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朕要南巡-《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乌石山的火,到了第四天头上才算是彻底断了气。

  原本绿得冒油的青山,现在成了一块巨大的黑炭,风一刮,漫天都是黑灰。

  空气里的味道很难闻。

  不光是焦糊味,还有那种肉被烧熟了之后特有的、带着甜腻的恶臭。

  岳飞骑着马,马蹄子踩在这个被高温烧得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这声音在死一般寂静的废墟里,听着让人牙酸。

  他没下马,只是勒着缰绳,在那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堆旁停了一会儿。

  很多尸体已经分不出个囫囵样了。

  但在那些还能辨认的遗骸手里,岳飞没看见什么像样的正规兵器。

  有的手里死死攥着半截锄头,有的怀里抱着根烧了一半的硬木杠子,还有的脚上连鞋都没有,干瘪的脚板被烧得蜷缩在一起。

  这不是兵。

  这是被日子逼得没活路的民。

  “这帮反贼,死了也是活该。”

  旁边的牛皋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他手里拿着块破布,正用力擦拭着铁锏缝隙里的一块碎肉,“放着好便民不当,非要跟着姓蒲的造反,这下好了,全熟了。”

  岳飞没接话。

  他只是看着那一具具瘦得能数清肋骨的尸体,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

  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如果家里的米缸是满的,谁会拿着锄头往山上跑?

  这一把火是烧赢了,可这江南地界上的人心,不是靠火就能烧平的。

  “大帅!姓蒲的带到了!”

  不远处,张宪拖着一个球一样的东西走了过来。

  那是蒲开宗。

  这位几天前还穿着蜀锦、喝着陈酿的“蒲大帅”,这会儿就像只被人在泥坑里滚了三圈的癞皮猪。

  他那条镶金的铠甲早就不知道哪去了,仅剩的中衣被撕成了一条条的布片,断了的那条腿像根烂木头一样拖在地上。

  “跪下!”

  张宪也不客气,照着他完好的那条腿弯就是一脚。

  “哎哟!”

  蒲开宗惨叫一声,脸先着地,啃了一嘴的黑灰。

  但他顾不上疼。

  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那脑袋在满是碎石渣的地上磕得邦邦响。

  “岳爷爷!岳元帅!饶命!饶命啊!”

  蒲开宗一边磕头一边把那张肿得像发面馒头的脸抬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有钱!我真的有钱!我是泉州蒲家的!我还是海商总会的会长!”

  “我家里那地窖里,埋的都是银砖!三百……不!五百万两!还有香料!还有象牙!”

  “我都给你!只要你放我回去,我让我那几个兄弟再凑五百万两!这辈子我不造反了,我就是你岳家军的一条狗!汪!汪汪!”

  他学了两声狗叫,那双绿豆眼里全是对于生的渴望。

  在他这半辈子的认知里,这世上就没有钱买不通的关节,没有银子砸不弯的腰。

  岳飞就那么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说话。

  也没有表情。

  这种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割开了蒲开宗心里的防线。

  “岳爷……您、您嫌少?”

  蒲开宗哆嗦了一下,“我有门路!我有海船!我也能给你搞马!搞那种大食国的战马!”

  “蒲开宗。”

  岳飞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轻,但在这种空旷的死寂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个钉子。

  “那是很多钱。”

  岳飞用马鞭指了指周围那一圈黑乎乎的尸体。

  “但你能告诉我,你的那些钱,能把这些变成焦炭的百姓买活吗?”

  蒲开宗愣住了,张着嘴,“这……这都是些贱民……”

  “贱民?”

  岳飞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那是真的动了杀心,“在本帅眼里,你这身人皮,还不如这地上的二两黑灰值钱。”

  “不过,你的钱,本帅要了。”

  此话一出,蒲开宗眼里刚亮起光。

  岳飞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打进了冰窖。

  “传令。”

  岳飞转头看向张宪和牛皋。

  “抄了他在泉州的老窝。所有的地窖、仓库、商铺,哪怕是墙缝里的金叶子,都给我抠出来。”

  “这笔钱,不入国库,不进军帐。”

  岳飞的声音猛地拔高。

  “用这笔钱买粮、买种、买药!去抚恤这福建路上所有死了男人的寡妇,所有没了爹娘的孤儿!把那些被战火烧毁的路,给我重新铺平了!”

  “本帅要用他蒲家几辈子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填平这个让他一手造出来的烂摊子!”

  “是!!”

  牛皋听得热血沸腾,大吼一声,震得周围的枯树枝都在颤。

  蒲开宗瘫在了地上。

  那股支撑着他的气儿,散了。

  那是抄家灭族啊。

  “至于这个东西……”

  岳飞厌恶地看了蒲开宗一眼,“杀了脏手。”

  “打一副一百斤的死枷,把他塞进囚车,给我一路押回汴梁!”

  “本帅要他在金殿之上,跪在官家面前,把他这一肚子的坏水,把他这满身的罪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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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把这世道搅乱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拖下去!”

  两个亲兵冲上来,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像烂泥一样抽搐的蒲开宗拖走了。

  处理完这个首恶,岳飞并没有那一刻的轻松。

  他翻身下马,那个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回到那顶虽然破旧、却依旧整洁的中军大帐。

  岳飞铺开一张有些发黄的宣纸,提起那支用了多年的狼毫笔。

  得写折子了。

  这封折子,不是用来邀功的。

  他是要给那个远在汴梁的年轻皇帝,送去一把真正能治病的刀子。

  笔锋落下,力透纸背。

  前半段是战报:全歼叛军,生擒贼首,福建光复。

  写到这儿,岳飞停了一会儿。

  他看着帐篷外还在飘散的黑烟。

  再落笔时,那字迹变得更加苍劲,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臣一路南下,所见触目惊心。”

  “江南之乱,在于兵戈,更在于人心。”

  “豪强圈地如虎狼,贪官盘剥似吸髓,百姓无立锥之地,只有铤而走险。”

  “仅凭刀枪,可平一时之乱,正如扬汤止沸;若要江南长治久安,唯有釜底抽薪。”

  “治疾当治本。恳请陛下,整顿吏治,清算豪强,给这就是天下的百姓,留一条活路。”

  “臣岳飞,百拜泣血上奏。”

  写完最后一个字,岳飞把笔 重重地搁在了砚台上。

  火漆封口。

  “来人。”

  “八百里加急。”岳飞把信筒递给传令兵,眼神灼灼,“跑死马,不许住人。这封信,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陛下手里。”

  ……

  数日后。

  汴梁,垂拱殿。

  巨大的《大宋舆地全图》前,赵桓负手而立。

  他的手指上沾了点朱砂,在那张地图的东南角上,已经转了好几圈。

  殿内很静。

  李纲、韩世忠、宗泽,这几位大宋的脊梁都在。

  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跟越绷越紧的弦。

  “报!!!”

  一声长嘶撕碎了这种沉闷。

  “福建急报!岳元帅平乱大捷!”

  那个满身泥土、嘴唇干裂得渗血的传令兵,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高高举起了手里的信筒。

  “福建平了!活捉贼首蒲开宗!”

  “好!”

  韩世忠是个火爆脾气,一拍大腿叫了出来。

  李纲那双总是半眯着的老眼猛地睁开,胡须微微颤抖。

  赵桓没等太监转呈,大步走下玉阶,一把夺过信筒。

  拆封。

  展信。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字,原本紧皱的眉头先是一松,紧接着,又因为后半段的内容而猛地锁紧。

  大殿里落针可闻。

  只有赵桓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

  赵桓缓缓合上了奏折。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少了几分往日的阴鸷,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锐利亮光。

  那是被点燃的野心,也是被激起的杀气。

  “好。”

  “好一个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赵桓转过身,重新走回到那张巨幅地图前。

  他的手,在那条代表着大运河的蓝线上重重地划过,最后指尖停在了那个江南最繁华、也是脓疮最深的地方——江宁府。

  “拟旨。”

  赵桓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威。

  “诏告天下。”

  “江南匪患已平,朕心甚慰,亦甚痛。”

  “这脓包既然被岳飞挑破了,那朕这个做皇帝的,就不能躲在这汴梁城里装聋作哑。”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群臣。

  “李纲留守京师。”

  “朕,要南巡。”

  “朕要亲自去江南看看,看看那些吃人的豪强,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