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蝉鸣盛夏
第十二章：梅林密语
崔婉入宫后的第七日，宫中开始筹备太子册封大典。
礼部、内务府、钦天监忙得团团转，永寿宫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每日都有管事太监宫女捧着各式册文、仪注、器物图样来请林微过目，从太子的朝服冠冕到典礼上的每一个步骤，都要她亲自敲定。
林微白日处理这些琐事，夜里却睡不安稳。崔婉那块绣着莲花的丝帕，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冯三娘日夜盯着寿康宫，可崔婉除了日常伺候贵太妃，便是去御花园待上一会儿，再无异常举动。越是如此，林微心中越是不安。
这日午后，林微刚审完太子仪仗的图样，和贵妃来了。
她腹部已明显隆起，穿着宽松的宫装，由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见到林微，和贵妃欲行礼，被林微抬手止住了。
“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坐吧。”林微示意春桃上茶。
和贵妃在软榻上坐下，手轻轻抚着腹部，脸上带着母性的柔光：“谢娘娘体恤。臣妾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娘娘。”
“什么事？”
和贵妃咬了咬唇，低声道：“臣妾听说，太子册封大典定在下月初八。届时臣妾这身子……怕是不便出席。可这是霁儿的大日子，臣妾身为庶母，若不到场，恐惹非议……”
她顿了顿，眼中涌出泪来：“臣妾知道，娘娘待臣妾好，皇上也怜惜臣妾。可臣妾更知道，这后宫之中，最要紧的是规矩。臣妾不能因为自己有孕，便坏了规矩，让娘娘为难。”
林微看着她，心中微叹。和贵妃这是怕了。怕因为缺席太子册封大典，被人说成是对太子不满；怕因为腹中皇子，成为众矢之的；更怕……重蹈丽妃的覆辙。
“姐姐多虑了。”林微温声道，“你如今身子重，太医嘱咐需静养，不出席大典，是情理之中。皇上与本宫都明白，不会有人非议。”
“可是……”和贵妃欲言又止。
“姐姐，”林微握住她的手，“本宫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腹中的皇子，是皇上的骨肉，也是霁儿的兄弟。本宫向你保证，只要本宫在一日，便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这话说得真诚，和贵妃眼泪掉得更凶：“谢娘娘……臣妾……臣妾不知该如何报答……”
“不必报答。”林微轻声道，“你平安生下皇子，便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
送走和贵妃，林微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盛开的茉莉。夏日的花香浓得化不开，却掩不住深宫之中那无处不在的压抑。
和贵妃的恐惧，她感同身受。这后宫就像一片沼泽，看似平静，实则处处杀机。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娘娘，”张嬷嬷悄声进来，“寿康宫那边……有异动。”
林微精神一振：“说。”
“崔婉今日又去了御花园，这次不是荷塘，是梅林。”张嬷嬷压低声音，“她在梅林里待了许久，后来……贵太妃身边的另一个宫女也去了，两人似乎在说什么，但离得远，听不清。”
贵太妃身边的宫女？林微心中一动。崔婉终于与寿康宫的人接触了？
“可看清是谁？”
“是贵太妃的贴身宫女，叫秋月，跟了贵太妃多年。”张嬷嬷道，“冯三娘说，两人说话时很警惕，不时四下张望，像是在密谈。”
密谈……崔婉与秋月密谈什么？是贵太妃的指示？还是她们自己的谋划？
“冯三娘可听到什么？”
“只隐约听到‘初八’、‘机会’几个词。”张嬷嬷道，“娘娘，下月初八正是太子册封大典，她们说的‘机会’，会不会……”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初八，太子册封大典，后宫前朝齐聚，正是最乱的时候。若有人想趁机动什么手脚，那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继续盯着。”她沉声道，“另外，去查查那个秋月的底细。尤其是……她与翡翠的关系。”
“是。”
张嬷嬷退下后，林微在室内踱步。崔婉、秋月、初八、机会……这些词像碎片，在她脑中旋转。她需要将它们拼凑起来，看清背后的全貌。
可还缺一块关键的拼图——崔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崔家复仇？还是另有图谋？
正思虑间，外间传来霁儿的哭声。林微连忙走进暖阁，见孩子正被乳母抱着喂水，却扭着身子不肯喝，小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她接过霁儿。
乳母急道：“小殿下不知怎么的，从午后开始就有些烦躁，不肯吃奶，也不肯喝水。太医来看过，说没什么大碍，许是天热……”
林微摸了摸霁儿的额头，并不烫。可孩子在她怀里依旧不安地扭动，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惶恐。
“霁儿，怎么了？告诉娘亲。”她轻声哄着。
霁儿却只是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哭声凄厉异常，听得林微心中发慌。自西山回来，霁儿虽也有些惊悸，却从未这样哭过。
“去请孙太医。”她吩咐道。
孙太医很快赶来，诊脉后，眉头紧锁：“娘娘，小殿下脉象并无异常，只是……心绪不宁，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惊吓？”林微蹙眉，“这几日他并未出永寿宫，能受什么惊吓？”
“这……”孙太医迟疑道，“孩童心思纯净，最易感知周遭气息。许是……宫中有不洁之物，或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林微心头一跳。难道霁儿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崔婉？秋月？还是……
她忽然想起那块绣着莲花的丝帕。崔婉留下的那首诗：“若得明月照前路，不负崔家血脉流”。崔家的血脉……难道崔婉的目标，不是皇帝，不是她，而是……霁儿？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若真是如此，那崔婉的一切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入宫，接近贵太妃，与秋月密谈，都是在为对霁儿下手做准备！
“孙太医，”她强压心中的惊惧，“霁儿这种情况，可有什么办法？”
“微臣开一剂安神的方子，但药补不如心静。”孙太医道，“最好是能让小殿下离开宫中，去清净处将养些时日。可如今太子册封在即……”
是啊，太子册封在即，霁儿怎么可能离宫？林微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明知道危险在逼近，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霁儿留在这虎狼之地。
“本宫知道了，你去开方子吧。”
孙太医退下后，林微抱着霁儿，在暖阁里来回踱步。孩子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抽噎着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低头，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惜与愤怒。她的霁儿还这么小，那些人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娘娘，”冯三娘悄声进来，“秋月的底细查到了。”
“说。”
“秋月原是崔家的家生奴婢，十岁入宫，一直在慈宁宫伺候。太后——贵太妃被移居寿康宫时，她自愿跟去。”冯三娘低声道，“奴婢还查到，翡翠入宫前，曾在崔家待过一段时间，与秋月是旧识。”
果然！林微心中冷笑。秋月是崔家的人，翡翠也是崔家的人，如今又来了个崔婉。崔家这是要在后宫织一张多大的网？
“还有，”冯三娘继续道，“奴婢暗中搜查了秋月的住处，发现了这个。”
她递上一小包粉末。粉末呈淡黄色，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这是什么？”
“奴婢让太医验过，说是‘梦魂散’。此物燃之，无色无味，能致人昏睡，若剂量大些，可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宛若自然。”冯三娘声音发颤，“太医说，这药……最适合用在孩童身上。”
梦魂散！用在孩童身上！林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她们果然要对霁儿下手！而且是用这种阴毒的手段，让霁儿在睡梦中“自然”死去，让人无从追查！
“这药……是在哪里发现的？”
“藏在秋月的妆匣夹层里。”冯三娘道，“奴婢查过，这药极为难得，需从南疆运来。秋月一个宫女，绝不可能自己弄到。”
那就是有人给她的。谁？翡翠已下狱，崔婉刚入宫，那只剩下……贵太妃？
林微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太后——贵太妃，她终究还是不肯放过霁儿！即便被削去尊号，移居冷宫，她还是要对一个小小的孩子下手！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冯三娘急问，“要不要禀报皇上？”
“不。”林微摇头，“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包药，定不了贵太妃的罪。她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是秋月自作主张。”
“那难道就任由她们……”
“当然不。”林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们不是要在太子册封大典上动手吗？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折好交给冯三娘：“你立刻出宫，将这封信交给惠贵妃的父亲——李尚书。记住，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中。”
冯三娘接过信，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另外，”林微又道，“从今日起，永寿宫所有宫人，不得擅自出入。霁儿的饮食起居，由你、周娘子、张嬷嬷、春桃四人亲自负责，不得假手他人。”
“是！”
冯三娘退下后，林微独自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寿康宫的方向。夕阳西下，将那片宫殿染成血红色，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扑出。
贵太妃，崔婉，秋月……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崔家余党。他们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要将她和霁儿困死其中。
可她不会坐以待毙。
她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的霁儿。孩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被角，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霁儿，”她低声呢喃，“别怕，娘亲在。那些想伤害你的人，娘亲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深宫照得一片昏黄。
而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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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冯三娘带回消息：李尚书已收到信，并暗中联络了几位可靠的朝臣，随时准备响应。
与此同时，林微也开始行动。
她以“太子册封大典需整顿宫纪”为由，下令彻查各宫宫女太监的来历。名义上是为保大典安全，实则是要摸清崔家在宫中的势力。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不少问题。寿康宫除了秋月，还有两个宫女也是崔家的家生奴婢；内务府有三个管事太监与翡翠有亲；甚至御药房，也有一个配药太监是崔家的远亲。
林微不动声色，将这些人全部调离要害岗位，或派去偏僻处当差，或寻个由头放出宫去。动作干净利落，却又不显山露水，等贵太妃察觉时，她安排在宫中的棋子已被拔除大半。
贵太妃自然不甘心。她让秋月传话，要见皇帝。
皇帝去了。林微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听说皇帝从寿康宫出来后，脸色很不好，当晚便召了太医，说是头痛发作。
次日，皇帝召林微去乾清宫。
“寿康宫那边，朕已经敲打过了。”皇帝开门见山，“贵太妃承诺，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林微垂眸：“皇上信吗？”
皇帝沉默片刻，才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翻不起什么风浪。寿康宫内外都是朕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监视之下。”
“那崔婉呢？”林微抬眼，“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崔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朕已下旨，将她许给宗室一个远支子弟为妾，三日后离宫。”
许给宗室为妾？林微心中一动。这看似是恩典，实则是将崔婉牢牢控制在皇室手中，让她再也掀不起风浪。
“皇上圣明。”
“圣明？”皇帝苦笑，“朕若真圣明，便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林微，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对崔家、对贵太妃如此宽容？”
林微摇头。
“因为朕欠他们的。”皇帝声音低沉，“朕的皇位，是崔家一手扶持的。朕年幼时，是太后——贵太妃护着朕，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这份恩情，朕不能不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他们不明白，恩情归恩情，江山归江山。朕可以给他们荣华富贵，可以饶他们性命，但绝不能让他们染指这宇文氏的江山。”
林微听懂了。皇帝对崔家、对贵太妃，既愧疚又忌惮。他下不了狠手，却又不能不防。这种矛盾，让他痛苦，也让他……心软。
“皇上，”她轻声道，“臣妾明白皇上的难处。但臣妾也请皇上明白——有些人，给过机会，却未必会珍惜。”
皇帝看着她，许久，才缓缓道：“朕知道。所以这次，朕不会手软。若贵太妃再有异动，朕会亲自送她上路。”
这话说得冷酷，可林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悲哀。亲手送生母上路，这是何等残忍的事？
“皇上……”她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去吧。”皇帝摆摆手，“好好准备太子册封大典。霁儿的事，朕会处理。”
“是。”
林微行礼告退。走出乾清宫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独自站在殿中，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孤独。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比谁都可怜。
回到永寿宫，霁儿正在庭院里玩。见到她，立刻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笑：“娘……抱……”
林微抱起儿子，感觉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中一片柔软。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这个孩子在，她便有无尽的勇气。
“娘娘，”张嬷嬷过来，“崔婉那边……收拾行李了。”
“知道了。”林微淡淡道，“让人盯着，看她离宫前，还会做什么。”
“是。”
三日后，崔婉离宫。
她走得很安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由两个太监护送着，从西华门出宫。林微站在宫墙上，远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个十六岁的少女，穿着朴素的衣裳，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走到宫门口时，崔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她的目光，正好与林微对上。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微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复杂——有不甘，有怨恨，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她转身，走出了宫门，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崔婉走了。可林微知道，崔家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贵太妃还在寿康宫，秋月还在她身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余党，还在蠢蠢欲动。
而太子册封大典，就在五日后。
那将是一场盛典，也可能是一场……风暴。
林微抱紧怀中的霁儿，望向远方。
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儿子，走过这一关。
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
她都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十三章待续）
第十二章：梅林密语
崔婉入宫后的第七日，宫中开始筹备太子册封大典。
礼部、内务府、钦天监忙得团团转，永寿宫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每日都有管事太监宫女捧着各式册文、仪注、器物图样来请林微过目，从太子的朝服冠冕到典礼上的每一个步骤，都要她亲自敲定。
林微白日处理这些琐事，夜里却睡不安稳。崔婉那块绣着莲花的丝帕，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冯三娘日夜盯着寿康宫，可崔婉除了日常伺候贵太妃，便是去御花园待上一会儿，再无异常举动。越是如此，林微心中越是不安。
这日午后，林微刚审完太子仪仗的图样，和贵妃来了。
她腹部已明显隆起，穿着宽松的宫装，由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见到林微，和贵妃欲行礼，被林微抬手止住了。
“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坐吧。”林微示意春桃上茶。
和贵妃在软榻上坐下，手轻轻抚着腹部，脸上带着母性的柔光：“谢娘娘体恤。臣妾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娘娘。”
“什么事？”
和贵妃咬了咬唇，低声道：“臣妾听说，太子册封大典定在下月初八。届时臣妾这身子……怕是不便出席。可这是霁儿的大日子，臣妾身为庶母，若不到场，恐惹非议……”
她顿了顿，眼中涌出泪来：“臣妾知道，娘娘待臣妾好，皇上也怜惜臣妾。可臣妾更知道，这后宫之中，最要紧的是规矩。臣妾不能因为自己有孕，便坏了规矩，让娘娘为难。”
林微看着她，心中微叹。和贵妃这是怕了。怕因为缺席太子册封大典，被人说成是对太子不满；怕因为腹中皇子，成为众矢之的；更怕……重蹈丽妃的覆辙。
“姐姐多虑了。”林微温声道，“你如今身子重，太医嘱咐需静养，不出席大典，是情理之中。皇上与本宫都明白，不会有人非议。”
“可是……”和贵妃欲言又止。
“姐姐，”林微握住她的手，“本宫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腹中的皇子，是皇上的骨肉，也是霁儿的兄弟。本宫向你保证，只要本宫在一日，便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这话说得真诚，和贵妃眼泪掉得更凶：“谢娘娘……臣妾……臣妾不知该如何报答……”
“不必报答。”林微轻声道，“你平安生下皇子，便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
送走和贵妃，林微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盛开的茉莉。夏日的花香浓得化不开，却掩不住深宫之中那无处不在的压抑。
和贵妃的恐惧，她感同身受。这后宫就像一片沼泽，看似平静，实则处处杀机。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娘娘，”张嬷嬷悄声进来，“寿康宫那边……有异动。”
林微精神一振：“说。”
“崔婉今日又去了御花园，这次不是荷塘，是梅林。”张嬷嬷压低声音，“她在梅林里待了许久，后来……贵太妃身边的另一个宫女也去了，两人似乎在说什么，但离得远，听不清。”
贵太妃身边的宫女？林微心中一动。崔婉终于与寿康宫的人接触了？
“可看清是谁？”
“是贵太妃的贴身宫女，叫秋月，跟了贵太妃多年。”张嬷嬷道，“冯三娘说，两人说话时很警惕，不时四下张望，像是在密谈。”
密谈……崔婉与秋月密谈什么？是贵太妃的指示？还是她们自己的谋划？
“冯三娘可听到什么？”
“只隐约听到‘初八’、‘机会’几个词。”张嬷嬷道，“娘娘，下月初八正是太子册封大典，她们说的‘机会’，会不会……”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初八，太子册封大典，后宫前朝齐聚，正是最乱的时候。若有人想趁机动什么手脚，那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继续盯着。”她沉声道，“另外，去查查那个秋月的底细。尤其是……她与翡翠的关系。”
“是。”
张嬷嬷退下后，林微在室内踱步。崔婉、秋月、初八、机会……这些词像碎片，在她脑中旋转。她需要将它们拼凑起来，看清背后的全貌。
可还缺一块关键的拼图——崔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崔家复仇？还是另有图谋？
正思虑间，外间传来霁儿的哭声。林微连忙走进暖阁，见孩子正被乳母抱着喂水，却扭着身子不肯喝，小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她接过霁儿。
乳母急道：“小殿下不知怎么的，从午后开始就有些烦躁，不肯吃奶，也不肯喝水。太医来看过，说没什么大碍，许是天热……”
林微摸了摸霁儿的额头，并不烫。可孩子在她怀里依旧不安地扭动，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惶恐。
“霁儿，怎么了？告诉娘亲。”她轻声哄着。
霁儿却只是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哭声凄厉异常，听得林微心中发慌。自西山回来，霁儿虽也有些惊悸，却从未这样哭过。
“去请孙太医。”她吩咐道。
孙太医很快赶来，诊脉后，眉头紧锁：“娘娘，小殿下脉象并无异常，只是……心绪不宁，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惊吓？”林微蹙眉，“这几日他并未出永寿宫，能受什么惊吓？”
“这……”孙太医迟疑道，“孩童心思纯净，最易感知周遭气息。许是……宫中有不洁之物，或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林微心头一跳。难道霁儿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崔婉？秋月？还是……
她忽然想起那块绣着莲花的丝帕。崔婉留下的那首诗：“若得明月照前路，不负崔家血脉流”。崔家的血脉……难道崔婉的目标，不是皇帝，不是她，而是……霁儿？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若真是如此，那崔婉的一切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入宫，接近贵太妃，与秋月密谈，都是在为对霁儿下手做准备！
“孙太医，”她强压心中的惊惧，“霁儿这种情况，可有什么办法？”
“微臣开一剂安神的方子，但药补不如心静。”孙太医道，“最好是能让小殿下离开宫中，去清净处将养些时日。可如今太子册封在即……”
是啊，太子册封在即，霁儿怎么可能离宫？林微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明知道危险在逼近，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霁儿留在这虎狼之地。
“本宫知道了，你去开方子吧。”
孙太医退下后，林微抱着霁儿，在暖阁里来回踱步。孩子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抽噎着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低头，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无尽的怜惜与愤怒。她的霁儿还这么小，那些人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娘娘，”冯三娘悄声进来，“秋月的底细查到了。”
“说。”
“秋月原是崔家的家生奴婢，十岁入宫，一直在慈宁宫伺候。太后——贵太妃被移居寿康宫时，她自愿跟去。”冯三娘低声道，“奴婢还查到，翡翠入宫前，曾在崔家待过一段时间，与秋月是旧识。”
果然！林微心中冷笑。秋月是崔家的人，翡翠也是崔家的人，如今又来了个崔婉。崔家这是要在后宫织一张多大的网？
“还有，”冯三娘继续道，“奴婢暗中搜查了秋月的住处，发现了这个。”
她递上一小包粉末。粉末呈淡黄色，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这是什么？”
“奴婢让太医验过，说是‘梦魂散’。此物燃之，无色无味，能致人昏睡，若剂量大些，可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宛若自然。”冯三娘声音发颤，“太医说，这药……最适合用在孩童身上。”
梦魂散！用在孩童身上！林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她们果然要对霁儿下手！而且是用这种阴毒的手段，让霁儿在睡梦中“自然”死去，让人无从追查！
“这药……是在哪里发现的？”
“藏在秋月的妆匣夹层里。”冯三娘道，“奴婢查过，这药极为难得，需从南疆运来。秋月一个宫女，绝不可能自己弄到。”
那就是有人给她的。谁？翡翠已下狱，崔婉刚入宫，那只剩下……贵太妃？
林微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太后——贵太妃，她终究还是不肯放过霁儿！即便被削去尊号，移居冷宫，她还是要对一个小小的孩子下手！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冯三娘急问，“要不要禀报皇上？”
“不。”林微摇头，“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包药，定不了贵太妃的罪。她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是秋月自作主张。”
“那难道就任由她们……”
“当然不。”林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们不是要在太子册封大典上动手吗？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折好交给冯三娘：“你立刻出宫，将这封信交给惠贵妃的父亲——李尚书。记住，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中。”
冯三娘接过信，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另外，”林微又道，“从今日起，永寿宫所有宫人，不得擅自出入。霁儿的饮食起居，由你、周娘子、张嬷嬷、春桃四人亲自负责，不得假手他人。”
“是！”
冯三娘退下后，林微独自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寿康宫的方向。夕阳西下，将那片宫殿染成血红色，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扑出。
贵太妃，崔婉，秋月……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崔家余党。他们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要将她和霁儿困死其中。
可她不会坐以待毙。
她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的霁儿。孩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被角，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霁儿，”她低声呢喃，“别怕，娘亲在。那些想伤害你的人，娘亲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外，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深宫照得一片昏黄。
而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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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冯三娘带回消息：李尚书已收到信，并暗中联络了几位可靠的朝臣，随时准备响应。
与此同时，林微也开始行动。
她以“太子册封大典需整顿宫纪”为由，下令彻查各宫宫女太监的来历。名义上是为保大典安全，实则是要摸清崔家在宫中的势力。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不少问题。寿康宫除了秋月，还有两个宫女也是崔家的家生奴婢；内务府有三个管事太监与翡翠有亲；甚至御药房，也有一个配药太监是崔家的远亲。
林微不动声色，将这些人全部调离要害岗位，或派去偏僻处当差，或寻个由头放出宫去。动作干净利落，却又不显山露水，等贵太妃察觉时，她安排在宫中的棋子已被拔除大半。
贵太妃自然不甘心。她让秋月传话，要见皇帝。
皇帝去了。林微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听说皇帝从寿康宫出来后，脸色很不好，当晚便召了太医，说是头痛发作。
次日，皇帝召林微去乾清宫。
“寿康宫那边，朕已经敲打过了。”皇帝开门见山，“贵太妃承诺，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林微垂眸：“皇上信吗？”
皇帝沉默片刻，才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翻不起什么风浪。寿康宫内外都是朕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监视之下。”
“那崔婉呢？”林微抬眼，“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崔婉……”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朕已下旨，将她许给宗室一个远支子弟为妾，三日后离宫。”
许给宗室为妾？林微心中一动。这看似是恩典，实则是将崔婉牢牢控制在皇室手中，让她再也掀不起风浪。
“皇上圣明。”
“圣明？”皇帝苦笑，“朕若真圣明，便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林微，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对崔家、对贵太妃如此宽容？”
林微摇头。
“因为朕欠他们的。”皇帝声音低沉，“朕的皇位，是崔家一手扶持的。朕年幼时，是太后——贵太妃护着朕，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这份恩情，朕不能不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他们不明白，恩情归恩情，江山归江山。朕可以给他们荣华富贵，可以饶他们性命，但绝不能让他们染指这宇文氏的江山。”
林微听懂了。皇帝对崔家、对贵太妃，既愧疚又忌惮。他下不了狠手，却又不能不防。这种矛盾，让他痛苦，也让他……心软。
“皇上，”她轻声道，“臣妾明白皇上的难处。但臣妾也请皇上明白——有些人，给过机会，却未必会珍惜。”
皇帝看着她，许久，才缓缓道：“朕知道。所以这次，朕不会手软。若贵太妃再有异动，朕会亲自送她上路。”
这话说得冷酷，可林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悲哀。亲手送生母上路，这是何等残忍的事？
“皇上……”她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去吧。”皇帝摆摆手，“好好准备太子册封大典。霁儿的事，朕会处理。”
“是。”
林微行礼告退。走出乾清宫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独自站在殿中，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孤独。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比谁都可怜。
回到永寿宫，霁儿正在庭院里玩。见到她，立刻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笑：“娘……抱……”
林微抱起儿子，感觉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中一片柔软。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这个孩子在，她便有无尽的勇气。
“娘娘，”张嬷嬷过来，“崔婉那边……收拾行李了。”
“知道了。”林微淡淡道，“让人盯着，看她离宫前，还会做什么。”
“是。”
三日后，崔婉离宫。
她走得很安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由两个太监护送着，从西华门出宫。林微站在宫墙上，远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个十六岁的少女，穿着朴素的衣裳，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走到宫门口时，崔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她的目光，正好与林微对上。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微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复杂——有不甘，有怨恨，或许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她转身，走出了宫门，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崔婉走了。可林微知道，崔家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贵太妃还在寿康宫，秋月还在她身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余党，还在蠢蠢欲动。
而太子册封大典，就在五日后。
那将是一场盛典，也可能是一场……风暴。
林微抱紧怀中的霁儿，望向远方。
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儿子，走过这一关。
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
她都会，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十三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