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诏狱里的体面人-《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文德殿的朝会,在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中散了。

  被拖出去的官员哭喊声,似乎还绕着殿中梁柱。

  剩下的朝臣一个个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皇宫。

  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今天发生的一切,给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

  谋反、大捷、抓捕。

  这位年轻的官家,用最直接也最强硬的方式,向整个大宋官场宣告了他的意志。

  当天下午,赵桓脱下繁复的龙袍,换上一件普通的青色常服。

  他对内侍小德子吩咐道:“去锦衣卫诏狱。”

  小德子眼皮一跳,但不敢多问,连忙低头应是。

  锦衣卫指挥使折可求早已在宫门外候着,看到赵桓出来,立刻单膝跪地。

  “臣,参见陛下。”

  赵桓点了点头:“起来吧,前面带路。”

  这是赵桓第一次踏入这个由他亲手建立,却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恐怖地方。

  诏狱建在皇城一角,入口很不起眼。

  一踏进去,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味道里混杂着铁锈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只有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才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折可求在前面引路,脚步很轻,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

  整个甬道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以及从两边牢房传来的压抑哭声。

  “陛下饶命啊!臣冤枉啊!”

  “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

  那些上午还穿着光鲜官服、在文德殿上指点江山的大人们,此刻都成了阶下囚。

  他们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便疯了一样扑到牢门上,嘶声力竭地喊着。

  赵桓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像个冷漠的巡视者,目不斜视地跟着折可求,一直向诏狱最深处走去。

  终于,他们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这间牢房和外面的有些不同。

  虽也很简陋,但地上铺着一层还算干爽的稻草,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张破旧的草席。

  御史中丞陈东,就坐在那张草席上。

  他穿着一身灰色囚服,头发散乱,面容枯槁,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几岁。

  他身上没有刑具。

  这是赵桓特意交代的。

  赵桓清楚,对付这种自诩“士大夫风骨”的读书人,皮肉折磨最是无用,甚至可能激起他的对抗之心。

  他要的不是屈打成招的口供,那太低级了。

  他要的,是从精神上彻底摧毁这个他一手扶植起来,却又背叛了他的“体面人”。

  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陈东缓缓抬头。

  当他看清来人是身穿常服的赵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行礼。

  他的声音沙哑,身体也因虚弱而有些站不稳:“罪臣……陈东……”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锦衣卫搬来一张凳子:“不必了。”

  他就在陈东面前坐下。

  折可求会意,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关上了牢门。

  整个牢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赵桓没有立刻开口。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陈东,目光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审视。

  陈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艰难地开口:“陛下……罪臣……无话可说。”

  赵桓闻言,反而笑了笑。

  “陈爱卿,朕今天来,不是来审你的。”他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喜怒。

  “朕只是有些心里话憋得难受,想找一个‘明白人’,聊一聊。”

  他故意拖长了“明白人”三个字的音。

  陈东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赵桓像是闲话家常般继续道:“朕知道,在爱卿还有你身后那些世家大族看来,朕这个皇帝当得很离经叛道,对不对?”

  他没给陈东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朕发行‘宝钞’,在你们看来,是乱了祖宗的法度,是与民争利。”

  “朕派韩世忠那个武夫去泉州查抄蒲家,在你们看来,更是坏了‘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

  “所以,你们上书弹劾朕,弹劾韩世忠,朕说得没错吧?”

  陈东的嘴唇动了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些话确实是他们私下里议论的,他没想到皇帝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们觉得,你们这么做是为了维护我大宋的‘祖宗之法’,是为了坚守那条‘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道’。”

  “朕说的,可对?”

  赵桓的语气依旧平淡,陈东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陈东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到了这个地步,再辩解也没有任何意义。

  赵桓看着他那副“我没错,只是我输了”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缓缓站起身,踱了两步,走到了牢门边。

  他背对陈东,看着外面昏暗的甬道,像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里面的人听。

  “朕承认,朕走的‘道’,和你们所坚守的‘道’不太一样。”

  “不过……”

  “朕倒是很好奇一件事。”

  “陈爱卿你坚守你的‘道’,那远在泉州伪造宝钞、公然谋反的蒲开宗,他,是不是也在坚守他的‘道’呢?”

  赵桓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玩味。

  “你们的‘道’,是一样的吗?”

  这问题一出,陈东脑中“嗡”的一声。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

  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我是为维护圣人教诲、祖宗法度!他蒲开宗是为了谋逆造反!

  可……可不一样吗?

  自己上书弹劾韩世忠,客观上不就是在为蒲开宗拖延时间,为他张目吗?

  陈东脑中霎时乱成一团。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无论回答“一样”还是“不一样”,都将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桓没有回头,仿佛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剧烈挣扎。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今天来,不是为得到一个答案,而是来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颗足以撑破他那套虚伪“圣贤之道”的种子。

  赵桓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折可求。”

  折可求立刻推门进来。

  赵桓指了指瘫坐在草席上的陈东,吩咐道:“让他好生歇着,别怠慢了,每日的饭食要干净。”

  “朕,过几日再来与陈爱卿,好好‘论道’。”

  说完,赵桓不再看陈东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牢房。

  只留下陈东一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反复咀嚼着皇帝留下的那个问题。

  他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从惊慌到茫然,最后只剩下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