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清心丹-《血色蔷薇永寂曲》

  安全屋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压抑的喘息、痛苦的闷哼,以及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介于咆哮与呜咽之间的低吼,交织成一曲困兽濒死的哀鸣。

  伊森·博尔特蜷缩在冰冷金属墙壁投下的最深阴影里,高大挺拔的身躯因极致的克制而剧烈地颤抖、痉挛。

  指甲早已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汗珠,一滴滴砸落在同样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细微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中被无限放大的、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那扇厚重的特种合金门隔绝了外界那些狂化血族疯狂的撞击与嘶吼,却丝毫无法关住他内心翻江倒海、几欲喷薄而出的嗜血狂潮。那欲望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撕扯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拖入无边血狱。

  就在他感觉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即将彻底崩断,意识即将被那原始而狂暴的黑暗彻底吞没的千钧一发之际——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清脆得近乎虚幻的响声,如同最精密的锁芯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然弹开。

  那扇被他从内部以物理和魔法双重手段反锁、理论上即便用炸药也难以短时间内破开的厚重金属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门外昏暗的光线漏进来,勾勒出一道逆光的、纤细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楚离缓步走了进来。动作悠闲得不像话,仿佛只是推开自家书房的门,而非闯入一个正弥漫着失控危险与血腥味的秘密安全屋。

  她是怎么进来的?!!

  伊森脑中轰然炸开一片混乱的空白,极致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嗜血欲望,猩红的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楚离反手轻轻一带,那扇厚重的门便悄无声息地重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再次彻底隔绝。她目光平静地、甚至带着点百无聊赖的意味扫过屋内——

  一名受伤的风纪委员正强忍着痛楚,惊疑不定地举起手中的银制短弩对准她这个不速之客;另一名则迅速挡在受伤同伴身前,肌肉紧绷,如临大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难以置信。

  “出去。”楚离的声音清淡无波,没有命令的口吻,却带着一种仿佛自然法则般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穿透了两人紧张的神经。

  那两名队员明显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状态明显不对的委员长,似乎想寻求指令。

  伊森此刻根本无暇他顾!楚离的突然出现像是一根冰冷尖锐的刺,狠狠扎入他混乱沸腾的意识海。他猛地别过脸,几乎将整张因痛苦而扭曲、獠牙狰狞外凸的面孔死死埋进阴影里,从喉咙最深处挤出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的低吼:“滚……出去!楚离……你也出去!离我远点!别过来!!”

  他恐惧!恐惧自己下一秒就会彻底失控,化作只知吞噬的野兽,扑向这个突然闯入的、散发着奇异诱惑的“猎物”。她身上那纯净又深邃的气息,此刻对他这濒临失控的半血之体而言,既是警钟,也是更致命、更难以抗拒的诱惑!

  楚离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那饱含痛苦与恐惧的警告和驱逐,也完全无视了那两名队员警惕而复杂的目光。

  像是没看到眼前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险场面,径直朝着角落里那个几乎缩成一团、散发着浓郁危险与痛苦气息的“麻烦源”走去。

  她的神识早已将伊森体内那两股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从内部分解的力量——属于血族的狂暴嗜血本能与属于人类的脆弱挣扎意志——探查得一清二楚。

  “啧,果然如此。阴阳逆乱,水火相冲,神魄被污秽血气所扰,不得清明。只知一味蛮力压制,如同抱薪救火,蠢得要命,徒劳无功。”

  她在伊森面前几步远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至于过度刺激他,也方便她“递东西”。然后,在伊森混合着极致痛苦、深切恐惧和最后警告的扭曲目光中,她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

  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如玉、散发着极淡却沁人心脾清香的乳白色丹药。丹药表面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氤氲气流流转。

  “吃了。”她将丹药随意地递过去,语气平淡无波!

  伊森猩红的瞳孔看了一眼她的手心,一枚圆圆的“糖丸”上,浓郁的嗜血欲望让他对所有非血液的东西都充满了本能的排斥和极度怀疑。

  猛地摇头,动作因抗拒而显得更加狂躁,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我不需要……什么糖果!拿走!快走开!!”

  楚离看着他这副抗拒到底、龇牙咧嘴的模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连一丝被拒绝的不悦都没有,似乎他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甚至觉得有点无聊。

  “随你。”

  她竟真的就这么收回了手,然后……手腕随意那么一翻一抛!

  动作轻佻得像是弹走一点灰尘。

  那枚清心丹,就这么划出一道漫不经心的抛物线,叮叮当当地滚落到了伊森脚边的金属地板上,甚至还在那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属于他自己的血迹旁调皮地弹跳了两下,才静止不动。

  做完这一切,楚离竟真的毫不犹豫转身,步履轻松地朝着门口走去,背影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仿佛她只是路过一般。

  伊森彻底愣住了。

  他猩红的眼睛看看地上那枚滚到自己脚边、甚至沾了点灰尘和血渍的丹药,又猛地抬头看向楚离那毫不迟疑、仿佛多待一秒都嫌浪费时间的背影。

  就在这愣神的刹那,那被短暂压制的嗜血冲动再次如同积蓄到顶点的海啸,以更凶猛的姿态轰然袭来,瞬间冲垮了他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毁灭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的意识……

  可是……

  就在那最后的、意识沉入无边血海的前一瞬,脑海中猛地闪过楚离之前那非人的、轻描淡写抹杀俱乐部的力量、她那总是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以及她种种根本无法用常理揣度的行为……

  ‘她不一样……她给的东西……或许……死马当活马医吧……’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绝望的冲动支配了他残存的意识。伊森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最后的本能,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地上那枚微凉的丹药,看也不看,胡乱地、几乎是塞堵一般猛地塞进了自己嘴里!他甚至做好了吞咽怪异物品甚至毒药的准备。

  然而,丹药入口的瞬间,并未有什么怪异的味道或刺痛感。

  那丹药仿佛有生命般,自动化为一股清冽甘泉般的暖流,完全无需吞咽,瞬间便滑入喉咙,涌向四肢百骸,直冲天灵!

  想象中的折磨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沁入灵魂最深处的清凉与宁静!

  仿佛干裂灼烧的大地骤然迎来了一场温润沁心的甘霖,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逼疯的狂暴嗜血欲望,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柔却绝对强大的手缓缓抚平、涤荡。

  脑海中那些疯狂的嘶吼、诱惑的低语、痛苦的尖叫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迅速减弱、消散,最终归于一片前所未有的平和。

  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近乎奢侈的平静感温柔地笼罩了他。那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如同潮水般褪去,沸腾灼热的血液慢慢平息降温,猩红眼眸中疯狂闪烁的血色也逐渐退散,恢复成原本的冰蓝色,只是其中充满了浓重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巨大的茫然。

  他依旧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但那味道不再具有致命的、让他发狂的诱惑力,反而让他鼻腔感到一丝不适,甚至有些……厌弃?体内血族的力量并未消失,却变得……异常“温顺”,如同被驯服的野兽,不再疯狂地冲击撕咬他的意志。

  这……这是什么?!抑制剂?难道她还是药剂师?

  伊森怔怔地抬起自己依旧沾着血污的双手,看着掌心那被自己抠出的狰狞伤口,感受着体内那久违的、让他几乎落泪的平静,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仅仅是一颗看似不起眼的、被她随手丢过来的“糖”?

  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某种远超他理解范围、近乎神迹的力量!一种能直接作用于灵魂、安抚狂暴血脉的至高存在!

  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楚离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扇门也早已重新严丝合缝地关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

  但脚边那一点微不可察的、与众不同的清雅丹香,以及体内那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平静,都在冰冷而确凿地证明着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切真实发生过。

  伊森脱力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汗水彻底浸透。

  无边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挣扎对抗后的精疲力尽,而是一种紧绷到极致后骤然松弛下来的虚脱。

  他对楚离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变得极其复杂。

  她强大得深不可测、神秘得如同深渊、行为模式难以预测到了极点。 她似乎……真的对他没有恶意?甚至,在他最狼狈、最危险、最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时候,她出现了,用一种他无法理解、随意的……就帮助了他?

  虽然她的方式依旧那么令人捉摸不透,那么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爱要不要”的轻蔑(把药丢在地上),但结果却是真实不虚的,是救命的。

  一直紧绷的、对楚离的高度警惕和探究之心,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悄悄地松动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或许……院长和会长的判断是对的?她真的只是一个来自未知“山里”、拥有着无法理解的奇特力量和思维方式、偶尔会心血来潮“行侠仗义”的……异类?变量?

  伊森闭上眼,将依旧残留着些许颤抖、却已然恢复人类温度的脸深深埋入膝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复杂到极致的叹息。

  门外,高空之中。

  楚离御剑悬停,神识漫不经心地扫过安全屋内那逐渐平稳下来、陷入沉睡般疲惫的气息,微微颔首。

  “清心丹对付这等程度的心魔血煞,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尚可一用。”她客观地评价着,仿佛在验收某种实验成果,“可惜,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半血之体,阴阳逆乱乃其根源,如同无根之木,强续终是徒劳,隐患重重,迟早反噬。”

  她语气平淡,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和客观,并无多少同情或惋惜,只是在陈述一个她认为的事实。

  随即,她不再有丝毫停留,脚下忘尘剑微鸣,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流光,撕开沉沉夜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此地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