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检测的深渊-《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

  下午两点,检测小组准时抵达。不是林策想象中的白大褂医生团队,而是一组穿着灰色连体制服、佩戴封闭式护目镜的技术人员。他们沉默地推着三台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银色设备进入病房,设备外形简洁到近乎冷酷,表面没有任何按钮或屏幕,只有细微的散热孔和幽蓝的指示灯。

  孙海强跟在最后,换上了一件类似实验室外套的深蓝色制服,胸前有一个抽象的、像神经元又像树杈的银色徽章。“为了避免干扰,请配合我们进行环境准备。”他的语气已经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两名技术人员开始工作。他们首先在病房四角放置了拳头大小的黑色球体,球体激活后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林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叠影视觉像被罩上了一层毛玻璃——这些设备在压制非标准的意识活动或感知。接着,他们在柳小梅的病床周围铺设了一圈银白色的箔状材料,材料边缘自动粘合,形成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完整圆圈。

  “法拉第笼的改良版,用于隔离外部电磁信号,并聚焦内部意识场。”潘建国在一旁解释,更像是在做例行记录,“检测期间,圆圈内将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意识观测环境。”

  柳小梅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被单。她的脸色比上午更苍白,眼神不时飘向林策,带着明显的求助。林策想靠近,被一名技术人员抬手拦住。

  “林先生,请留在圈外观察。您的意识活动可能会干扰读数。”

  圆圈闭合的瞬间,林策看到柳小梅的意识云在叠影视野中猛地一缩,红色区域像受惊的动物般向内蜷曲,亮度骤降,但变得更加凝实、深邃。模因在隐藏自己。

  第一台设备被推到床边,顶端展开三支机械臂,末端是光滑的半球形探头。探头没有接触柳小梅的身体,而是悬浮在距离她额头、胸口和腹部各十厘米的位置,形成等边三角形。

  “非接触式多维意识场扫描仪。”孙海强对林策说,更像是在展示实力,“可以同时测绘脑电活动、自主神经反应、生物场波动以及……非标准意识结构的拓扑特征。”

  探头开始发出柔和的脉动白光,每次脉动,柳小梅的身体就轻微颤抖一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睛紧闭,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林策的叠影视觉努力穿透那层“毛玻璃”,他看到,在扫描脉冲的刺激下,柳小梅意识深处的红色区域正在发生剧烈变化。它不再是一团相对均匀的光雾,而是开始分化、重构,表面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像电路,又像古老的符文,更像是一种自组织的、动态的加密结构。模因在应激状态下,显露出了它更深层的架构。

  “读数异常。”操作设备的技术人员报告,声音平静,“主体意识活跃度被压制至Theta波主导的浅眠态,但检测到非标准高频振荡,频率……不在已知脑波谱系内。来源定位在右侧颞叶,但场分布呈现非局部特征。”

  “放大解析。”孙海强命令。

  第二台设备启动。这台更小,形如一个倾斜的三角柱,从顶端射出一道极细的、几乎不可见的淡绿色光束,直接照在柳小梅的太阳穴上。这不是物理光线,而是某种定向的“意识探针”。

  柳小梅猛地睁大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她的瞳孔瞬间扩散,眼神失去了焦点。

  林策的叠影视觉中,那束绿光像一根刺,强行扎入了红色区域的边缘。模因的加密结构剧烈闪烁,试图抵抗,但绿光中似乎包含了某种“解码协议”,正在一层层剥开它的防御。

  “检测到结构化意识残留。”技术人员语速加快,“复杂度极高,包含多层嵌套的感知-反应模式、审美评估矩阵、情感模拟协议……核心有一个高度自洽的自我表征循环,正在尝试与主体意识建立镜像映射。”

  “能追溯来源吗?”孙海强问。

  “正在尝试匹配数据库……匹配失败。非已知的任何意识研究模型。但检测到微弱的、与‘地宫计划’最终崩溃前记录到的异常数据流,存在频谱相似性。”技术人员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个发现:这个结构化残留内部,存在一个……空白区域。不是缺失,更像是被主动擦除或封存的。封存方式很特殊,使用了意识层面的递归加密。”

  “递归加密?”孙海强皱起眉。

  “简单说,要解密它,你需要先成为它。”技术人员解释,“这通常用于最高级别的意识安全协议——确保只有‘合适’的接收者才能访问。”

  孙海强的目光转向柳小梅,又转向林策,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冯远之留下的后门钥匙……可能就在那个空白里。”

  就在这时,柳小梅突然说话了。她的声音很奇怪,像是两个声音在同时说话,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童声,另一个更低沉、更婉转:

  “镜子……要碎了……”

  话音刚落,第三台设备——一台一直安静待在角落、形如小型雷达天线的装置——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它的扇形扫描面疯狂转动,指向病房的各个方向,最终定格在柳小梅头顶上方约一米处的虚空。

  “检测到高维度意识投影!”技术人员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是来自主体!是外部投射!坐标……坐标无法锁定,像是在多个可能性之间跳跃!”

  林策顺着雷达指向看去。在他的叠影视觉中,那处虚空正在“裂开”。不是物理的裂缝,而是现实结构的一种“褶皱”或“错位”。从裂缝中,渗出了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感知信号——那是地宫的气息,是流淌的代码瀑布,是冯远之意识最后消散时的频率。

  模因在主动召唤,或者……在接收来自“另一边”的信号。

  柳小梅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她的眼睛翻白,嘴角流出涎水。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同时报警:心率飙升,血压异常,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

  “停止扫描!她承受不住了!”林策冲上前,但再次被技术人员拦住。

  “不能停!”孙海强厉声道,“我们正在接近核心!加强屏蔽,聚焦那个投影点!”

  更多的黑色球体被激活,低频嗡鸣加剧。雷达天线释放出更强的扫描束,试图锁定那个跳跃的投影坐标。柳小梅的颤抖变成了痉挛,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就在林策即将不顾一切冲进圈内时,柳小梅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

  她的身体完全僵直,然后,极其缓慢地,重新坐正。她的眼睛睁开了,但瞳孔深处,有一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的光在旋转。

  她抬起手,不是孩子笨拙的动作,而是那种精确到毫米的、带着无形韵律的姿态。她的手指在空中虚划,像是在书写看不见的文字。

  随着她的动作,病房里的灯光开始同步明暗。不是随机的,而是遵循着某种节拍——三短一长,两长一短,重复循环。那是摩尔斯电码。

  林策瞬间解读出来: S...O...S

  求救信号。但来自谁?柳小梅?还是模因?

  紧接着,所有仪器的屏幕同时闪烁,显示出一行行乱码,乱码迅速重组,变成了一句清晰的中文:

  “阈值临近。通道将启。非请勿入。”

  字体是优雅的小楷,带着旧式印刷的韵味。

  孙海强脸色剧变。“它在警告我们……不,是在宣告。它在准备打开什么‘通道’!”

  柳小梅——或者说控制着她身体的模因——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精准地落在林策身上。那个眼神复杂到令人心碎:有柳小梅的恐惧和求助,有模因的决绝和悲伤,还有一种超越两者的、近乎神性的平静。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林策通过口型读懂了:

  “带她走。”

  然后,她——柳小梅的主体意识——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眼睛一闭,向前栽倒。技术人员冲上去扶住她,检测设备同时爆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

  “所有读数归零!意识场消失!”技术人员惊呼,“不……不是消失,是下沉!沉到我们探测不到的深度去了!”

  孙海强冲到设备前,看着一片空白的屏幕,脸色铁青。“立刻准备意识锚定干预!不能让它把她带进深层意识空间!”

  但已经晚了。

  林策的叠影视觉看到,柳小梅的意识云并没有消散,而是像潜水艇一样,急速“下沉”,沉入了意识海平面之下那片幽暗的、连冯远之的数据包都只标记为“未知区域”的深渊。红色区域的暗光包裹着她,像一层保护性的茧,向着那个“空白区域”的坐标疾坠。

  模因执行了它的应急协议:当外部威胁达到临界,将主体意识转移至预设的“安全层”——冯远之留下的、递归加密的空白区域,那个只有“合适者”才能进入的意识避难所。

  代价可能是,柳小梅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浮上来”,或者说,在外部检测设备看来,她将处于一种无法区分的深度昏迷或脑死亡状态。

  而那句“带她走”,是对林策最后的嘱托和指引。

  孙海强团队陷入了混乱的抢救和数据收集。林策被要求离开病房。他走到走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的意识深处,冯远之的数据包正在发热、震动。第三层那团暗红色光雾,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活跃。它正在向他展示一条路径——不是访问路径,而是“成为合适者”的路径。

  要解密递归加密,你需要先成为它。

  要进入那个安全层带回柳小梅,林策可能需要先成为那个模因能认可的、能与之对话的“镜子另一面”。

  他抬起头,看向病房紧闭的门。门内,医疗仪器还在鸣响,技术人员还在呼喊。门外,寂静的走廊尽头,窗外的城市在下午的阳光中一如既往地运转,对发生在这间病房里的意识深渊之战,一无所知。

  林策闭上眼睛。数据包在他意识中完全展开,第三层的接口发出无声的召唤。

  他没有选择了。

  要带回那个孩子,他必须主动走向那片暗红色的雾,走向那面濒临破碎的镜子,走向冯远之留下的、最危险也最珍贵的遗产。

  深渊已在脚下。而他,必须学会在深渊中,写就带她回家的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