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孔庙前的静坐-《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午后的阳光,毒辣辣地照在江宁府孔庙前的大广场上。

  没有风,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但这广场上的气氛,比这天气还要压抑。

  黑压压的一片,却又白得刺眼。

  那是数千名穿着白色儒衫的学子,从明道书院的少年,到白发苍苍的老童生,此刻都整整齐齐地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

  他们没有打伞,也没有喝水。

  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本打开的《论语》或者是《孟子》。

  但这书不是拿来读的,而是被当成了一种武器,一种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皇权示威的无声武器。

  广场中央,那个最高大的孔子铜像下。

  林怀德跪在丝织的软垫上——这是独属于他这个大儒的特权,虽然他嘴上说着与学子同甘共苦。

  此时的他,早已是涕泪横流。

  他一边用颤抖的手指着天,一边用那种极为悲愤、极具感染力的腔调,大声哭诉:

  “呜唿!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可如今,大宋虽有天日,却被乌云遮蔽!圣人教诲被弃如敝履!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孔圣人若是在天有灵,您睁开眼看看吧!”

  “那高坐庙堂之上的人,竟然要让商贾贱流与吾等读书人同列!竟然要用那些奇技淫巧来取代治国大道!”

  “这国将不国!礼崩乐坏啊!”

  他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再加上周围那几千个学子时不时配合着发出整齐的悲鸣,那种场面,极具煽动性。

  广场周围,围观的百姓已经把几条街都堵死了。

  老百姓哪里懂什么科举改制的深意。

  他们只看到平日里高不可攀的老爷们、相公们,现在一个个跪在地上哭得像泪人一样,还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宋江山”。

  这种看似高尚的“受害者形象”,立刻就把舆论的天平给压歪了。

  “哎呀,这看着真是可怜啊。”一个卖菜的大婶抹着眼泪说,“那些读书人平日里斯斯文文的,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这样。”

  “听说官家要让那些挑大粪的也能当官?”旁边一个老汉叹气,“这怎么行?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就是啊,读书人才是天上的文曲星,怎么能受这种侮辱?”

  人群中,这样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林怀德听在耳里,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知道,自己这一招“苦肉计”加“道德绑架”,算是赌对了。

  只要能把这民意裹挟起来,只要能让这全天下的悠悠之口都指向那个新来的小皇帝。

  那就算他是真龙天子,也得在这浩荡的民意面前低头!

  ......

  此时,广场的一角。

  李纲急得满头大汗,那身宰相的紫袍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带着几十个江宁府的差役,却根本不敢靠近那个人墙。

  “林山长!林公!您这是何苦呢?”

  李纲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把这事闹得这么僵吗?”

  “陛下也是为了选拔人才,并不是可以为了要针对读书人啊!”

  “李大人!”

  林怀德猛地转过身,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纲。

  “您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您也是两榜进士出身!”

  “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那千年的道统被毁吗?”

  “您现在不去劝谏陛下收回成命,反而来劝我们这些为了大义而死谏的读书人?”

  “您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一顶“欺师灭祖”的大帽子扣下来,把李纲噎得脸红脖子粗。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他也想劝赵桓稍微退一步,给这些读书人留点面子。

  但他更知道赵桓的脾气。

  那位也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

  这两边要是真撞上了,那最后肯定是血流成河。

  “林公,您这又是棺材又是罢考的,这就是在逼宫啊!”李纲急道,“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逼宫?”

  林怀德冷笑一声,指了指旁边那几口早已摆好的黑漆棺材。

  “若是能用我这把老骨头,换回陛下的清明,换回大宋的正道。”

  “那我林怀德,死而无憾!”

  “今日,陛下若是不来这孔庙前,当着圣人的面发誓收回那张荒谬的榜文。”

  “我们就不起!”

  “就算跪死在这里,我们也绝不退半步!”

  “不仅不退!”林怀德振臂高呼,“我们还要绝食!以死明志!”

  “绝食!绝食!”

  身后那数千学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跟着高喊起来。

  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得李纲耳朵嗡嗡作响。

  就在这几乎已经陷入死局的时刻。

  突然。

  广场外围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铜锣声。

  “当当当当!”

  这声音极为刺耳,硬生生地把那些学子的口号声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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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远处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没有那种官员出行的肃静回避牌,也没有什么鸣金开道。

  只有一队穿着普通号衣的大汉,肩膀上扛着一张张巨大的木桌子,还有一大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算盘,有大秤,甚至还有几箩筐看起来像是从河边刚挖出来的烂泥。

  而在这些人中间。

  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骑着一匹极普通的黄骠马,手里还拿着把折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并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怒气,反而带着一丝看戏般的微笑。

  正是赵桓。

  但他周围并没有带着大批的带刀护卫,只有那五十个扛东西的大汉,以及紧紧护在马旁的孙默和赵龙。

  “陛下!”

  李纲看到赵桓就这么轻车简从地来了,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就要冲过去护驾。

  但他还没动,就被赵龙用眼神制止了。

  赵桓并没有下马。

  他就这么骑着马,一直走到那个跪得密密麻麻的方阵前,距离那个还在演戏的林怀德只有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才停下。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蔑视。

  现场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那些刚才还喊着要死要活的学子,看到这真正的天子就在眼前,而且还是一副似乎真的要来跟他们“讲道理”的样子,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们不怕皇帝发火要杀人——那样他们就能当烈士。

  他们怕的是皇帝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哭完了?”

  赵桓用折扇敲了敲马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邻居吃饭了没。

  “没哭完就继续。”

  “朕这儿不急,带来的茶还没泡上呢。”

  林怀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极其悲壮的谏言,甚至想好了如果皇帝拿刀逼他,他该怎么摆那个视死如归的姿势。

  但面对这种调侃,他那一肚子的草稿瞬间就废了。

  “陛下!”林怀德深吸一口气,强行维持着那种悲愤的语调,“您这是何意?视吾等读书人的赤诚之心为儿戏吗?”

  “赤诚之心?”

  赵桓笑了。

  他翻身下马,把马鞭随手扔给赵龙。

  然后他走到那几口黑漆棺材旁边,伸手敲了敲棺材板。

  “当当。”

  声音很清脆。

  “这木料不错,是上好的杉木。”赵桓点评道,“做工也讲究,看来林山长为了这次死谏,也是下了血本的。”

  “不过......”

  赵桓转过身,看着林怀德,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朕记得这棺材铺一般都要定做,最快也得两三天才出得来。”

  “若是现买现做,那得提前预定。”

  “而朕昨晚才贴的皇榜。”

  “今天中午这棺材就摆在这儿了。”

  “林山长,莫非您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早在几天前就算到今天要死?”

  “还是说......”

  “林山长家里平日里就备着这么多棺材,随时准备给谁发丧?”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里,竟然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哪里是当皇帝的在说话,这简直比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嘴还损。

  那原本庄严悲壮、甚至有点神圣的气氛,瞬间就被这一插科打诨给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林怀德的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陛下!您......您这是强词夺理!有辱斯文!”

  “好了。”赵桓摆摆手,收起了笑意,“朕没空跟你在这儿斗嘴皮子。”

  “你们不是说这科举改制,有辱斯文,是舍本逐末,是误国吗?”

  “你们不是说,只有读你们那些圣贤书,才是治国的正道吗?”

  “既然你们这么有自信。”

  “那朕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赵桓一挥手。

  身后那五十个大汉立刻上前,在那孔庙广场的高台上,迅速搭起了两张巨大的桌案。

  一边是赵桓这边的。

  一边是留给林怀德的。

  “林山长,还有在座的诸位大儒。”

  赵桓指了指那张空的桌案。

  “上台来。”

  “咱们今天不谈什么虚无缥缈的大义,也不用拿祖宗家法来压朕。”

  “今天,朕就在这孔圣人面前,亲自开坛设辩!”

  “朕就出一个题目。”

  赵桓从那一大堆东西里,抓起了一把烂泥,直接放在了自己的桌案上。

  “这天下,到底是靠你们嘴里背的那几篇文章治好的。”

  “还是靠朕要选的那些泥腿子干好的?”

  “谁能说赢了朕,朕当场就把那张皇榜吃了!”

  “恩科依旧考你们的四书五经!”

  “但若是你们输了。”

  赵桓冷冷地说道。

  “那就给朕乖乖闭嘴。”

  “要么拿着算盘去考。”

  “要么,这辈子就别想再当官!”

  “朕的大宋,不养闲人!”

  战书已下。

  万众瞩目。

  林怀德看着台上那堆烂泥,又看了看那些眼神狂热的学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今天要是缩了,那这所谓“江南第一名儒”的招牌,就彻底砸了。

  “好!”

  林怀德咬牙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

  “老夫倒要看看,陛下这把烂泥,还能辩出什么花来!”

  “老夫就代孔圣人,教教陛下,何为治国之本!”

  他大步走上高台。

  身后那几千名学子发出了震天的喊声。

  大辩论,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