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漂没三升-《穿越明末小兵:开局一碗断头饭》

  天光再次吝啬地洒下来,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只照亮了抚顺关内更加不堪的拥挤和污糟。

  饥饿,成了所有人唯一的主宰。

  胃囊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烧灼的空痛深入骨髓,取代了恐惧,压倒了寒冷,成为最尖锐、最无法忍受的折磨。陈伍靠着土墙,看着周围那些同样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嘴唇,听着肚子里此起彼伏的空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什么叫“饥肠辘辘”。

  王老歪有气无力地蹭过来,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得……想法子弄点吃的……”

  陈伍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绝望如同瘟疫蔓延时,营区那头终于传来了动静。几个辅兵推着几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过来,车上堆着些麻袋。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拿着本破册子,尖着嗓子喊:“领粮!各队按序来领!”

  “有粮了!”

  死水般的营区瞬间炸开锅!人群疯狂地涌过去,挤作一团,眼睛冒着绿光,伸着手,嘶吼着,像是濒死的饿鬼看到了最后一顿施舍。

  维持秩序的兵士挥舞着棍棒没头没脑地乱打,才勉强压住场面,排出一条歪扭狂暴的长龙。

  陈伍和王老歪被裹在人群里,拼尽全力才没被挤散。漫长的等待,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终于挪到前列,看到那书吏身边摆着个木斗,另一个辅兵从麻袋里舀出灰黄掺杂的糙米,倒入斗中,然后用一块木板在斗口猛地一刮!

  “下一个!”书吏头也不抬,在册子上划了一下。

  那点被刮平了的、勉强装满木斗的米,就是一个人一天的口粮?

  陈伍看着前面的人脱下衣服、扯下头巾,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活命粮包起,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抱着整个世界。

  轮到王老歪。他递上自己的号牌,书吏扫了一眼,不耐烦地挥手。辅兵舀米,刮平。王老歪用破碗接过,手指都在抖。

  接着是陈伍。他学样递上号牌。

  那书吏瞥了一眼,却忽然顿了顿,眼角余光似乎扫过他身后某个方向。陈伍下意识顺着那视线回头,只见人群外围,几个穿着体面些的家丁模样的汉子正聚在一起说笑,并没朝这边看。

  书吏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对那舀米的辅兵极其轻微地撇了下嘴角。

  辅兵会意,舀起满满一勺米,却在倒入木斗时,手腕极其自然地向下一沉!勺里的米竟凭空少了一小截!倒入斗中,再用木板狠狠一刮!

  刮过的斗面,比之前所有人的都要低洼下去明显一层!

  陈伍瞳孔一缩。

  那辅兵已将斗里明显少了一截的米倒进他伸出的破碗里。

  “磨蹭什么!快滚!”书吏厉声呵斥。

  后面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挤上来。陈伍被推搡着离开,端着那碗明显分量不足的米,一股冰凉的怒意混着绝望直冲头顶。

  他猛地站定,想回头争辩。

  王老歪却死死拽住他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走!快走!别惹事!”

  陈伍被他硬拖着挤出人群,走到相对僻静的角落,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红了:“他们!他们克扣……”

  “嘘!!”王老歪惊恐地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喊什么!那是粮台的人!你找死吗?!这叫‘漂没’!历来如此!能发下来就不错了!你吵嚷起来,连这点都没了!还得挨鞭子!”

  “漂没……”陈伍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齿冷。明明是被贪墨克扣,却起了个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名字。

  王老歪看着陈伍碗里那点可怜的米,又看看自己碗里虽然也少、但好歹多一些的,叹了口气,犹豫一下,从自己碗里捏了一小撮,飞快地放进陈伍碗里。

  “省着点……混着野菜树皮,熬粥,能吊命。”他声音干涩,“这世道,能活一天算一天……”

  陈伍看着碗底那点米,又看看王老歪同样枯槁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点愤怒最终化为更深的无力,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活下去。

  他捏紧了碗边。

  突然,营区另一头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伴随着军官的厉声呵斥和鞭子抽打的脆响!

  “滚开!都滚开!”

  一队盔明甲亮、衣色鲜明的家丁簇拥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文官,面无表情地穿过营区。他们所过之处,溃兵们如同遇到沸水的雪,惊慌地向两侧退避,低下头,不敢直视。

  那文官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皮白净,下颌微须,眼神淡漠地扫过两旁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溃兵,如同看着一群蝼蚁,没有丝毫波动。他身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低声禀报着什么。

  “……经略大人催逼甚急,我等已竭力筹措,然粮秣短缺,还需……”

  文官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些许浮言,不必理会。”

  “是,是。”师爷连连躬身。

  他们快步走过,对脚下的泥泞和周围的惨状视若无睹,径直往关城上去了。

  直到那队人马走远,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呸!”王老歪对着那文官背影消失的方向,极低地啐了一口,眼里是压抑的恨意,“官老爷们……哪个指头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吃撑……”

  陈伍沉默地看着。

  那文官淡漠的眼神,粮台书吏和辅兵熟练的克扣,还有王老歪那句“历来如此”……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就是明末。

  这就是他必须活下去的世界。

  他低头,看着碗里那点勉强盖住碗底的“漂没”之粮,手指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远处关墙之上,那名文官正在属下簇拥下巡视防务。无人注意,墙角阴影里,一个黑袍人仿佛凭空出现,又悄然隐没,只有淡漠的目光,似乎在那文官背影和下方混乱营区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一转。

  陈伍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学着王老歪的样子,极其珍惜地将那点米分成更小的两份,藏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然后,抬起头,望向关外灰蒙蒙的天空。

  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沉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