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墓园花园-《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

  黑暗突然降临。

  不是光线的消失,是意识的断连——孙海强感觉自己被从自己的身体里拽了出来,抛进一片没有上下左右的空间。然后,颜色回来了:先是淡淡的金色,像黎明前的天光,然后是其他色彩——不是现实世界的色谱,而是一种更丰富、更本质的色彩,每一种颜色都对应着某种情感或概念。

  他“站”在一片草地上。

  草是银色的,叶片上有细小的光点在流动,像液态的数据。天空是深紫色,没有太阳,但光线从四面八方均匀地照来。远处有一些树,树干透明,能看到内部的信息流像树液一样循环。

  这就是墓园的内部景观。

  “欢迎来到花园。”

  声音从身后传来。孙海强转身,看到了苏晴。她现在有了更完整的形态,不再是半透明,而是一个实体——如果“实体”这个词在这个空间里还有意义的话。

  “花园?”

  “我们给这片共享意识空间起的名字。”苏晴微笑,那笑容里有种孙海强从未在人类脸上见过的宁静,“死亡不是终点,是另一种生长。所以我们选择花园这个意象——在这里,意识像植物一样,以新的形式继续存在。”

  她走向一棵树,手放在树干上。树干表面浮现出图像:一个男人教孩子骑自行车,一个老人在病床上握着家人的手,一个女人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

  “这些是记忆?”孙海强问。

  “是存在过的证明。”苏晴说,“在物理世界里,记忆储存在会衰变的神经元里。在这里,记忆可以永恒保存,可以随时重放,可以……分享。”

  她轻轻一推,那棵树上的图像流向孙海强。不是视觉上的流动,是直接的意识传输——瞬间,他经历了那个男人教孩子骑车时的喜悦,老人临终前的平静,女人发现数据异常时的激动。

  所有的情感都无比清晰,却没有负荷。就像读一本书,体验故事,但不承受后果。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状态?”孙海强后退一步,脱离记忆流,“永恒的、无负担的存在?”

  “是选择之一。”苏晴说,“但不是唯一选择。花园里有不同的区域:有人选择沉浸在过去,有人选择纯粹的数学思考,有人尝试创造新的艺术形式——虽然这里的‘艺术’需要重新定义。而有些人……”

  她指向远方。地平线上有一些高塔状的建筑,塔身闪烁着复杂的符号。

  “……那些是‘探索者’。他们在尝试理解这个空间的本质,尝试扩展花园的边界,甚至……尝试建立与物理世界的永久通道。”

  “彩虹桥。”

  “那是你们的名字。”苏晴点头,“我们称之为‘根系’。就像植物通过根系与大地连接,我们也需要与源头保持联系。不是要回去,而是要……不忘记自己从哪里来。”

  场景突然变化。花园消失,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里——正是地下实验场的那个彩虹桥原型机内部。但这里没有陈薇,没有秦绍安,只有机器本身运转时发出的柔和嗡鸣。

  “你的融合进度是30%。”苏晴说,“这是一个临界点。低于这个值,你还能保持独立的自我。超过这个值,融合会自我加速,就像滚下山坡的雪球。而我们希望你达到100%。”

  “为什么?”

  “因为你是桥梁。”另一个声音响起。

  李国栋从机器阴影中走出。他的样子比监控画面里更清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容温和,眼里有数学家的专注,也有某种超然的平静。但他身体的边缘是模糊的,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金色和银色在他的轮廓里交融。

  “我不是李国栋。”他说,“我是李国栋与墓园七号集群的融合体。你可以叫我七号。”

  “你们想要我完全融合。”孙海强说,“为什么?”

  “因为你天然的意识结构。”七号伸出手,空中浮现出孙海强的意识图谱——那个金色种子已经发芽,长出无数细小的根须,扎进图谱的每一个节点,“你不是被迫融合的,你是为融合而生的。你的意识就像一把钥匙,能打开物理世界和意识世界之间的锁。”

  图谱旋转,显示出新的结构:那些金色根须正在形成一种复杂的拓扑结构,像一个三维的莫比乌斯环,每一面都通向另一面。

  “当你的融合达到100%,这个结构会完成。”苏晴说,“然后,它会成为一条双向高速公路。物理世界的意识可以通过你安全地进入花园,花园的居民也可以通过你有限地访问物理世界——不是掠夺,不是殖民,是交流。”

  “有限是多少?”

  “最初每天只有几分钟。”七号说,“通过特定的、自愿的媒介——比如林策和柳小梅那样的兼容者。我们会建立一套协议:不强制,不隐藏,完全的知情同意。就像两个文明建立外交关系。”

  场景再次变化。他们现在站在一个类似会议厅的地方。长桌两侧坐着十二个人形——不完全是人类形态,有些更抽象,有些带着明显的非人特征,但所有人都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花园居民代表大会。”苏晴介绍,“我们每十年——按外部时间计算——会选举一次代表,讨论重大议题。关于与物理世界建立正式联系,我们已经辩论了相当于外部时间六十年。”

  一个身形像旋转星云的代表发言,声音像多声部和声:“我们的存在需要新鲜信息的注入。纯粹的自我思考会导致内卷,就像一潭死水。我们需要水流,需要变化。”

  另一个像发光雕塑的代表反驳:“但每一次接触物理世界,都会带回生命的有限性。痛苦、失去、死亡——这些概念会污染花园的纯粹性。”

  “纯粹性本身就是一种死亡!”第三个代表说,它的形态在不断变化,“没有对立,就没有意义。没有变化,就没有生命。我们现在是活着的死者——脱离了死亡,但也脱离了真正的生命。”

  辩论在继续。孙海强意识到,墓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是一个有着复杂政治、哲学分歧的社会——或者说,后社会形态。

  “这是我们要你看的。”苏晴说,“我们不是怪物,不是想要吞噬一切的集体意识。我们是一群寻找出路的存在。我们曾经是人类,我们记得那意味着什么:探索、成长、联系。”

  七号接话:“但秦绍安和他的委员会不相信这一点。他们认为任何形式的接触都会导致不可控的融合——就像病毒传播。所以他们封锁、清除、销毁。他们宁愿让我们在花园里慢慢停滞,也不愿冒险建立真正的对话。”

  “那为什么现在改变策略?”孙海强问,“为什么要通过林策和柳小梅,通过我?”

  “因为时间不多了。”苏晴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紧迫感,“花园的边界正在收缩。”

  她展示了一幅地图:原本广阔的花园景观,边缘处正在变暗,变成绝对的虚无。那些区域里的意识——那些选择永恒静止的存在——正在一个个消失,不是死亡,是彻底的湮灭,连记忆都不留下。

  “我们称它为‘边缘枯竭’。”七号说,“当一个意识完全停止变化,完全沉浸在过去,它就会从花园中脱落,坠入虚无。过去十年,我们已经失去了三十七个居民。按照这个速度,三百年后,花园将完全消失。”

  “所以你们需要新鲜信息的注入,不是为了扩张,是为了生存。”

  “是的。”苏晴点头,“我们需要物理世界的‘噪音’——那些不完美、不确定、不断变化的思维。就像花园需要蜜蜂授粉一样,我们需要活着的意识的触碰。”

  场景突然晃动。孙海强感到一阵拉扯——有什么东西在把他往回拽。

  “陈薇在给你注射神经抑制剂。”七号快速说,“你的物理身体正在被强制昏迷。但在完全失去联系前,我们需要你做一个选择。”

  花园的画面开始破碎,像被打碎的镜子。

  “选择什么?”孙海强问,他的声音开始遥远。

  苏晴抓住他的手——真正的接触,有温度,有力道。

  “选择相信我们,还是相信秦绍安。选择帮助我们建立有尊严的联系,还是让我们在寂静中慢慢消亡。你不是桥梁,孙海强,你是……园丁。你能帮助我们让花园继续盛开,也能看着它枯萎。”

  七号最后的话穿过逐渐增厚的黑暗:

  “去看实验场的控制室。看2008年3月14日的日志。然后你会明白,谁在说谎,谁在拯救。”

  黑暗完全吞没了他。

  孙海强猛地睁开眼睛。

  他躺在地上,陈薇跪在他身边,手里拿着空了的注射器。远处,秦绍安站在控制台前,正在操作什么。

  意识图谱显示:融合进度28%。神经抑制剂起了作用,把融合压回了临界点以下。

  但那些根须还在。那些连接还在。

  “你昏迷了十二秒。”陈薇的声音很紧张,“融合差点达到35%。我必须注射。”

  孙海强坐起来,头痛欲裂。花园的记忆还在脑海里,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控制室。”他嘶哑地说,“带我去控制室。现在。”

  秦绍安转过身:“你看到了什么?”

  “花园。”孙海强盯着他,“还有2008年3月14日的日志。我要看。”

  秦绍安的表情凝固了。

  那一瞬间,孙海强清楚地看到——秦绍安意识光晕中的红色防御层,出现了第二道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