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方案-《血色蔷薇永寂曲》

  空荡的别馆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日肌肤相亲的暖昧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冰冷的家具与华贵的绒毯之间。

  壁炉中的冷焰早已熄灭,只余下灰烬的余温,如同某人离去后,他心底那片无法驱散的燥意。

  银朔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被绯红月光浸染的、依旧混乱的缄默之城夜景。

  修长的手指间,那枚古朴的银币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指缝、手背灵巧地翻飞、跳跃,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光,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周身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让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然而他的面色却依旧是从容而平静。

  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极淡的、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戏剧的微笑。

  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流汹涌。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画面——

  楚离与那个突然出现的、同样拥有银发却多了一对狐耳、气息与她同源的男人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熟稔,那种跨越了漫长光阴才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默契。

  “银发……狐耳……”他低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了然,一丝自嘲,还有一丝被触犯领地般的冰冷怒意。

  “原来如此……”他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转变,“她动情时,无意识唤的‘小狐崽’……叫的是他。”

  那个亲昵的、带着某种隐秘占有欲的称呼,原来从未属于过他。

  他一直以为,她总说她是狐狸所以情动时的小狐崽叫的是他。

  却从未想过,那指向的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与她关系匪浅的“故人”。

  这个认知,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不容触碰的领域。

  下一瞬——

  “砰!砰!砰!”

  房间四周昂贵的强化玻璃窗,如同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压力,接连爆裂开来!

  碎片如同晶莹的冰雹,哗啦啦地溅落一地,映照着窗外诡异的绯红月光,闪烁着危险而破碎的光芒。

  凛冽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动了他银色的发丝和衣角。

  然而,银朔依旧从容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嘴角那抹优雅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仿佛周围这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狼藉,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那片被他力量无意间震碎的风景。

  月光透过没有玻璃阻挡的窗框,毫无保留地投射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

  那光芒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将他原本冰蓝色的瞳孔,悄然染成了一片深沉而危险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如同燃烧的余烬,显得格外的诡谲难测。

  指尖翻飞的银币,终于停了下来,被他紧紧攥入掌心,冰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嵌入皮肉。

  他缓缓地将双手插入西装裤袋里,姿态依旧闲适优雅,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沉思。

  但那双暗红色的瞳孔,却牢牢锁定着鸢尾楼的方向,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的建筑,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一切阻碍。

  “离……”

  他轻声唤道,声音低沉而缱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既然你亲手打开了这潘多拉的魔盒……”

  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那笑容俊美依旧,却再无半分平日示人的温和,只剩下全然的、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那么,就要准备好,承载它所释放出来的一切。”

  风,卷着夜晚的凉意和远方隐约的嘶吼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如同暗夜中苏醒的君王,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领地。

  以及……那即将被卷入风暴中心的、不听话的猎物。

  就在这时,别馆内一处不起眼的阴影中泛起一丝微弱的魔法波动。

  一枚悬浮的、刻着复杂符文的传讯水晶悄然浮现,散发出柔和但持续的光芒——这是来自圣蒂利学园核心区域,院长办公室的直接通讯。

  银朔脸上的所有情绪,在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重新覆上了那层完美无瑕的温和面具。

  暗红色的瞳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血色,恢复了平日冰蓝的色泽。

  他优雅地转身,甚至没有去看那一地的狼藉,步履从容地走到通讯水晶前,指尖轻点。

  “院长。”他的声音透过水晶传出,平稳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水晶那头传来维克多·特斯恩院长略显凝重的声音:“银朔,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今天突然出现在学园上空,并与楚离同学一同离开的那位陌生强者,我们需要谈谈。元老会和教会那边,也已经传来了询问。”

  “好的,我马上到。”银朔应道,语气依旧从容。

  切断通讯,他最后看了一眼鸢尾楼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暗流悄然涌动。

  随即被他完美地掩盖,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襟,如同一位即将赴宴的贵族,优雅地踏出别馆,身影融入夜色,向着学园中央那座最高的、象征着权力与知识的尖塔走去。

  ……

  院长办公室内,气氛比平时更加肃穆。维克多·特斯恩院长站在巨大的星象图下,眉头紧锁。

  他看起来依旧是一位温和儒雅睿智的长者,但眼底深处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房间内除了他,还有几道通过魔法水幕投射而来的、模糊而威严的身影,代表着元老会与圣光教会的高层意志。

  银朔推门而入,他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微微颔首致意,姿态无可挑剔。

  “银朔,你来了。”特斯恩院长示意他坐下,直接切入主题,“今天出现的那个银发狐耳男子,你应该也看到了。各方初步评估,其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与楚离同层级的存在,甚至可能……更强。”

  水幕中,一道属于元老会激进派代表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如此强者突然降临,目标明确是那个异界来客楚离。他们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这会不会是楚离背后势力的援军?是否会彻底打破我们现有的平衡,甚至导向对我们不利的局面?”

  另一道属于教会高层的声音则更加冰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两个来自未知世界的强大异类聚集在一起,对缄默之城、对整个人类乃至血族的秩序,都是巨大的威胁。必须尽快明确其立场,必要时……应考虑采取极端措施。”

  银朔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优雅的微笑,仿佛讨论的并非可能颠覆现有格局的重大危机,而只是一场寻常的学术探讨。

  待各方表达完初步意见,特斯恩院长将目光投向银朔:“银朔,你与楚离接触最多,对她带来的这个‘故人’,有什么看法?他的力量体系,你能分析出一二吗?”

  银朔微微倾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重新开始缓慢转动的银币,声音平和而清晰:

  “院长,各位,关于这位新出现的访客,我确实有一些初步的观察和分析。”

  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目光扫过水幕上那些模糊的身影,最终落回特斯恩院长身上。

  “首先,关于力量体系。虽然他与楚离同学展现出的具体形式有所不同——楚离的力量更偏向于中正平和,带着一种堂皇浩大之气,无论是剑意还是禁制,都遵循着某种内在的、严谨的秩序;而这位新来者,他的力量则更显……妖异带着一种源自古老血脉的、近乎本能的野性与威严,如同极北之地的寒风与冰雪。”

  他眼眸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但是,抛开表象,追溯本源,我可以肯定,他们追求的力量核心,与楚离同学曾经提及过的概念是一致的——那是一种超越肉体、直指灵魂本质的进化与超脱。他们不依赖我们所熟知的魔法元素或者血脉天赋,而是修炼一种被称为‘灵力’或‘仙元’的内在能量,追求神魂的强大与不朽。从本质上讲,他们是同路人,走在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道路上。”

  特斯恩院长眉头皱得更紧:“同路人……这意味着,他们的立场很可能也是一致的。楚离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虽然未曾主动破坏平衡,但也从未明确表态支持任何一方。如今多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同路人’,我担心,这会成为元老会内部激进派,或者教会内部强硬派借机发难的变数,甚至可能促使他们采取更极端的行动,从而引发我们不愿看到的全面冲突。”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个不受控制的楚离已经让各方投鼠忌器,再来一个实力可能更强的、且明显与楚离关系密切的存在,足以让任何试图维持现状的势力感到恐慌。

  然而,银朔却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院长,您的担忧我理解。但在我看来,关键并非在于那个男人本身,而在于……楚离。”

  他微微抬起眼睑,目光锐利:“只要楚离的立场不动摇,那么,那个男人的立场,就绝不会动摇。”

  特斯恩院长一愣:“你如此肯定?”

  “肯定。”银朔的语气笃定。

  目光似乎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壁,再次回到了白天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对峙场景。

  “虽然我听不懂他们之间使用的语言,”银朔缓缓道,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但从他们的语气、神态、眼神,以及肢体动作来判断,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所有人都关注着他的话语。

  “那个男人,绝不会站在楚离的对立面。非但不会,他的所有行为逻辑,很可能都以楚离为核心。”

  他回忆起凌风看向楚离的眼神,那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专注,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

  而楚离在面对他时,虽然表面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甚至带着挑衅的态度,但银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怔愣、不自然,以及……一种只有在面对极其熟悉和信任的人时,才会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放松(尽管她很快用恼怒掩盖了过去)。

  “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紧密和复杂。那是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羁绊。”银朔的声音平稳而冷静,“楚离的立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的立场。只要楚离依旧选择维持目前这种‘不主动介入’的超然姿态,那么,那个男人大概率也不会主动打破平衡。他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只有楚离一人。”

  特斯恩院长沉吟片刻,追问道:“即便如此,一个如此强大的、目的不明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我们无法将希望寄托于他的‘不主动’。”

  银朔微微颔首:“当然,不得不防。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必过度恐慌,将他直接推向对立面。关键在于楚离。”

  他话锋一转“不过,院长,有一点我必须提醒您。”

  银朔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楚离与那个男人,虽然都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但本质上是不同的。”

  “楚离初来时,更像是一个误入剧场的观众,她对舞台上的悲欢离合抱有好奇,偶尔会因麻烦找上门插手,但本质上,她始终置身事外,带着一种超然的、看戏的心态,无意参与种族之争,更无意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

  “但那个男人不同。”银朔的指尖停止了摩挲银币,他微微坐直了身体。

  “他不像楚离那样满足于旁观。如果……如果他认为这个世界的某些存在,或者某些规则,阻碍了他,或者威胁到了楚离……”

  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或许会为了楚离,毫不犹豫地去……改变这个世界。用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将一切阻碍碾碎。”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零星的爆炸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

  一个拥有毁灭性力量、行事无所顾忌、且唯一羁绊只有楚离的古老存在……

  这比一个心怀叵测的激进派更加可怕。因为他的行为无法用常理揣度,他的底线只取决于楚离的意愿。

  特斯恩院长,神色凝重起来,忽然疑惑的看着银朔:“银朔,听这话的语气,你在忌惮他?”

  银朔双腿自然交叠倚靠在桌边,指尖的银币再次翻转,语气却平静如初“忌惮?或许吧!毕竟这是我千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压迫,更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锋芒。那是历经无数岁月、执掌过生杀大权、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上位者才有的气息。”

  水幕中的身影似乎也因银朔这番分析而震动,光芒微微闪烁。

  特斯恩院长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他听懂了银朔话语中那未曾明言的警告。

  “所以,”银朔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温和优雅,却更显深不可测的笑容,“我们真正的‘保险’,依然在楚离身上。稳住她,满足她的需求,确保她对此地、对那几个人类少年少女的‘在意’不会消失,那么,那个男人就将是维持平衡最强大的助力,而非破坏者。”

  他目光扫过水幕,语气从容不迫:“若有人不识趣,想去触碰这头沉睡的凶兽,我不介意帮他们提前认清现实。”

  “我明白了。”特斯恩院长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负了更沉重的使命,“我会加强对楚离及其身边人的保护,尽可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至于那个男人……就按你说的,以观察和防范为主,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刺激。”

  银朔微微颔首:“如此最好。”他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楚离似乎需要一些特定的资源疗伤,我会以学院和我的个人名义提供支持。这方面,还需要院长您行个方便。”

  “没问题。”特斯恩院长立刻应允,现在只要能稳住楚离,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银朔优雅地行礼告退,转身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当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特斯恩院长才缓缓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看着桌上那份关于陌生男人的报告,又想起银朔方才那罕见的忌惮眼神和充满掌控力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他拿起羽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缓缓写下:

  最高优先级观察目标:凌风(暂定名)。关联核心:楚离。处理方针:绝对避免敌对,满足其与楚离相关的一切需求,严密监控其与元老会激进派、圣光教会激进派的一切接触可能。

  写完后,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灵魂层次的进化与超脱……楚离同学,你们追求的,究竟是怎样的境界?而这场追求,又将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什么呢……”

  银朔走出院长办公室,重新沐浴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时。

  脸上那完美的温和笑容渐渐淡去,冰蓝色的眼眸再次转向鸢尾楼的方向,深邃难测。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释放出的不仅仅是希望,还有未知的灾难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