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乱流血痕与苍白注视-《血肉法典》

  湍流层,名不虚传。

  这里没有定义之海主体区域那种相对“有序”的规则沸腾,也没有终末回响之冢那种死寂的静滞。这里是纯粹的、暴烈的、永不停歇的规则灾难现场。

  空间本身像是被撕碎后又胡乱拼接的破布,上一秒陈希还在向前“行走”,下一秒可能发现自己倒悬在一片由凝固的悲伤情绪构成的“天空”下,而脚下是沸腾的数学公式岩浆。时间的流速忽快忽慢,偶尔甚至会感知到几个来自不同“时刻”的自己虚影在附近一闪而过,又瞬间被乱流撕碎。

  能量风暴是这里最温柔的问候。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形无质、却足以颠覆存在根基的逻辑悖论乱流和定义冲突涡旋。前者会让你的思维陷入永无止境的自我指涉循环,后者则会直接引发你自身定义结构的内部冲突与崩解。

  陈希,或者说,新生的“次级审判者”陈希,正艰难地跋涉在这片绝地之中。

  他体内的银色天平虚影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银光,这光芒不仅照亮(或者说“定义”)了他周围一小片相对稳定的区域,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种规则的“锚定”与“导航”。

  天平的原理似乎基于某种超越性的“平衡”与“裁量”概念。当遇到逻辑悖论乱流时,天平会微微倾斜,银光扫过,那些矛盾的逻辑仿佛被暂时“搁置争议”,为他开辟一条可通行的缝隙。当遭遇定义冲突涡旋时,天平则会释放出一种“权衡”的波动,巧妙地引导冲突能量相互抵消或偏转,而不是直接冲击他自身。

  这是一种极其精妙、近乎艺术的力量运用。但陈希能感觉到,每一次使用天平的力量,他意识核心深处都会传来一丝轻微的、仿佛与某种庞大冰冷系统建立临时连接的负担感。这就是“协议框架”的牵扯吗?每次行使“审判者”的权限,都会让他更深地嵌入那个无形巨网?

  除了导航,银色天平还赋予他一种新的“视觉”。他能“看”到周围混乱规则中隐藏的协议脉络——那些属于古老协议框架的、已经固化或半固化的规则线条,如同巨树的根系,深深扎根在定义之海的各个层面,包括这片混乱的湍流层。大多数脉络已经黯淡、破损,但依然顽强地存在着。而另一些更加活跃、更加“现代”的脉络,则带着明显的“干涉派”或“裁决之庭”的技术特征,如同入侵的藤蔓,缠绕在古老脉络之上。

  而最让他心悸的,是那些若隐若现、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散发着淡淡“观察”冷光的极细丝线。它们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仿佛一张笼罩一切的、半透明的蛛网——“织网” 的触须,竟然也已经延伸到了这片混乱的绝地?

  难怪“冷光”的目光没有全力追击,或许它认为,只要“织网”覆盖之处,目标终究无处可藏。

  跋涉了不知多久,在银天平指引下,陈希避开了一处足以湮灭次级存在的“因果倒错瀑布”,绕开了一片弥漫着“存在意义消解”雾气的区域,终于逐渐接近那个规则冲突异常激烈的“交界点”。

  随着靠近,周围的混乱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结构化暴力。

  他看到两股截然不同的规则洪流在这里对撞、湮灭、再生。一股呈现出炽热的金红色,充满了“绝对征服”、“秩序统御”的霸道意志,其规则结构简洁、高效、充满侵略性,显然是裁决之庭风格的“净化”规则变种。另一股则呈现出一种不断变幻的、如同万花筒般的混乱色彩,充满了“无限可能”、“自由定义”的狂野气息,但其内部却蕴含着惊人的有序复杂度,仿佛混乱本身被某种极高明的技艺编织成了武器。

  这两股力量在这里不知对撞了多久,形成了一片巨大的、不断沸腾爆炸的规则湮灭带。湮灭带边缘,空间被撕扯出无数细小的、通往未知维度的裂缝,偶尔有破碎的规则碎片或奇异的能量流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银天平的光芒在这里变得异常明亮,指引的方向直指湮灭带的核心深处。

  “这地方……像是两个强大的规则文明,或者两个至高理念,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甚至可能至今仍在某种层面持续。”陈希心中分析。天蓝色脉轮赋予的真理洞察力全力运转,试图解析更多信息。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湮灭带相对“平静”的边缘移动,寻找可能的入口或线索。就在他经过一片由凝固的规则冲突“疤痕”构成的崎岖地带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银天平的光芒,聚焦在了“疤痕”地面的某处。

  那里有一道痕迹。

  不是规则对撞的自然痕迹,而更像是……某种存在曾经在此处停留、挣扎、甚至战斗后留下的印记。

  印记很淡,几乎被后续的规则乱流冲刷殆尽,但在银色天平的“审判视野”下,依旧显露出蛛丝马迹。那是一种混合了翠绿色生机、深紫色虚空能量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陈希熟悉的、属于“摇篮”血肉规则变种气息的复合印记!

  而且,这印记形成的时间似乎并不久远。

  未名之翠的翠绿生机?深紫色虚空能量(他在终末回响和某些文明遗言中感知过类似属性,代表“放逐”、“间隙”或“隐秘”)?“摇篮”的变异气息?这三者怎么会混合在一起?难道有来自未名之翠和“摇篮”(或其他血肉方舟)的存在,曾联合到过这里?还使用了某种虚空力量?

  更重要的是,印记的边缘,残留着几缕被暴力撕裂的、极其细微的“织网”丝线!

  这意味着,留下印记的存在,不仅到达了这里,还可能……短暂地挣脱或破坏了“织网”的局部监视?

  这个发现让陈希精神一振。母树提到的“无光之林”,是否就是掌握这种“虚空”或“隐秘”力量,能够一定程度对抗“织网”的势力?

  他立刻更加仔细地搜索周围。在银天平的帮助下,他又发现了几处类似的、更加模糊的痕迹,似乎指向湮灭带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这些痕迹断断续续,像是匆忙撤离时留下,又像是被刻意掩盖过。

  跟上去!这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

  陈希循着痕迹,向着湮灭带更危险的内环区域深入。这里的规则冲突更加剧烈,金红色的“净化”规则与万花筒般的“自由定义”规则如同两条巨龙,在这里疯狂撕咬。银色天平的光芒忽明忽暗,陈希不得不频繁动用“规则异议权”和自身的定义引擎,在两条巨龙搏斗的间隙艰难穿行。

  好几次,他险些被溅射的规则碎片击中,或被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吞噬。但痕迹始终没有完全断绝,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幽香,引导着他。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由无数凝固的“判决”与“定义”碎片构成的、如同刀山般的区域后,他来到了痕迹指向的终点——

  湮灭带核心区域边缘,一个相对稳定的、由某种深紫色虚空能量构成的半圆形隐蔽力场。

  力场巧妙地利用了周围剧烈规则冲突产生的能量噪音作为掩护,自身极其黯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若不是银色天平对“协议框架”外力量(这种虚空能量显然不属于主流协议体系)的敏感,以及那些细微痕迹的引导,陈希绝对无法发现这里。

  力场内部,似乎是一个小小的、临时开辟的隐匿空间。

  陈希警惕地靠近。力场没有攻击性,反而在他接近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似乎是在……识别?

  他体内的“摇篮”气息(尽管已经变异)、未名之翠的翠绿能量残留(来自母树的灌注和艾尔拉的祝福),或许还有他身为“次级审判者”的特殊波动,似乎通过了某种验证。

  力场无声地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陈希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隐匿空间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狭小、简陋。

  这里大约只有十步见方,由不稳定的深紫色虚空能量构成边界,隔绝了外界恐怖的规则湮灭。空间中央,有一个简陋的、由规则碎片临时搭建的“篝火” ,燃烧着微弱的、同样混合了翠绿、深紫和一丝暗红(血肉气息)的火焰。火焰散发出微弱但温暖的光,以及一种……疲惫、悲伤却坚毅的情绪氛围。

  篝火旁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一小块未名之翠特有的、带有生命脉动的规则树皮碎片,边缘焦黑,像是被强行剥离。

  几片暗红色的、带着生物组织纹理但已经结晶化的甲壳碎片,散发着与母神方舟文明相似但更加内敛、冰冷的气息。

  一卷用某种未知植物纤维和规则丝线混合编织的、看起来极其古老的残破卷轴,卷轴展开了一小部分,露出里面用黯淡光点书写的、陈希无法立刻解读的奇异符号。

  以及,最引人注目的——篝火正对面的“墙壁”上,用某种焦黑的物质,潦草地刻着几行字迹。字迹所用的语言,竟然是陈希熟悉的、来自“摇篮”的某种古老护林人符文变体!夹杂着一些未名之翠的规则符号和深紫色的虚空标记。

  陈希的心脏(意识核心)剧烈跳动起来。他快步上前,解读那些字迹:

  “第七次联合探索记录:”

  “参与方:未名之翠(守林人-艾尔拉之裔)、沉默血肉(‘巡礼者’罗兰所属)、虚隙旅者(‘无光之林’信使)。”

  “目标:勘定‘裁决-自由古战场’深处,疑似‘协议初代漏洞’及‘冷光观测盲区’坐标。”

  “遭遇:潜伏‘织网’高阶触须(‘苍白注视者’)突袭。苦战。‘虚隙信使’重伤,以最后力量开辟此隐匿点并激活信标(反向,指向‘无光之林’)。‘罗兰’断后,下落不明。我等携带部分发现数据撤离。”

  “留下此记,若后来者见之,且身负信标、审判之权或抗网之志,可循卷轴密文,前往——”

  后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扭曲,仿佛刻写者受到了强烈干扰或袭击,最后几个字符几乎无法辨认,只留下一个残缺的坐标片段和一句急促的警告:

  “——小心…‘注视者’…能…模仿…任何…它‘理解’的…存在…”

  “包括…你…心中…的…面孔…”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刻痕边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冰冷、纯粹的“观察”能量——正是“织网”高阶触须,“苍白注视者”留下的!

  陈希呆立当场,脑海中信息爆炸!

  罗兰!是罗兰!那个在“摇篮”覆灭时失踪的、曾与他并肩作战的骑士长!他竟然还活着!而且成为了“沉默血肉”方舟的成员,被称为“巡礼者”!他与未名之翠、无光之林联手了!

  他们在此探索“协议初代漏洞”和“冷光观测盲区”!这正是母树暗示的,对抗“织网”的关键!

  但他们遭遇了“织网”的高阶单位袭击!罗兰断后失踪!无光之林的信使重伤,未名之翠和沉默血肉的成员携带数据撤离……留下这个隐匿点和线索,等待后来者。

  而这个后来者,就是他,陈希!

  他立刻看向那卷残破卷轴。卷轴上的黯淡光点符号,在天蓝色脉轮的真理洞察力和银色天平“协议漏洞探查权”的双重作用下,开始缓慢地显现出含义。

  这是一种复合加密信息,需要同时具备“信标共鸣”(他有时源信标)、“审判权限”(他有次级审判者权限)以及“抗网意志”(他有)才能逐步解读。

  卷轴记载的内容比墙壁留言更详细,但也更零碎。它像一份探险笔记和数据分析报告的混合体:

  · 提到了“裁决-自由古战场”的起源,疑似与“原始根须编织者”内部“裁决派”(后来发展为裁决之庭)与“自由定义派”(崇尚无限可能性,后在冲突中失败消散)的古老理念战争有关。

  · 指出这片战场深处,因为两种极端规则的永恒冲突,导致“协议框架”在此出现了无法自我修复的结构性裂痕,形成了一个理论上“冷光”的“绝对观察”也无法完全覆盖的动态盲区。

  · 盲区内部,可能残存着“自由定义派”的部分遗产,或者更重要的——某些在协议框架建立之初就被刻意掩埋或遗忘的“原始条款”或“禁忌实验”记录。

  · 卷轴最后,给出了一串复杂的、需要结合“审判者权限”动态解算的坐标序列,指向盲区内部一个疑似保存关键信息或遗物的“沉没圣所”。

  坐标序列的开头部分,与墙壁上残缺的坐标片段能够对应上!

  这无疑是一条指向希望的道路!

  然而,就在陈希全神贯注解读卷轴,试图拼凑出完整坐标时——

  他身后,那隐匿空间的入口处,深紫色的虚空力场,突然无声地波动了一下。

  一道身影,缓缓地从力场外“渗”了进来。

  陈希瞬间警觉,猛地转身,定义引擎和银色天平的力量蓄势待发!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那身影,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带着未名之翠特有生机的翠绿色光晕之中。

  光晕中,是一张他无比熟悉、刻骨铭心的脸庞。

  艾尔拉。

  守林人-艾尔拉。那个刚刚在未名之翠边境接引他、并肩作战、最后护送他至通道入口的守护者。

  它的光粒身躯看起来有些疲惫,身上的数据叶片长袍也有几处破损,但那双绿色的“眼睛”依旧清澈温和,带着一丝看到陈希的“惊喜”与“如释重负”。

  “信标携带者……不,审判者阁下,”艾尔拉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温和与一丝急切,“终于找到你了!母树感应到通道彼端有强大‘织网’波动聚集,担心你遭遇不测,命我冒险循着之前在你身上留下的庇护印记,穿越湍流层前来接应!你没事吧?这里……似乎有我们的人留下的痕迹?”

  它看向墙壁上的刻字和篝火旁的物品,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与“关切”。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那么自然。未名之翠的守护者,穿越险境前来寻找失散的客人。

  陈希的意识却如同坠入冰窟。

  因为,就在“艾尔拉”出现的瞬间,他意识核心深处的银色天平,猛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倾斜!

  不是轻微的指引性倾斜,而是仿佛一端承载了不可承受之重、另一端却空空如也的、几乎要倾覆的绝对失衡!

  天平银光疯狂闪烁,向他传递着冰冷、尖锐、不容置疑的警告:

  “协议冲突!定义欺诈!高相似度伪装检测!”

  “目标存在表层协议特征与未名之翠-守林人-艾尔拉档案匹配度99.7%…”

  “…但深层存在本质检测…匹配度…0.03%!”

  “…检测到‘苍白注视者’高阶模仿协议特征!”

  “警告!极度危险!”

  与此同时,墙壁上那最后一句潦草、扭曲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小心…‘注视者’…能…模仿…任何…它‘理解’的…存在…”

  “包括…你…心中…的…面孔…”

  眼前的“艾尔拉”,那温和的绿色光晕,关切的“眼神”,熟悉的气息……

  都是假的。

  是“织网”的高阶触须,“苍白注视者”,根据它从“织网”中获取的、关于陈希与艾尔拉互动的数据,精心编织的完美伪装!

  它甚至理解并模仿了“未名之翠可能派人接应”的逻辑!

  它来了。不是大军压境,而是用最阴险、最致命的方式,直接出现在了他刚刚获得希望、心神有所松懈的时刻。

  陈希的血液(如果还有的话)仿佛瞬间冻结。

  他死死盯着“艾尔拉”,体内所有力量瞬间提升至临界状态,银色天平的银光在体表隐隐流转。

  “艾尔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那温和的“眼神”微微一动,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苍白的冰冷火焰一闪而逝。但它脸上的“关切”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了由光粒构成的“手”:

  “审判者阁下?你怎么了?是不是在湍流层受伤了?快,跟我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我能感知到‘织网’的触须正在附近活跃……”

  它的声音,它的姿态,完美无缺。

  但陈希知道,那伸过来的“手”,可能下一秒就会变成最致命的规则锁链或存在抹除射线。

  战斗,一触即发。

  在这狭小的、由虚空能量构成的隐匿空间内。

  面对一个能够完美模仿心中最值得信赖面孔之一的、来自“织网”的顶级猎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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