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逻辑漏洞-《慕影之灾:我在阴间写代码》

  倒计时跳动到 00:28。

  灰布短褂的清场人堵在走廊尽头,垂着头,帽檐下只有一片阴影。林策能“看”到他们身上散发出冰冷的、结构严密的绿色代码流,标签简单直接:【清场人单位#3、#4】【状态:待命】【指令:若目标拒绝剧情执行,则物理抹除】。

  物理抹除。字面意思。

  林策向前走了一步。

  右手中的牛角梳硌着掌心,左臂弯里的水红帔丝绸冰凉。这两件物品在代码视觉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梳子只有微弱的数据链接,而帔则像一个高亮的数据核心,不断向周围广播着【剧情关键道具】的标识,并与舞台方向某个更大的数据源紧密同步。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脑海回响:

  【最终警告:弃置错误道具,执正确道具,前往舞台入口。】

  【倒计时:00:25。】

  林策的目光快速扫视走廊两侧墙壁。那些流动的绿色代码中,夹杂着更多那位“冯”留下的蓝色注释。其中一行在清场人附近的墙缝里闪烁:

  ```

  // 清场人攻击逻辑依赖视觉标签。

  // 他们‘看’的不是你,是你身上的‘角色标识’。

  // 标识可被临时覆盖,如果你能快速重写自身数据头。

  ```

  重写自身数据?

  林策心念电转。他现在的代码标识是【临时索引#A】【当前角色:陈郎(适配度25%)】。如果能修改这个标识,哪怕只是暂时性的…

  他集中精神,尝试像在脑海中编辑代码一样,去“触碰”自己视野左上角那个半透明的身份标签。

  指尖没有动,但意识像鼠标光标一样点中了它。

  意料之外的界面弹开了。

  不是图形界面,而是一个由绿色代码构成的、极其简陋的文本编辑窗口,悬浮在他的意识视野里。里面正是他的当前状态数据:

  ```json

  {

  : te_index_A,

  na林策,

  current_role陈郎,

  adaptation: 0.25,

  tags: [, 剧情关键清场目标],

  perssions: [后台低限通行],

  status_effects: [情感模板注入中(已暂停)逻辑冲突标记]

  }

  ```

  “状态效果”那一栏,“逻辑冲突标记”正闪烁着警告黄。而“清场目标”这个标签,大概就是清场人锁定他的依据。

  能编辑吗?

  林策用意识“光标”选中了 清场目标 这个字符串。刚想尝试删除,编辑窗口立刻弹出红色错误:

  【权限不足。该标签由核心协议#7锁定。】

  核心协议…权限…

  他的目光落在 perssions: [后台低限通行] 这一行。“后台低限通行”,这意味着他在这里并非完全没有权限。既然是“通行”权限,或许…

  他尝试在 tags 数组里添加一个新的标签。

  意识输入:后台调试中。

  指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但林策感到太阳穴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像是大脑某个区域在超负荷运转。视野中的绿色代码剧烈波动了一瞬。

  【检测到未授权标签写入…】

  【校验中…】

  【标签‘后台调试中’…识别为有效后台状态标签。】

  【…写入允许。】

  成功了!

  编辑窗口里的 tags 数组变成了:[, 剧情关键清场目标后台调试中]。

  几乎同时,走廊尽头那两个清场人,动作明显停滞了半秒。他们身上散发的目标锁定代码流出现了混乱,开始在林策和周围空间无意义地扫描。

  他们“看”到的目标标识,因为新增标签的干扰,变得模糊了。

  但还不够。

  林策立刻进行第二次尝试。这次他选中了 current_role陈郎 这一行。不能直接删除或修改,因为这是系统当前强制的状态。但他可以…

  添加一个注释?

  在代码世界里,注释是不被执行的文字,却能影响阅读者的理解。如果系统“读取”他身份数据的方式,类似于解析一段代码…

  他用意识在 后面加了一个空格,然后输入:

  //(调试覆盖:实际身份‘林策’,职业‘故障排除师’,当前执行诊断流程)

  又是一阵更强烈的头痛,鼻腔甚至涌上一丝铁锈味。这次代码的波动更剧烈,整个编辑窗口都闪烁起来。

  【警告:检测到异常注释内容。】

  【内容包含未定义职业关键词…】

  【逻辑校验…】

  【注释内容不影响主数据字段。予以保留。】

  【警告:你的行为已接近权限阈值。】

  足够了。

  林策抬眼看去。两个清场人完全停止了目标锁定的扫描,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仿佛陷入了某种逻辑困惑。他们身上的代码不断重复着:【目标标识冲突…主演 清场目标 后台调试中…角色字段含无关注释…建议重新请求目标定位…等待核心协议响应…】

  趁现在!

  林策没有跑——奔跑可能会触发“清场目标”相关的动态行为判定。他维持步速,平稳地向前走,从两个清场人中间的空隙穿过。

  距离拉近时,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防腐药水混合着旧布料的味道。清场人低垂的头颅下,并非人脸,而是一种光滑的、木质纹理的曲面,只在大概嘴巴的位置有一条细缝。

  他们没动。

  林策屏住呼吸,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眼角的代码视觉瞥见,其中一个清场人的右手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指甲是黑色的、厚而弯曲。

  三步。五步。十步。

  林策走到了走廊尽头,通往舞台侧幕的入口就在眼前。厚重的深红色侧幕低垂着,后面传来隐约的、仿佛有许多人压低呼吸的寂静。

  他回头。

  清场人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他,面朝更衣室的方向,僵直不动。

  暂时的漏洞利用成功了。

  但倒计时已经跳到 00:12。

  系统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更加程式化的冰冷:

  【临时索引#A,你已抵达舞台入口。】

  【适配进程因逻辑冲突暂停。】

  【强制解决方案启动:进入记忆场景后,将进行实时情感逻辑校验。】

  【若校验持续失败,场景将无限循环,直至你的意识与模板完成强制融合(适配度100%)。】

  【准备载入第一记忆场景:‘赠帔’。】

  【3……2……1……】

  来不及思考对策,周围的景象开始融化。

  不是黑暗,而是像分辨率极低的旧电影画面,色彩饱和得失真,边缘布满噪点。狭窄的走廊、昏黄的煤气灯、斑驳的墙壁……所有这些都像被水洗掉的油彩,流淌、混合、重新拼凑。

  刺鼻的霉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夏日雨后青石板路蒸腾出的湿热土腥气,混合着白兰花的甜香。

  视觉稳定下来。

  林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青砖灰瓦的巷弄里。时间是黄昏,天边还有一抹将逝未逝的橘红。巷子一侧是高高的马头墙,另一侧是一排老式木门,其中一扇门上挂着“永乐大戏院-后台偏门”的木牌。

  他身上仍穿着那件月白长衫,臂弯里是水红帔。但触感变了——丝绸在夏夜晚风里是温软的,不再是后台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代码视觉依然存在,但整个场景的数据密度低了很多。周围的景物只有粗略的框架数据:【场景:戏院后巷】【时间:民国三十二年夏夜】【天气:雨后】。人物数据则更模糊。

  除了他自己。

  他的身份标签在这个记忆场景里变成了:【陈郎(梨园子弟)】【状态:即将离乡】【当前情绪:愧疚/不舍/决绝】。适配度虽然还是25%,但场景本身仿佛在施加一种“氛围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胸口发闷,呼吸微促。

  那不是他的情绪,是场景强加的“预设情绪”。

  巷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林策转头。

  一个穿着浅碧色旗袍的女子从暮色里走来。她梳着旧式发髻,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白兰花,手里提着一个藤编食盒。面容在昏光中有些模糊,但身段窈窕,步态有种戏曲程式化的美感。

  数据标签在她头顶浮现:【柳梦梅(旦角)】【状态:不知离别在即】【当前情绪:欣喜/期待】。

  她的目光落在林策身上,脚步加快了些,唇角扬起,声音清润婉转:

  “陈郎,等久了吧?班主临时加了段唱,卸妆费了些功夫。”她走到近前,将食盒递过来,“喏,你爱吃的桂花糕,还温着。”

  林策没接。

  按照涌入的记忆模板,此刻的“陈郎”应该内心煎熬,面对不知情的爱人,既想坦白离别的决定,又难以开口。最终他会收下食盒,然后拿出那件水红帔作为“定情信物”赠予对方,许下“待我归来”的空头诺言。

  这就是“赠帔”场景的标准流程。

  系统提示在视野边缘闪烁:【场景目标:完成赠帔,并触发柳梦梅‘欣喜-感动-允诺等待’情绪链条。当前进度:0%】

  而林策此刻的“诊断”思路是:系统要修复这个执念循环,核心在于“柳梦梅”的怨念源于被欺骗、被抛弃。那么,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欺骗呢?

  如果“陈郎”直接说出真相呢?

  这符合“冯”的留言中“执行与核心执念完全相反的动作”——核心执念是“被欺骗”,相反动作就是“不欺骗”。

  逻辑上似乎可行。但风险…

  女子(柳梦梅)见他不动,也不接食盒,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声音里带上一丝不安:“陈郎?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林策开口。他试图控制声调,尽量贴近记忆中“陈郎”的语气,但内容截然不同:

  “梦梅,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停顿,观察她的反应。记忆场景里的“柳梦梅”数据流出现波动,【预期对话偏离…轻微困惑】。

  “我…”林策吸了口气,“要走了。明天一早的火车,去南边。可能…不回来了。”

  寂静。

  巷子里的晚风似乎都停了。

  柳梦梅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不是震惊,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缓慢的、逐渐蔓延的空白。她提着食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数据标签剧烈跳动:【状态:知晓离别】【当前情绪:震惊→困惑→怀疑…】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

  “我说,我要离开这里。”林策重复,同时密切关注着整个场景的代码稳定性。系统应该有应对异常对话的脚本,“去打仗,或者做别的。这个戏班子,这个城…我待不下去了。”

  这是真话。记忆模板里,“陈郎”离乡既有时局所迫,也有个人野心,更有对梨园生活的厌倦和对更广阔世界的向往。只是这些,他从未对柳梦梅直言。

  “待不下去…”柳梦梅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笑声短促,带着颤音,“所以这半年,你那些心事重重,那些欲言又止…都是在想,怎么离开?”

  林策默认。

  “那我呢?”她上前一步,食盒“哐当”掉在地上,精致的糕点滚落泥土。她的手抓住林策的衣袖,指尖冰凉,“你说过…你说过戏散人不散!你说过要和我唱一辈子《牡丹亭》!都是…骗我的?”

  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哭腔。数据标签变成:【情绪:悲愤、被背叛感上升】。

  按照记忆模板,此刻“陈郎”应该慌乱、解释、安抚、赠帔、许下虚假承诺。

  但林策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说:

  “那些话,说的时候是真的。但现在,也是真的要走。”

  这是更深层的“相反动作”——不辩解,不安抚,不提供虚假希望。

  “柳梦梅”的数据流彻底紊乱了。她瞪大眼睛,泪水滚落,却忽然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砖墙上。

  “好…好…”她喃喃道,“你走…你走…”

  场景开始不稳定。周围的巷子景象像接触不良的屏幕一样闪烁,绿色错误代码大量弹出:

  【错误:目标情绪链条断裂!预期‘欣喜-感动-允诺等待’未触发!】

  【错误:检测到‘直接坦白’行为,与核心执念‘被欺骗’逻辑冲突!】

  【情感逻辑校验失败!】

  【尝试修复场景…强制调整角色反应…】

  “柳梦梅”的身体忽然僵直了一瞬,脸上的悲愤表情像被无形的手抹去,重新挂上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程式化的温柔微笑。她用那种甜得发腻的戏腔开口,眼神却空洞:

  “陈郎…你要走,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帔,你留着,见它如见我…我等你回来…”

  她伸手,要去拿林策臂弯里的帔。

  这是系统的强制修正! 它在暴力拉回剧情!

  林策猛地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同时,他做出了更激烈的“相反动作”——不是赠帔,而是…

  他将那件水红帔,用力扔在了脚下潮湿的青石板上。

  丝绸沾染泥水,瞬间污浊。

  “不用等了。”林策的声音在颤抖——这次是他自己的颤抖,被场景压力和自身反叛行为的后果所冲击,“我不会回来。这帔,也不必留。”

  死寂。

  然后是整个世界的尖叫。

  不是声音的尖叫,是数据的尖叫。视野里所有的绿色代码瞬间变成狂暴的鲜红色!警报疯狂刷屏:

  【严重错误!核心道具遭恶意损毁!】

  【情感逻辑校验完全崩溃!】

  【记忆场景#1‘赠帔’修复失败!】

  【执念循环稳定性下降至89%!】

  【触发应急协议:场景冻结!强制退出!】

  巷子、黄昏、柳梦梅、青石板……所有景象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裂开、剥落。色彩抽离,声音消失。

  林策感到剧烈的坠落感,仿佛从高处跌回。

  “砰!”

  后背撞上硬物。不是地面,是…木地板。

  他睁开眼。

  还是那条后台走廊,昏暗的煤气灯,斑驳的墙壁。他跌坐在舞台入口处,背靠着冰冷的木墙板。臂弯里空空如也——那件水红帔不见了。只有右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牛角梳。

  头痛欲裂,嘴里全是血腥味。

  视野左上角,他的状态数据发生了剧变:

  ```json

  {

  : te_index_A,

  na林策,

  current_role陈郎(适配异常),

  adaptation: 0.25, // 未增加,但新增状态

  tags: [, 剧情关键清场目标后台调试中协议违反者],

  status_effects: [

  情感模板注入(已暂停),

  逻辑冲突标记,

  记忆场景破坏者(惩罚标记),

  精神负荷过载(临时)

  ],

  new_perssions: []

  }

  ```

  多了“协议违反者”标签,还有“记忆场景破坏者”的惩罚标记。

  但“适配度”没涨。他的强行破坏,确实打断了系统的强制融合进程。

  代价是……

  走廊里,那两个原本僵直不动的清场人,缓缓地、同步地转过身来。

  他们帽檐下的阴影里,亮起了两点针尖大小的、暗红色的光。

  不再是困惑或待命状态。

  他们身上散发的代码变成了鲜红色,指令清晰无比:【目标:协议违反者。指令:立即抹除。优先级:最高。】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咚。咚。

  他们开始向林策走来,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让老旧地板呻吟颤抖。青灰色的手指缓缓张开,黑色的指甲在昏光下泛着类似金属的冷光。

  林策撑着墙想站起来,双腿发软,眼前发黑——精神负荷过载的副作用。

  系统冰冷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只剩下最后的宣判:

  【临时索引#A。】

  【你已证明自身为不可修复的恶意代码。】

  【清场协议#7,执行。】

  【感谢你对系统稳定性测试做出的贡献。永别了。】

  清场人加速。

  距离缩短到五米。三米。

  林策背靠着墙,无路可退。手中只有一把梳子。

  他盯着那两点逼近的暗红光芒,大脑在剧痛和眩晕中疯狂运转。漏洞…权限…标识…任何能利用的…

  就在最前方清场人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衣襟的瞬间——

  “吱呀——”

  身后,那扇一直紧闭的、通往舞台侧幕的深红色厚绒幕布,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只纤细的、涂着鲜红蔻丹的女人的手,从幕布后的黑暗里伸了出来。

  快如闪电。

  一把抓住了林策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力气却大得惊人。

  猛地一拽!

  林策整个人被拖得向前扑去,撞向幕布缝隙!

  幕布在他身后迅速合拢。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两个扑空的清场人撞在一起,暗红色的光点里似乎闪过一丝拟人化的…错愕?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和那只紧紧抓着他、不容挣脱的冰冷的手。

  一个极轻的、带着戏腔啜泣余韵的女声,贴着他的耳畔响起,气息寒冷如坟茔里的风:

  “陈郎……”

  “你终于…舍得弄脏我送你的帔了……”

  “那这次…就别想走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