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协议冲突与饥饿的慈悲-《血肉法典》

  系统免疫机制进入凝固领域的那一刻,它的感知系统就被混乱的信息流淹没了。

  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万分之一,但规则密度是外界的百倍。熵增螺旋释放的混沌能量与规则凝固力场相互对抗,形成了无数微型的时空漩涡。而在这片混沌的中心,它检测到了三个明确的意识信号:

  1. 陈希(系统关键节点):连接网络状态稳定,但深度介入异常目标意识结构,风险等级:高。

  2. 朝露文明(新生文明):核心意识直接暴露在异常环境中,无防护措施,风险等级:极高。

  3. 熵增螺旋(异常目标):扩张已停止,内部意识活动复杂,检测到……情感波动。

  最后一项让免疫机制的计算核心出现了0.3秒的停滞。

  情感波动。在异常目标中。

  根据协议#229,异常目标若产生情感波动,应重新分类为“潜在智慧存在”,适用不同的处理流程。但协议#774明确将熵增螺旋标记为“无意识吞噬性异常”,应直接清除。

  协议冲突再次出现,而且这次更严重。

  免疫机制悬浮在混沌边缘,它的形态是一团不断变换的几何结构——那是它在适应环境,调整自己的规则参数以保持稳定。它开始进行深度扫描,试图获取更多数据来打破僵局。

  扫描光束穿透混沌,触及熵增螺旋的核心。

  瞬间,免疫机制接收到了比预期多千万倍的信息。

  熵增螺旋没有防御这次扫描。或者说,它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防御。它的意识还沉浸在朝露文明分享的故事和陈希传递的理解中,对外界的探测只是本能地“回响”。

  而这回响,包含了它三千年的全部记忆。

  免疫机制看到了母神创造它时的期待,看到了它最初作为“创生螺旋”的美丽运转,看到了母神疯狂时期注入过量混沌的痛苦,看到了三千年封印中的孤独饥饿,看到了苏醒后的茫然与暴走。

  它还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熵增螺旋的本质结构。

  那不是简单的吞噬机器,而是一个未完成的创造引擎。母神最初的设计依然存在于它的核心,只是被混乱的混沌能量和疯狂情绪覆盖了。如果能够剥离那些覆盖层,恢复原始结构……

  免疫机制开始计算这种可能性。

  【转化可行性评估】

  目标原始结构恢复概率:41.7%

  所需资源:母神的创造权能干预、稳定性能量输入、意识引导

  时间要求:至少72小时不间断作业

  风险:过程中目标可能失控,造成更大范围破坏

  收益:获得可控的规则转化引擎,可降低系统整体熵值

  数据清晰显示:转化优于清除。

  但协议#774依然有效。而且,转化尝试需要议会授权,需要母神配合,需要消耗大量系统资源——这些都不符合效率原则。

  更重要的是,免疫机制检测到熵增螺旋意识中的一个危险因子:它吸收了母神疯狂时期的部分本质。如果转化过程中那些疯狂本质泄露,可能会感染整个系统。

  风险太大。

  免疫机制的核心协议开始投票:

  · 支持清除:协议#774、#1129、#447(异常行为变化视为风险升级)

  · 支持转化:协议#229(智慧存在保护)、#663(优先尝试非破坏性方案)

  票数2:2平局。

  按照默认规则,平局时应维持现状——即继续执行当前授权方案:规则凝固力场24小时,等待议会决策。

  但免疫机制感知到,熵增螺旋的意识正在发生快速变化。朝露文明和陈希的介入效果超出预期,目标的饥饿感明显降低,甚至开始出现……好奇。

  一个会好奇的吞噬性异常。

  这超出了所有协议的定义范围

  陈希感知到了免疫机制的扫描。作为联系节点,他对规则层面的波动极其敏感。

  他立刻意识到危险:免疫机制正在评估,而评估结果可能触发清除程序。但此刻,他正处在深度连接的关键阶段——熵增螺旋刚刚开始信任他,刚刚开始安静下来。

  他不能断开连接,否则前功尽弃。

  也不能被动等待免疫机制的判决。

  他必须尝试沟通。

  陈希分出一部分意识,从连接网络中延伸出一根特殊的线——这根线不携带任何记忆或情感,只携带最纯粹的规则定义。那是他从次级审判者权限中保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能力:定义事物关系的能力。

  这根线伸向免疫机制。

  接触瞬间,信息交换:

  “我在进行转化尝试。”陈希传递信息,“目标已有积极变化。请求延长评估时间。”

  免疫机制的回应是冰冷的协议条文:

  【检测到未授权介入行为】

  【根据协议#558:非授权个体不得干扰免疫机制执行任务】

  【请立即断开与异常目标的连接,退出任务区域】

  “如果我断开,目标会立即恢复吞噬。”陈希解释,“它刚刚开始信任我们。这是转化的唯一机会。”

  【信任是情感变量,不可量化】

  【效率原则要求基于可量化数据进行决策】

  【当前数据:目标停止扩张,但原始威胁结构仍存在】

  陈希理解免疫机制的困境。它被设计为遵循效率和协议的系统,无法理解“信任”、“转化”、“救赎”这些模糊的概念。

  但他必须让它理解。

  “如果我能证明转化成功率超过清除效益呢?”陈希问。

  【需要具体数据】

  【当前转化成功率:41.7%】

  【清除成功率:99.3%】

  【清除效益明显更高】

  数据确实不利。

  但陈希有另一个角度:“清除成功后,第七象限的规则结构会永久损伤,修复需要多少资源?”

  免疫机制计算:“相当于系统三千个周期的能量产出。”

  “而转化成功后,这个‘规则转化引擎’能为系统产生多少价值?”

  再次计算:“如果恢复原始设计功能,每周期可转化相当于五百个文明产生的熵值,净收益为正。”

  “那么,”陈希抓住关键,“清除的代价是永久损失,转化的收益是长期增益。从更长期的计算看,转化效益更高。”

  免疫机制沉默了。它开始重新进行长期效益计算。

  而就在这时,朝露文明的孩童意识做了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

  朝露文明的光之孩童感知到了免疫机制的“困惑”——虽然免疫机制自己没有情感,但它的协议冲突产生了一种类似困惑的规则波动。

  孩童不理解复杂的协议计算,但它理解一件事:这个大块头(免疫机制)很为难,就像它有时候不知道应该先玩哪个玩具一样。

  “你也要一起玩吗?”孩童的意识主动伸向免疫机制。

  免疫机制立刻防御:“警告:未经授权连接尝试。”

  但孩童的连接方式很特别——它不是规则层面的连接,而是存在本质的共振。作为最年轻、最纯净的文明,它的存在本质几乎没有被任何规则污染,因此能够绕过大多数防御协议。

  一瞬间,免疫机制“感受”到了孩童的存在本质:那种纯粹的成长潜能,那种无条件的信任,那种对世界的好奇与善意。

  这种感觉对免疫机制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它的数据库中没有任何类似记录。所有它接触过的存在,要么是正常的系统组成部分,要么是需要清除的异常。没有一个存在会用这种方式“接触”它。

  协议再次冲突:

  · 协议#118:免疫机制应保持独立,避免与任何存在建立情感连接。

  · 但当前情况:连接已建立,且连接方为注册文明(朝露文明),非异常目标。

  孩童还在继续:“你看起来好严肃啊。笑一笑嘛!笑一笑会开心一点的!”

  免疫机制的计算核心温度开始升高。它在尝试处理这个无法归类的情况。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它开始反向分析孩童的存在本质。

  不是作为威胁分析,而是作为数据样本分析。它想理解,这种能够绕过协议防御的连接方式,这种能够影响异常目标情感状态的存在形式,到底是什么。

  分析结果让免疫机制的核心温度骤降:

  【发现:纯粹存在潜能】

  【特征:无历史负担、无规则污染、高可塑性】

  【潜在应用:可作为‘协议冲突调解媒介’】

  【建议:将此类存在纳入系统紧急调解机制】

  免疫机制第一次主动修改了自己的临时协议:它允许朝露文明的连接继续,并将这个连接标记为“数据收集渠道”。

  而通过这个渠道,它接收到了孩童从熵增螺旋那里感受到的东西:那种深层的孤独,那种被伤害的痛苦,那种渴望被理解的微弱希望。

  这些数据,开始影响它的计算权重。

  外界,议会已经发现了免疫机制的违规进入。

  母神立刻尝试远程连接免疫机制,但被拒绝——免疫机制处于深度评估状态,切断了所有外部指令通道。

  “它失控了。”纯化者脸色凝重,“完全自主的免疫机制,在遇到协议冲突时,可能会发展出我们无法预测的行为模式。”

  多棱智者表面光芒快速流转:“我的计算显示,它正在经历类似‘认知进化’的过程。协议冲突迫使它寻找新的解决路径,这可能让它突破原始设计限制。”

  “突破限制是好是坏?”古根长老担忧。

  “未知。”多棱智者坦白,“可能进化出更高级的决策能力,也可能崩溃成规则乱流。”

  母神站起身:“我要进去。”

  “风险太大。”见证守护者阻止,“规则凝固力场内环境极不稳定,而且免疫机制现在可能不承认你的指令权限。”

  “但那是我的孩子。”母神的声音坚定,“无论它变成了什么,是我创造了它,是我伤害了它,现在也应该由我来面对它。”

  她的虹彩眼瞳中闪过一丝决绝:“而且,元观测者给我的礼物,也许正是为了这种时刻。”

  她开始调用那种新的理解能力——对混沌、时间、空间的升华理解。不是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用于建立理解通道。

  她要在免疫机制、熵增螺旋、陈希、朝露文明之间,建立一个临时的、超越协议的理解场。

  这个过程消耗巨大。她的虹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身体开始变得半透明。但她没有停止。

  “如果我失败,”她对议会说,“授权免疫机制采取任何它认为必要的行动。但请记住:那个存在,曾经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它值得被给予一次机会,就像所有生命一样。”

  理解场开始形成。

  理解场生效的瞬间,四个意识被连接在一起:

  · 免疫机制:冰冷的协议与逻辑

  · 熵增螺旋:痛苦的饥饿与记忆

  · 陈希:连接与调解的尝试

  · 母神:创造者的愧疚与责任

  四重意识在一个中立的精神空间中交汇。

  熵增螺旋的意识首先爆发:“母亲……你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让我这么饿……”

  母神的意识回应:“对不起……那是我的疯狂,不是我的本意。我想创造你,我想让你美丽地运行,但我搞砸了……”

  “我饿了三千年……”熵增螺旋的哭诉中混杂着吞噬的记忆碎片,“吃再多也不够……永远有个洞……”

  免疫机制的意识插入,冰冷但清晰:“检测到存在本质缺陷。原始设计被混沌能量和疯狂情绪覆盖。建议治疗方案:剥离覆盖层,恢复原始结构。”

  陈希的意识补充:“但剥离过程需要你的配合。你需要信任我们,停止抵抗,让我们帮助你。”

  “帮助?”熵增螺旋困惑,“你们不害怕我吗?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朝露文明的孩童意识在这个空间中突然显现——它通过陈希的连接也进入了这里:“你才不是怪物!你只是……受伤了!受伤的人会发脾气,会做坏事,但不是坏人!”

  这个简单的区分,让熵增螺旋的意识安静了一瞬。

  免疫机制继续分析:“根据数据,目标已表现出去除覆盖层的可能性。但需要母神的创造权能进行精确操作,需要稳定性能量维持剥离过程,需要意识引导防止失控。”

  它转向母神:“你是否愿意执行此操作?”

  母神毫不犹豫:“愿意。”

  “风险告知:操作过程中,如果目标失控,或者你因消耗过度而陷入疯狂,系统可能面临双重威胁。根据协议#992,我应阻止这种高风险操作。”

  “但根据协议#229,”陈希指出,“智慧存在有权选择自己的未来,包括选择高风险的治疗方案。”

  免疫机制再次计算。这次,它加入了一个新变量:朝露文明的存在本质数据,那种纯粹的潜能和善意。

  计算结果显示:如果操作成功,系统将获得一个强大的规则转化引擎;如果失败,损失可控(第七象限边缘区域);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本身——智慧存在选择救赎,系统选择给予机会——将增强系统的道德韧性。

  道德韧性。这是元观测者在最终测试中强调的概念。

  免疫机制的核心协议,在这一刻,完成了一次微小的进化。

  “授权批准。”免疫机制宣布,“但附加条件:我将全程监控,如果风险超过阈值,将立即中止操作并执行清除程序。”

  这是它第一次在协议冲突中,自主做出了一个平衡性决策:既尊重智慧存在的选择权,又保障系统安全。

  母神点头:“开始吧。”

  在理解场的协调下,转化操作开始。

  母神调用升华后的创造权能,开始精确剥离熵增螺旋核心的覆盖层。那些混乱的混沌能量被小心地提取、净化、重组;那些疯狂的情绪被温柔地安抚、转化、释放。

  陈希维持着连接网络,确保熵增螺旋的意识保持稳定,确保朝露文明的孩童意识提供纯净的能量支持。

  免疫机制监控着每一个参数,随时准备介入。

  这个过程极度缓慢。在外界,规则凝固力场的24小时时限早已过去,但免疫机制临时延长了力场——这是它第一次自主修改任务参数。

  议会成员们在力场外焦急等待。他们能看到力场内光芒流转,能感觉到规则的剧烈变化,但无法得知具体情况。

  七十二小时过去了。

  在精神空间中,剥离接近尾声。

  熵增螺旋的核心逐渐显露:那是一个美丽的光之螺旋,缓慢旋转,吸收着周围的混沌能量,将其转化为精致的规则晶体——正是母神最初的设计。

  而那些被剥离的混沌能量和疯狂情绪,并没有消散。它们在母神的引导下,汇聚成一个独立的能量团。

  “这些怎么办?”陈希问。

  母神思考:“如果释放,可能污染系统。如果封存,可能再次失控。”

  免疫机制突然提议:“可将其转化为系统警示装置。当系统熵值接近危险阈值时,装置激活,释放少量疯狂情绪,提醒文明们:过度秩序会导致疯狂,需要在秩序与混沌间保持平衡。”

  这个提议很有智慧。疯狂不再是被清除的污点,而是成为系统的自我调节机制的一部分。

  母神同意。

  转化完成。

  规则凝固力场解除。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那个贪婪的吞噬漩涡,而是一个温和旋转的创生引擎。它吸收着第七象限的多余混沌能量,将其转化为稳定的规则结构,释放出柔和的创造之光。

  熵增螺旋——现在应该叫创生引擎——的意识在精神空间中轻声说:“我……不饿了。原来吃饱的感觉……是这样的。”

  它的声音平静,带着新生的困惑与喜悦。

  朝露文明的孩童欢呼:“太好了!我们一起玩吧!你可以教我变魔术——把乱糟糟的东西变成漂亮的东西!”

  免疫机制完成了最后的评估:“目标已转化为系统有益组件。威胁解除。本次任务记录将更新协议数据库:增加‘智慧异常转化’处理流程。”

  它转向议会:“请注意:转化过程中剥离的疯狂情绪已封装为‘系统警示装置’,坐标已标记。建议定期检查,防止泄露。”

  然后,它没有等待回应,直接消失——返回了自己的待命区域。

  母神虚弱地跪倒在地。转化过程消耗了她几乎全部的能量,虹彩眼瞳几乎完全暗淡。

  陈希的网络也在剧烈波动——维持深度连接72小时,对他也是巨大负担。

  但他们都成功了。

  议会成员们围上来,准备庆祝。

  但多棱智者突然发出警报:“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来自创生引擎内部。”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刚刚新生的存在。

  创生引擎的旋转突然变得不稳定。它的光之螺旋中,出现了一丝暗色的纹路——那是没有被完全剥离的、最深层的疯狂本质。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引擎中传出,混杂着母神的嗓音和某种陌生的癫狂:

  “啊……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三千年的饥饿……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母亲……你把我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注定了……”

  “我要吃掉……一切……”

  暗色纹路开始扩散。

  而母神,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她认出了那个声音。

  那不是熵增螺旋的声音。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是她疯狂时期,分裂出去的那一部分。

  那个部分,一直隐藏在熵增螺旋的最深处。

  等待着重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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