅，俯瞰众生。
可不知为何，心底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的孤寂与寒意。
---
典礼持续至申时方散。
林微回到永寿宫时，已是疲惫不堪。九翚四凤冠压得脖颈酸痛，厚重的礼服里三层外三层，早已被冷汗浸湿又捂干。她屏退众人，只留春桃伺候卸妆更衣。
“娘娘，先喝口参茶润润。”春桃捧来温热的茶盏。
林微接过，刚抿一口，便听外间传来张嬷嬷急促的脚步声：“娘娘！”
“何事？”林微放下茶盏。
张嬷嬷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小殿下……小殿下午后开始发热，起初只是低热，老奴以为着凉，请了太医来看，开了疏散的方子。可方才热度突然就上来了，小脸通红，喂药也喂不进去，直往外吐……”
林微心头一紧，霍然起身：“孙太医呢？”
“孙太医正在施针，但……但他说，这热来得蹊跷，不似寻常风寒。”
林微已顾不上更衣，穿着常服便疾步往霁儿的暖阁去。一进门，便见乳母抱着霁儿，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眼睛半闭着，呼吸急促。孙太医额上沁着汗，正小心地在孩子指尖放血。
“怎么回事？”林微声音发紧。
孙太医忙起身行礼：“娘娘，殿下这高热来得迅猛，脉象浮数而乱，伴有轻微惊厥之兆，确非普通外感。微臣怀疑……怕是中了什么热毒之物。”
“毒？”林微眸色骤冷，“今日永寿宫闭门，饮食皆经查验，如何会中毒？”
“未必是今日。”孙太医沉吟道，“有些热毒潜伏期长，一旦发作便势急。或是前几日便沾染了，今日才显出来。”
前几日？林微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可能——贤妃余党？其他嫉妒她晋位的宫妃？还是……连她都不敢深想的那个方向？
“可能解？”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微臣先用银针泄热，再开一剂清热解毒的猛药。”孙太医面色凝重，“只是殿下年幼，猛药伤身，需得万分小心。且……需先找到毒源，否则即便此番退了热，难保没有下次。”
林微走到榻边，伸手轻触霁儿滚烫的额头。孩子似乎感觉到母亲的触碰，艰难地睁开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嘴一瘪，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那一瞬间，林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
“查。”她转头，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永寿宫上下，每一个角落，每一件东西，经手过小殿下饮食起居的每一个人，都给本宫彻查。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是！”张嬷嬷肃然应道。
“孙太医，你全力救治霁儿，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开单子去太医院取，若有阻拦，报本宫名号。”林微顿了顿，又道，“另外，悄悄去请一位信得过的儿科圣手，以给本宫请脉的名义进来，共同参详。”
“微臣明白。”
孙太医继续施针，林微守在榻边，握着霁儿的小手。那手软软的，烫得吓人。她想起今日典礼上，自己接过金宝时那冰凉的触感，想起太后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皇帝冕旒后看不真切的脸。
九重春色，果然是料峭难当。
一个时辰后，霁儿的热度终于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沉沉睡去。孙太医开了药方，亲自去煎药。
张嬷嬷那边也有了线索。
“娘娘，”她脸色极其难看，“在小殿下常玩的布老虎里，发现了这个。”
她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已经拆开的布老虎。老虎肚子里，除了寻常的棉絮，还混着一些暗褐色的、细碎如尘的粉末。
“这是什么？”林微问。
“老奴已让太医查验过，是‘赤焰草’晒干磨成的粉。”张嬷嬷声音发颤，“此物产于西南瘴疠之地，少量可致高热惊厥，若剂量大些，能烧坏孩童脑髓，使人痴傻甚至夭亡。这布老虎……是年前内务府统一送来的年节赏玩之物，各宫皇子公主都有。”
各宫都有？林微眸光一凛：“其他皇子公主可有事？”
“老奴已悄悄打听过，目前尚无。”
也就是说，只有霁儿的这只被动了手脚。而且是在年前就送了来，潜伏至今才发作——选在她册封皇贵妃的当日，这是要给她一个怎样的“贺礼”？
“内务府经手此物的人，全部暗中控制起来。”林微声音平静，眼底却凝着寒冰，“不要惊动旁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夜深了。
永寿宫灯火未熄。霁儿服了药，热度暂时稳住，却仍睡得不安稳，时不时惊跳一下。林微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拍抚。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簌簌落在庭院里，将白日典礼留下的红毡痕迹渐渐覆盖。
春桃悄声进来：“娘娘，乾清宫来人了，说皇上听说小殿下不适，特赐下御用退热安神的香丸，并问可需加派太医。”
林微抬眼：“皇上如何知道的？”
“说是……太后那边听闻永寿宫急召太医，关心问了一句，皇上便知道了。”
太后？林微心中微动。今日慈宁宫请安时，太后那句“霁儿是个有福的”，此刻想来，竟似别有深意。
“回禀皇上，霁儿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谢皇上隆恩。”她顿了顿，“将香丸交给孙太医查验，若无问题，便收着吧。”
“是。”
春桃退下后，林微低头看着怀中孩子恬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头。
她想起穿越之初，只求自保，安稳度日。可这深宫如漩涡，不进则退，不退则亡。她一步步走到今日，手上已不干净，身后已无退路。
而如今，他们连霁儿都不放过。
那么，便怪不得她了。
“娘娘，”张嬷嬷又悄声进来，脸色比之前更凝重几分，“内务府那边……有个小太监，在咱们的人去之前，已经投井自尽了。正是负责分发各宫玩偶的其中一个。他屋里搜出了这个。”
那是一张银票，京城最大钱庄的兑票，面额不小。而夹着银票的，是一页撕毁的佛经残页，上面有檀香的味道——慈宁宫小佛堂特有的、太后礼佛用的那种檀香。
林微盯着那页残经，许久，忽然轻轻笑了。
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那双眸子更冷了几分。
“将东西收好，不必再查了。”她平静地说。
张嬷嬷愕然：“娘娘？”
“既然有人希望我们查到这里，那便如他们所愿。”林微将霁儿放回榻上，细心掖好被角，“有些戏，总要有人演下去，才能看清台下，到底坐着多少看客。”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吹散了室内的暖意。
庭院中，那几株春桃的花苞在雪夜里瑟瑟颤抖，却依旧紧紧包裹着，等待着真正春暖花开的那一日。
林微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作一滴冰凉的水。
“倒春寒啊……”她轻声自语。
最冷的寒意，往往出现在春暖之前。
而她，必须熬过去。
为了霁儿，也为了自己。
皇贵妃的宝座，从来不是终点。
只是另一场更凶险博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