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暗箭隐江南
《广陵散》的琴音在扬州行宫的午后断续响起，如同林微此刻纷乱的心绪，欲连还断。京中传来的消息像一片阴云，悄然笼罩在南巡明媚的春光之上。皇后与瑞王的接触，宫中甚嚣尘上的流言，都提醒着林微，那遥远的紫禁城从未真正远离，它投下的阴影，随时可能化为实质的利箭。
她将琴谱合上，指尖抚过封面的字迹，那丝因帝王特别关注而生的细微悸动，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她不能沉溺，尤其不能在远离宫廷、耳目相对单纯的南巡途中放松戒备。惠妃的提醒言犹在耳：注意分寸。
翌日，宇文玺安排了一次半公开的巡游，视察扬州城外的水利工程。此次他并未要求林微随行，只带了必要的官员与侍卫。林微乐得清静，留在行宫，却也没有完全闲着。她让钱嬷嬷以采购本地特色绣线、花样为由，带着几个机灵且口风紧的宫女，由行宫安排的本地仆役引路，去了扬州城中几处较大的绣坊和绸缎庄。明面上是寻觅新鲜图样，暗地里，却是让钱嬷嬷观察市井，留意是否有异常的人或事，并与早先通过杜绣娘那条线、安插在江南织造衙门里的一个低阶眼线接上了头，了解些地方官场的风吹草动。
钱嬷嬷傍晚归来，带回几样精美的苏绣样子，低声禀报道：“娘娘，市面瞧着还算太平，织造衙门那边也没什么特别动静。只是……老奴觉得，咱们行宫附近，似乎有些生面孔，不像是本地仆役，也不似禁军侍卫，眼神总往咱们这边瞟。”
林微心中一凛。果然，有人已经将手伸到了江南。
“可看清特征？或是听到什么口音？”
“那些人很是机警，离得远，看得不甚真切，口音也杂，有本地的，似乎也有些北边腔调。”钱嬷嬷皱眉，“老奴担心，是否京里有人……”
“不必打草惊蛇。”林微打断她，眸光沉静，“让咱们自己人警醒些，尤其是入口的饮食和水源，加倍小心。皇上那边……”她顿了顿，“暂时不必禀报。”
无凭无据，仅凭猜测就去向皇帝告状，只会显得她多疑善妒，杯弓蛇影。她需要确凿的证据。
又过了两日，宇文玺处理完公务，兴致颇高地提议去游瘦西湖。此番是私下游玩，轻车简从，只带了苏公公、数名贴身侍卫，以及林微。
春日的瘦西湖，烟波浩渺，垂柳依依，画舫如织。宇文玺与林微共乘一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船行湖上，清风拂面，水光潋滟，远处白塔玲珑，近岸桃红柳绿，确是人间胜景。
宇文玺似乎彻底放下了朝务，指着岸边景致，与她说着些典故轶闻，眉宇间是难得的松快。林微也暂时抛开了心中忧虑，沉浸在这难得的宁静与美景之中。两人并肩立于船头，衣袂随风轻扬，远远望去，倒真像一对寻常的富贵闲人，璧人成双。
“朕少时读‘二十四桥明月夜’，总想亲见是何等风致。”宇文玺望着远处一座拱桥，语气带着怀念，“如今见了，方知诗文不及实景之万一。”
“皇上治下，四海升平，方能得见此人间佳景。”林微轻声道。
宇文玺侧头看她，眼中映着湖光水色，也映着她的身影。“此景虽好，若无同道之人共赏，终是憾事。”他的话语很轻，却清晰地落入林微耳中。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垂下眼睫，没有接话。同道之人……她可配得上这个称呼？
船至湖心一处较为开阔的水域，不远处另有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缓缓靠近，丝竹之声隐约传来，似是某位富商或官员在宴客。宇文玺微微蹙眉，似乎不喜被打扰，示意船夫将船划开些。
就在两船交错而过，相距约十余丈时，异变陡生！
那艘画舫上，靠他们这一侧的帘幕忽然被猛地掀开，一道黑影疾如闪电般掠出，并非扑向他们，而是凌空一踏舷边，身形如鹞子般折转，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支弩箭，直射宇文玺背心！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护卫在侧后方小舟上的侍卫惊呼示警已来不及！
“皇上小心！”林微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侧身扑向宇文玺！
“噗！”
箭矢入肉的沉闷声响。
预期的剧痛并未降临在她身上。电光火石间，宇文玺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并未躲闪，反而在察觉到她扑来的瞬间，手臂一展，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同时身体急速半转！
那支弩箭，擦着宇文玺的右臂外侧划过，撕裂了衣袖，带起一溜血珠，最终深深扎入了船头的木质围栏，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有刺客！护驾！”苏公公尖利的声音划破湖面的宁静。
侍卫们的箭矢如雨般射向那艘画舫，同时数条小艇飞速包抄过去。那黑影一击不中，毫不犹豫，翻身便跳入了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画舫上一片混乱惊叫，很快被侍卫控制。
“皇上！您受伤了！”苏公公扑到船头，看着宇文玺手臂上迅速晕开的血迹，脸都白了。
宇文玺却恍若未觉，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林微，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如擂鼓，一声声震着她的耳膜。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震颤与汹涌的怒意，“谁让你挡上来的？！”
林微被他勒得生疼，方才的惊险让她手脚冰凉，此刻在他怀中，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阵后怕。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与微微的颤抖。
“臣妾……臣妾只是……”她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也在抖。
宇文玺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未退的惊悸。她扑上来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犹豫，就像围场那日一样。这份近乎本能的、将他置于自身安危之前的举动，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那层帝王心术的壁垒。
什么权衡，什么制衡，什么君威难测……在生死一线间，在她不顾一切扑上来的身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蠢！”他再次吐出这个字，声音却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与后怕。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有些粗鲁地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泪珠，动作却在不自觉中放得轻柔。“朕不需要你为朕挡箭！你的命，也是朕的！”
这话霸道至极，却让林微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鼻尖莫名酸涩。
侍卫头领上前请罪并禀报：“皇上，刺客水性极佳，入水后便不见踪影，画舫上的人已全部控制，初步审讯，是本地一盐商包下宴客，对刺客之事声称毫不知情。”
宇文玺眼神瞬间恢复冰寒，方才那一丝外露的情绪被彻底收敛。他松开林微，任由太医上前为他包扎右臂的伤口，目光如刀般扫过湖面与那艘被控制的画舫。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里的杀意让周遭温度骤降，“画舫上所有人，连同其家眷、关联仆役，全部收押，严加审讯！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刺客和幕后主使揪出来！”
“遵旨！”
游湖之兴荡然无存。御驾迅速返回行宫，气氛凝重如铁。
林微回到自己住处，犹自心魂未定。春桃和钱嬷嬷早已听闻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见她无恙才稍微安心，忙前忙后伺候她压惊。
“小姐，您怎么那么傻啊！多危险啊！”春桃一边给她换下沾染了尘土的衣衫，一边后怕地念叨。
林微只是摇头，没有说话。当时那一下，她真的什么也没想。现在回想，若那箭射中的是她，或者宇文玺为了护她而伤得更重……她不敢深想。
钱嬷嬷则低声道：“娘娘，此事绝不简单。那刺客目标明确，直指皇上，且时机、地点都选得如此刁钻，绝非寻常盗匪或盐商所能为。”
林微点头。她想起钱嬷嬷之前提到的“生面孔”，想起京中的流言与皇后、瑞王的动作。这刺客，会不会与京城那股暗流有关？是针对皇帝，还是……针对她这个“恃宠而骄”的妃嫔，企图一箭双雕？
无论针对谁，对方已经将手伸到了皇帝身边，其胆大妄为与谋划之深，令人胆寒。
傍晚，宇文玺处理完伤口和初步审讯事宜后，竟又来到了林微这里。他右臂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常。
他摒退左右，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开门见山地问。
林微知道他问的不是她挡箭的事，而是刺杀本身。她沉吟片刻，道：“刺客目标明确，行动果决，一击不中即刻远遁，且熟悉水性，似是经过周密计划与训练。绝非临时起意。”
“嗯。”宇文玺颔首，“画舫上的人审讯过了，那盐商确系不知情，刺客是混在其邀请的一名琴师随从之中上的船。那名‘琴师’及其‘随从’共三人，此刻都已失踪。”
“能在皇上南巡途中，提前安排人混入本地富商的宴请，并精准把握皇上游湖的时机……”林微抬起眼，看向宇文玺，“对方在江南，必有内应，且消息极其灵通。”
宇文玺眼中寒光一闪：“不错。朕已下令，严查所有知情官员及行宫、当地接待人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缓了缓，“此事，或许与你有关。”
林微心头一紧。
“朕甫一带你南巡，京中便有流言，说你恃宠干预朝政。紧接着，朕便在江南遇刺。”宇文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惊心，“若朕此次受伤甚至……那么最大的得益者会是谁？而你这个随驾的‘宠妃’，又会面临何种境地？”
林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皇帝在南巡途中出事，无论真相如何，她这个“红颜祸水”、“恃宠而骄”的妃嫔，必定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最好的结局也是殉葬或幽禁终生。而若皇帝无恙，她挡箭受伤甚至身死，同样能除去她这个“障碍”，同时还能打击皇帝。这确实像是一石二鸟的毒计，既针对皇权，也针对她。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皇后的手段，竟已狠辣至斯？还是说，幕后另有其人？
“皇上……”她声音有些干涩。
宇文玺走到她面前，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害怕了？”
林微在他深邃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维护与一种近乎决绝的狠厉。“有朕在，无人能伤你分毫。”他语气笃定，“这次，无论是谁伸的手，朕都会把它斩断！”
他的承诺如同最坚固的铠甲，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她已经彻底卷入这场最高权力的风暴中心，再无退路。
“臣妾不怕。”她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道，“只要皇上无恙。”
宇文玺凝视她良久，忽然俯身，将一个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珍视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记住你的话。”他低语，然后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却仿佛承载着万钧重量。
林微抚着额间那微凉的触感，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外，江南的夜色温柔如水，而暗藏的杀机，已如这夜色般，悄然弥漫。
《广陵散》的琴音在扬州行宫的午后断续响起，如同林微此刻纷乱的心绪，欲连还断。京中传来的消息像一片阴云，悄然笼罩在南巡明媚的春光之上。皇后与瑞王的接触，宫中甚嚣尘上的流言，都提醒着林微，那遥远的紫禁城从未真正远离，它投下的阴影，随时可能化为实质的利箭。
她将琴谱合上，指尖抚过封面的字迹，那丝因帝王特别关注而生的细微悸动，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她不能沉溺，尤其不能在远离宫廷、耳目相对单纯的南巡途中放松戒备。惠妃的提醒言犹在耳：注意分寸。
翌日，宇文玺安排了一次半公开的巡游，视察扬州城外的水利工程。此次他并未要求林微随行，只带了必要的官员与侍卫。林微乐得清静，留在行宫，却也没有完全闲着。她让钱嬷嬷以采购本地特色绣线、花样为由，带着几个机灵且口风紧的宫女，由行宫安排的本地仆役引路，去了扬州城中几处较大的绣坊和绸缎庄。明面上是寻觅新鲜图样，暗地里，却是让钱嬷嬷观察市井，留意是否有异常的人或事，并与早先通过杜绣娘那条线、安插在江南织造衙门里的一个低阶眼线接上了头，了解些地方官场的风吹草动。
钱嬷嬷傍晚归来，带回几样精美的苏绣样子，低声禀报道：“娘娘，市面瞧着还算太平，织造衙门那边也没什么特别动静。只是……老奴觉得，咱们行宫附近，似乎有些生面孔，不像是本地仆役，也不似禁军侍卫，眼神总往咱们这边瞟。”
林微心中一凛。果然，有人已经将手伸到了江南。
“可看清特征？或是听到什么口音？”
“那些人很是机警，离得远，看得不甚真切，口音也杂，有本地的，似乎也有些北边腔调。”钱嬷嬷皱眉，“老奴担心，是否京里有人……”
“不必打草惊蛇。”林微打断她，眸光沉静，“让咱们自己人警醒些，尤其是入口的饮食和水源，加倍小心。皇上那边……”她顿了顿，“暂时不必禀报。”
无凭无据，仅凭猜测就去向皇帝告状，只会显得她多疑善妒，杯弓蛇影。她需要确凿的证据。
又过了两日，宇文玺处理完公务，兴致颇高地提议去游瘦西湖。此番是私下游玩，轻车简从，只带了苏公公、数名贴身侍卫，以及林微。
春日的瘦西湖，烟波浩渺，垂柳依依，画舫如织。宇文玺与林微共乘一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船行湖上，清风拂面，水光潋滟，远处白塔玲珑，近岸桃红柳绿，确是人间胜景。
宇文玺似乎彻底放下了朝务，指着岸边景致，与她说着些典故轶闻，眉宇间是难得的松快。林微也暂时抛开了心中忧虑，沉浸在这难得的宁静与美景之中。两人并肩立于船头，衣袂随风轻扬，远远望去，倒真像一对寻常的富贵闲人，璧人成双。
“朕少时读‘二十四桥明月夜’，总想亲见是何等风致。”宇文玺望着远处一座拱桥，语气带着怀念，“如今见了，方知诗文不及实景之万一。”
“皇上治下，四海升平，方能得见此人间佳景。”林微轻声道。
宇文玺侧头看她，眼中映着湖光水色，也映着她的身影。“此景虽好，若无同道之人共赏，终是憾事。”他的话语很轻，却清晰地落入林微耳中。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垂下眼睫，没有接话。同道之人……她可配得上这个称呼？
船至湖心一处较为开阔的水域，不远处另有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缓缓靠近，丝竹之声隐约传来，似是某位富商或官员在宴客。宇文玺微微蹙眉，似乎不喜被打扰，示意船夫将船划开些。
就在两船交错而过，相距约十余丈时，异变陡生！
那艘画舫上，靠他们这一侧的帘幕忽然被猛地掀开，一道黑影疾如闪电般掠出，并非扑向他们，而是凌空一踏舷边，身形如鹞子般折转，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支弩箭，直射宇文玺背心！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护卫在侧后方小舟上的侍卫惊呼示警已来不及！
“皇上小心！”林微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侧身扑向宇文玺！
“噗！”
箭矢入肉的沉闷声响。
预期的剧痛并未降临在她身上。电光火石间，宇文玺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并未躲闪，反而在察觉到她扑来的瞬间，手臂一展，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同时身体急速半转！
那支弩箭，擦着宇文玺的右臂外侧划过，撕裂了衣袖，带起一溜血珠，最终深深扎入了船头的木质围栏，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有刺客！护驾！”苏公公尖利的声音划破湖面的宁静。
侍卫们的箭矢如雨般射向那艘画舫，同时数条小艇飞速包抄过去。那黑影一击不中，毫不犹豫，翻身便跳入了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画舫上一片混乱惊叫，很快被侍卫控制。
“皇上！您受伤了！”苏公公扑到船头，看着宇文玺手臂上迅速晕开的血迹，脸都白了。
宇文玺却恍若未觉，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林微，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如擂鼓，一声声震着她的耳膜。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震颤与汹涌的怒意，“谁让你挡上来的？！”
林微被他勒得生疼，方才的惊险让她手脚冰凉，此刻在他怀中，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阵后怕。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与微微的颤抖。
“臣妾……臣妾只是……”她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也在抖。
宇文玺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未退的惊悸。她扑上来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犹豫，就像围场那日一样。这份近乎本能的、将他置于自身安危之前的举动，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那层帝王心术的壁垒。
什么权衡，什么制衡，什么君威难测……在生死一线间，在她不顾一切扑上来的身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蠢！”他再次吐出这个字，声音却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与后怕。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有些粗鲁地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泪珠，动作却在不自觉中放得轻柔。“朕不需要你为朕挡箭！你的命，也是朕的！”
这话霸道至极，却让林微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鼻尖莫名酸涩。
侍卫头领上前请罪并禀报：“皇上，刺客水性极佳，入水后便不见踪影，画舫上的人已全部控制，初步审讯，是本地一盐商包下宴客，对刺客之事声称毫不知情。”
宇文玺眼神瞬间恢复冰寒，方才那一丝外露的情绪被彻底收敛。他松开林微，任由太医上前为他包扎右臂的伤口，目光如刀般扫过湖面与那艘被控制的画舫。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里的杀意让周遭温度骤降，“画舫上所有人，连同其家眷、关联仆役，全部收押，严加审讯！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刺客和幕后主使揪出来！”
“遵旨！”
游湖之兴荡然无存。御驾迅速返回行宫，气氛凝重如铁。
林微回到自己住处，犹自心魂未定。春桃和钱嬷嬷早已听闻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见她无恙才稍微安心，忙前忙后伺候她压惊。
“小姐，您怎么那么傻啊！多危险啊！”春桃一边给她换下沾染了尘土的衣衫，一边后怕地念叨。
林微只是摇头，没有说话。当时那一下，她真的什么也没想。现在回想，若那箭射中的是她，或者宇文玺为了护她而伤得更重……她不敢深想。
钱嬷嬷则低声道：“娘娘，此事绝不简单。那刺客目标明确，直指皇上，且时机、地点都选得如此刁钻，绝非寻常盗匪或盐商所能为。”
林微点头。她想起钱嬷嬷之前提到的“生面孔”，想起京中的流言与皇后、瑞王的动作。这刺客，会不会与京城那股暗流有关？是针对皇帝，还是……针对她这个“恃宠而骄”的妃嫔，企图一箭双雕？
无论针对谁，对方已经将手伸到了皇帝身边，其胆大妄为与谋划之深，令人胆寒。
傍晚，宇文玺处理完伤口和初步审讯事宜后，竟又来到了林微这里。他右臂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常。
他摒退左右，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开门见山地问。
林微知道他问的不是她挡箭的事，而是刺杀本身。她沉吟片刻，道：“刺客目标明确，行动果决，一击不中即刻远遁，且熟悉水性，似是经过周密计划与训练。绝非临时起意。”
“嗯。”宇文玺颔首，“画舫上的人审讯过了，那盐商确系不知情，刺客是混在其邀请的一名琴师随从之中上的船。那名‘琴师’及其‘随从’共三人，此刻都已失踪。”
“能在皇上南巡途中，提前安排人混入本地富商的宴请，并精准把握皇上游湖的时机……”林微抬起眼，看向宇文玺，“对方在江南，必有内应，且消息极其灵通。”
宇文玺眼中寒光一闪：“不错。朕已下令，严查所有知情官员及行宫、当地接待人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缓了缓，“此事，或许与你有关。”
林微心头一紧。
“朕甫一带你南巡，京中便有流言，说你恃宠干预朝政。紧接着，朕便在江南遇刺。”宇文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惊心，“若朕此次受伤甚至……那么最大的得益者会是谁？而你这个随驾的‘宠妃’，又会面临何种境地？”
林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皇帝在南巡途中出事，无论真相如何，她这个“红颜祸水”、“恃宠而骄”的妃嫔，必定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最好的结局也是殉葬或幽禁终生。而若皇帝无恙，她挡箭受伤甚至身死，同样能除去她这个“障碍”，同时还能打击皇帝。这确实像是一石二鸟的毒计，既针对皇权，也针对她。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皇后的手段，竟已狠辣至斯？还是说，幕后另有其人？
“皇上……”她声音有些干涩。
宇文玺走到她面前，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害怕了？”
林微在他深邃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维护与一种近乎决绝的狠厉。“有朕在，无人能伤你分毫。”他语气笃定，“这次，无论是谁伸的手，朕都会把它斩断！”
他的承诺如同最坚固的铠甲，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她已经彻底卷入这场最高权力的风暴中心，再无退路。
“臣妾不怕。”她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道，“只要皇上无恙。”
宇文玺凝视她良久，忽然俯身，将一个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珍视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
“记住你的话。”他低语，然后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却仿佛承载着万钧重量。
林微抚着额间那微凉的触感，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外，江南的夜色温柔如水，而暗藏的杀机，已如这夜色般，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