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消融，黄土高原的沟壑间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春雷在云层后闷响，惊醒了沉睡一冬的苦水坪。伊拉和公社干部们精心制定的《三年规划》进入了实质性的启动阶段。
与去年试点时的谨慎探索不同，今年是全公社范围的铺开，场面宏大，却也暗藏着更为复杂的矛盾和挑战。
首要的问题是 劳力与工分。修建水利工程、改造梯田都需要投入大量劳动力。在集体生产模式下，这涉及到复杂的工分计算和劳力调配。以往春耕前，劳力相对空闲，但今年大规模的水利建设与春耕备耕在时间上有所重叠。
“咱们队壮劳力就那么多，都去修水池了，地里的粪谁送？耙耱谁做？”一些非试点大队、或者对规划理解不深的队长提出了质疑。他们担心影响了传统的春耕，年底分不到足够的口粮。
赵书记和伊拉早有预料。他们之前推动建立的“协调小组”发挥了作用。经过激烈讨论，最终确定了一个“统筹工分，分段实施”的方案：将水利和梯田工程分解成小段，分配到各生产队，根据土石方量和技术难度核定工分，与田间农活工分等同，统一结算。同时，错开春耕最紧张的几天，合理安排劳力，确保不误农时。
这个方案虽然繁琐，但相对公平，暂时平息了劳力的争议。
然而，更深的 观念冲突 随之浮出水面。当伊拉和王老师带着测量工具，准备在规划好的坡地上放线，开始梯田改造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动不得！动不得啊！”一位须发皆白、被尊称为“三爷”的老汉，拄着拐棍，颤巍巍地拦在测量标杆前，他身后还跟着一些面露犹疑的村民。“这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模样，龙脉就在这坡上！你们这样乱挖乱改，坏了风水，要遭天谴的！咱们苦水坪本来就缺水，再坏了风水，以后连这点雨水都没了！”
“三爷”在村里德高望重，他的话很有分量。一些原本就对改梯田将信将疑的村民，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伊拉没有急着反驳，她收起测量工具，走到三爷面前，语气恭敬：“三爷，您老担心风水，是为了咱们村子好，我明白。”
她指着脚下的坡地：“您看，这坡地陡，存不住水，留不住肥，一场雨下来，好土都冲走了，庄稼怎么能长好？咱们修梯田，就是把陡坡变成一层层平地，就像给土地修了好多‘小饭碗’，雨水肥土都能留在‘碗’里，庄稼的根才能扎得深，长得壮。这难道不是顺应天时地利，把风水变得更好吗？”
她又指着远处已经修好、在去冬今春积雪融化后蓄了些水的红石洼水池：“三爷，您看那个水池子，它蓄了水，咱们下游的地是不是就有点指望了？这水，不就是咱们自己请来的‘龙王爷’吗？”
三爷看着远处在阳光下泛光的水池，又看看伊拉诚恳而坚定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强硬的话，但脸上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伊拉知道，观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她暂时调整了计划，决定先在三爷家所在的这片坡地的边缘，选择一小块示范区域进行梯田改造，并邀请三爷和持观望态度的村民作为“监督”，全程观看施工过程，亲眼看看土层是如何被保留、田面是如何被整平的。
“咱们用事实说话。”伊拉对有些气馁的小刘和王老师说，“只要他们看到改造后的梯田在雨季能留住水土，秋天能多打粮食，比我们说一百句都有用。”
与此同时，另一股“暗流”来自外部。苦水坪的变化，尤其是那颇具特色的“小水池 水簸箕 笼养积肥”模式，以及伊拉这个省农科院“特约研究员”的名头，逐渐引起了县里乃至地区某些部门的注意。
一天，县农业局的一位副局长，带着几个干事，突然来到苦水坪“视察工作”。副局长听着赵书记的汇报，看着规划图，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以为然。
“老赵啊，你们苦水坪精神可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嘛！”副局长打着官腔，“不过，搞建设要讲究科学，要符合上级的统一规划。你们这样自己搞一套，又是修池子又是改梯田，有没有经过县水利局、农业局的审批？技术规范达标吗？可不要蛮干，劳民伤财啊！”
他话里话外，暗示苦水坪的做法有些“出格”，不够“规范”，甚至隐隐有与上级政策脱节的嫌疑。
赵书记的脸色有些难看，刚要辩解，伊拉轻轻拉了他一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局长，我们苦水坪的做法，是结合本地实际，在省农科院专家指导下进行的探索性实践。吴教授非常关注我们的进展。我们所有的规划和施工，都力求在现有条件下做到科学、实用。相关的总结报告，我们也定期向县里和地区报送。我们相信，这种立足于解决本地实际问题、依靠群众参与的模式，是符合中央鼓励实事求是、因地制宜精神的。”
她搬出了省农科院和吴教授，又强调了“实事求是”和“群众参与”，语气平和，却绵里藏针。那位副局长显然对省农科院有所顾忌，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打了个哈哈：“哦？有省里的专家指导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也是担心你们走弯路嘛！继续努力，继续努力！”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看着副局长远去的背影，赵书记松了口气，又有些愤懑：“这些官老爷，就知道指手画脚！咱们干出成绩了，他们就来摘桃子，遇到点困难，躲得比谁都快！”
伊拉目光沉静：“赵书记，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开始产生影响了。有人关注，甚至有人质疑，都是正常的。只要我们脚踏实地，把事情做好，用最终的结果说话，这些杂音自然会消失。”
春雷滚过天际，雨点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苦水坪干渴的土地。伊拉知道，无论是自然的春雨，还是事业发展中必然遇到的阻力之“雨”，都是成长必须经历的洗礼。她站在公社院子的屋檐下，看着雨幕中朦胧的山野，心中充满了迎接更大风浪的平静与决心。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与去年试点时的谨慎探索不同，今年是全公社范围的铺开，场面宏大，却也暗藏着更为复杂的矛盾和挑战。
首要的问题是 劳力与工分。修建水利工程、改造梯田都需要投入大量劳动力。在集体生产模式下，这涉及到复杂的工分计算和劳力调配。以往春耕前，劳力相对空闲，但今年大规模的水利建设与春耕备耕在时间上有所重叠。
“咱们队壮劳力就那么多，都去修水池了，地里的粪谁送？耙耱谁做？”一些非试点大队、或者对规划理解不深的队长提出了质疑。他们担心影响了传统的春耕，年底分不到足够的口粮。
赵书记和伊拉早有预料。他们之前推动建立的“协调小组”发挥了作用。经过激烈讨论，最终确定了一个“统筹工分，分段实施”的方案：将水利和梯田工程分解成小段，分配到各生产队，根据土石方量和技术难度核定工分，与田间农活工分等同，统一结算。同时，错开春耕最紧张的几天，合理安排劳力，确保不误农时。
这个方案虽然繁琐，但相对公平，暂时平息了劳力的争议。
然而，更深的 观念冲突 随之浮出水面。当伊拉和王老师带着测量工具，准备在规划好的坡地上放线，开始梯田改造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动不得！动不得啊！”一位须发皆白、被尊称为“三爷”的老汉，拄着拐棍，颤巍巍地拦在测量标杆前，他身后还跟着一些面露犹疑的村民。“这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模样，龙脉就在这坡上！你们这样乱挖乱改，坏了风水，要遭天谴的！咱们苦水坪本来就缺水，再坏了风水，以后连这点雨水都没了！”
“三爷”在村里德高望重，他的话很有分量。一些原本就对改梯田将信将疑的村民，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伊拉没有急着反驳，她收起测量工具，走到三爷面前，语气恭敬：“三爷，您老担心风水，是为了咱们村子好，我明白。”
她指着脚下的坡地：“您看，这坡地陡，存不住水，留不住肥，一场雨下来，好土都冲走了，庄稼怎么能长好？咱们修梯田，就是把陡坡变成一层层平地，就像给土地修了好多‘小饭碗’，雨水肥土都能留在‘碗’里，庄稼的根才能扎得深，长得壮。这难道不是顺应天时地利，把风水变得更好吗？”
她又指着远处已经修好、在去冬今春积雪融化后蓄了些水的红石洼水池：“三爷，您看那个水池子，它蓄了水，咱们下游的地是不是就有点指望了？这水，不就是咱们自己请来的‘龙王爷’吗？”
三爷看着远处在阳光下泛光的水池，又看看伊拉诚恳而坚定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强硬的话，但脸上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伊拉知道，观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她暂时调整了计划，决定先在三爷家所在的这片坡地的边缘，选择一小块示范区域进行梯田改造，并邀请三爷和持观望态度的村民作为“监督”，全程观看施工过程，亲眼看看土层是如何被保留、田面是如何被整平的。
“咱们用事实说话。”伊拉对有些气馁的小刘和王老师说，“只要他们看到改造后的梯田在雨季能留住水土，秋天能多打粮食，比我们说一百句都有用。”
与此同时，另一股“暗流”来自外部。苦水坪的变化，尤其是那颇具特色的“小水池 水簸箕 笼养积肥”模式，以及伊拉这个省农科院“特约研究员”的名头，逐渐引起了县里乃至地区某些部门的注意。
一天，县农业局的一位副局长，带着几个干事，突然来到苦水坪“视察工作”。副局长听着赵书记的汇报，看着规划图，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以为然。
“老赵啊，你们苦水坪精神可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嘛！”副局长打着官腔，“不过，搞建设要讲究科学，要符合上级的统一规划。你们这样自己搞一套，又是修池子又是改梯田，有没有经过县水利局、农业局的审批？技术规范达标吗？可不要蛮干，劳民伤财啊！”
他话里话外，暗示苦水坪的做法有些“出格”，不够“规范”，甚至隐隐有与上级政策脱节的嫌疑。
赵书记的脸色有些难看，刚要辩解，伊拉轻轻拉了他一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局长，我们苦水坪的做法，是结合本地实际，在省农科院专家指导下进行的探索性实践。吴教授非常关注我们的进展。我们所有的规划和施工，都力求在现有条件下做到科学、实用。相关的总结报告，我们也定期向县里和地区报送。我们相信，这种立足于解决本地实际问题、依靠群众参与的模式，是符合中央鼓励实事求是、因地制宜精神的。”
她搬出了省农科院和吴教授，又强调了“实事求是”和“群众参与”，语气平和，却绵里藏针。那位副局长显然对省农科院有所顾忌，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打了个哈哈：“哦？有省里的专家指导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也是担心你们走弯路嘛！继续努力，继续努力！”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看着副局长远去的背影，赵书记松了口气，又有些愤懑：“这些官老爷，就知道指手画脚！咱们干出成绩了，他们就来摘桃子，遇到点困难，躲得比谁都快！”
伊拉目光沉静：“赵书记，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开始产生影响了。有人关注，甚至有人质疑，都是正常的。只要我们脚踏实地，把事情做好，用最终的结果说话，这些杂音自然会消失。”
春雷滚过天际，雨点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苦水坪干渴的土地。伊拉知道，无论是自然的春雨，还是事业发展中必然遇到的阻力之“雨”，都是成长必须经历的洗礼。她站在公社院子的屋檐下，看着雨幕中朦胧的山野，心中充满了迎接更大风浪的平静与决心。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