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难解的结-《血色蔷薇永寂曲》

  许久,安全屋内那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与压抑的痛哼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过度消耗后的死寂,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楚离靠在门板上的身体微微一动,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面再无异常动静后,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凌风依旧静立在原地,银发丝毫无乱,周身清冷气息不减,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脉拔除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只是他银眸深处,似乎比平时更沉静了几分。

  楚离目光扫过地上那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又落在凌风身上,唇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调侃的弧度,只是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

  “啧!看不出来,小狐崽你还有这手‘妙手回春’的本事,手段还挺高。”

  凌风银眸微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无波:“我妖族血脉繁杂,历代不乏半妖存在,处理此类血脉冲突与驳杂之力,自有传承之法。”

  他没有居功,也没有解释更多,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楚离闻言,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转向了蜷缩在角落、正试图撑起身体的伊森。

  他身上的血污依旧触目惊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毫无血色。

  眼眸低垂着,长长的银色睫毛掩盖了其中翻涌的情绪。

  尝试着站起身,但剧烈的脱力感和经脉中残留的灼痛让他身体一软,险些再次跌坐回去。

  楚离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扶住他。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刹那——

  伊森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一般,身体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去,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始终低垂着头,额前汗湿的碎发彻底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一个紧绷而抗拒的下颌线条。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尴尬与凝滞。

  过了好几秒,伊森才用极其沙哑、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低低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

  “原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恍然,以及更深沉的、被压抑的痛苦,“你抹掉的……是这些。”

  他指的是那些刚刚在痛苦中复苏的、关于表白、亲吻、以及被她亲手封印的记忆碎片。

  楚离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随即缓缓收回。

  看着伊森那副抗拒又脆弱的模样,抿了抿唇,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又被她惯常的漫不经心所覆盖。

  “那些记忆于你修行无益,徒增心魔。”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若你觉得困扰,需要彻底清净,本君……可以再出手一次。”

  在她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负责任”的解决方式。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点燃了某种引线。

  伊森缓缓抬起头!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终于暴露在光线之下,里面不再是往日的冷淡或克制。

  而是充满了血丝,翻涌着痛苦、不甘、委屈,直直地盯着楚离,声音沙哑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像是用尽了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她不懂鼓起勇气剖白心迹时的炽热与决绝!

  她不懂被封印记忆后那空茫的失落与潜意识的追寻!

  她更不懂,此刻这些记忆带着血肉一起回归时,那如同将愈合伤疤重新撕开的、鲜血淋漓的痛楚!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徒增心魔”,说着“可以再抹去”!

  楚离被他眼中那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冲击得怔了一下。

  看着少年眼中那混合着控诉与绝望的光芒,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她确实……不太理解这种过于纯粹和激烈的情感。

  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放弃了继续讲道理,用一种近乎敷衍的语气摆了摆手:

  “行行行,本君不懂就不懂吧。”她懒得再争辩。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伊森……道友。”

  她刻意加上了“道友”二字,试图将关系拉回一个更“安全”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凌风开口了,声音清冷,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阿离!”他唤道。

  银眸平静地看向楚离“此间事了,该回去了。”

  目光淡淡扫过狼狈不堪的伊森,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让他自行调息吧。”

  他无意参与这两人之间理不清的情感纠葛,也不愿楚离在此过多停留。

  目的已达到,多余的牵扯,只会徒增变数。

  楚离看了凌风一眼,又看了看依旧死死瞪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的伊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麻烦!真是麻烦!

  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伊森一眼,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慵懒:“既如此,你好生调息。有事……再寻本君。”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跟着凌风,一同离开了这间充满了血腥、痛苦与复苏记忆的安全屋。

  门被轻轻带上。

  屋内,再次只剩下伊森一人。

  他脱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中,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如同敲打在他心上的重锤。

  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闪烁着美丽而尖锐的光芒,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

  别馆内,光线柔和。银朔姿态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双腿自然交叠,一只手慵懒地支着下颌,指尖那枚银币无声地转动,反射着细碎冷光。

  他望着虚空某处,看似放空,实则脑海中正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

  下一秒,卡斯帕如同融入阴影的魅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中,微微躬身。

  “会长。”卡斯帕的声音依旧平稳,“楚离同学那边似乎已经结束了。”

  “她和凌风先生一同前往,楚离同学在安全屋外停留了许久才进入,现在他们二人已经离开。”

  “伊森委员的气息非常虚弱,但……很纯净,血族的气息已经消失了,更贴近楚离同学身上的灵力气息。”

  银朔缓缓勾唇,指尖的银币停止了转动,被他轻轻握住。

  看来,另一手准备……不用做了。

  “果然。”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意外,“凌风不会让楚离冒任何风险。”

  他了解凌风对楚离的执着,那种执着在某些时候,会成为最可靠的保障。

  他原本还暗中布置了其他后手,以防凌风不出手或出现意外,确保楚离不会因强行救助伊森而受损。

  卡斯帕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提醒,语气带着谨慎:“可是会长,您亲自出手处理了由里……楚离同学她很可能会……直接怀疑到您的身上。”

  他想起之前圣光教会绑走星崖时,楚离那毫不留情、直接找上银朔对峙的情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银朔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一幕——

  前一刻还在他怀中亲吻缠绵

  下一刻却警告他,若敢玩弄人心,便要拿他试剑。

  一丝微不可察的怅然若失掠过银朔的心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便迅速消失。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不被信任的处境。

  “她当然会。”

  “不管是不是我杀的,她都会怀疑到我身上。”

  他太了解楚离的多疑与敏锐,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她第一个联想到的,必然是他这个“心思深沉”的合作者。

  微微闭目,感受了一下体内那因吞噬了由里全部本源而变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磅礴浩瀚的力量。

  睁开眼时,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一片清明。

  “马尔斯那边,也该着手准备了。”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被他强行唤醒,还套上了这令人作呕的‘源血羁绊’,让我觉得……犹如套上了镣铐。”

  这份与马尔斯的特殊联系,始终是他计划中的一个变数和阻碍,必须尽快处理。

  卡斯帕看着自家会长那副将所有情绪都深埋于温和表象之下、只余理智冷漠的模样。

  忍不住再次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解:“会长……您为何不直接告诉楚离同学您的真实目的?或许……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银朔抬眼看向卡斯帕,目光平静,却让卡斯帕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手中的银币再次开始缓慢转动,唇角勾起一抹清晰的自嘲弧度。

  “误会?”他轻轻重复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左右在她心里,我银朔都是那个心思深沉、步步算计、连示弱和受伤都能拿来当筹码的人。直接告诉她?”

  他摇了摇头,语气无奈“她只会觉得我所图甚大,背后藏着更深的阴谋。”

  他太清楚楚离的思维方式。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发现,而不是别人递到面前的“真相”。

  “她会来问我。”银朔的声音低沉下去,语气透着笃定与耐心。

  “等她来问我的时候,我会一点一点地告诉她……这该死的宿命。”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一丝微不可察的涩然。

  “她对我,一直都很戒备。哪怕我将这颗心剖出来,血淋淋地捧到她面前,她也只会觉得……那心上面,藏着致命的毒药。”

  卡斯帕沉默了下去,看着银朔平静侧脸上那难以化开的孤寂与坚持,内心无声地叹息:

  会长,你们之间的感情……真是复杂得让人窒息。而楚离同学……也确实是草木皆兵。

  ……

  安全屋内,浓郁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

  伊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体内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浸泡在冰水中的刺痛与空虚感。

  挣扎着,用尽恢复的一丝力气,缓缓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进了浴室。

  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他满身的血污与冷汗,却洗不去脑海中不断闪回、翻腾的记忆碎片。

  那些被封印的、属于他和楚离之间的点滴——

  每一幕都清晰无比,带着当时最真实的情感温度,与他此刻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混乱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所适从。

  他冲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物,几乎是脱力般地躺倒在床上。

  身体的极度疲惫催促着他休息,但纷乱的思绪却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

  那些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月光,在他紧闭的眼前明明灭灭,无法驱散。

  半晌,黑暗中,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迷茫与未散痛苦的呓语:

  “楚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