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腊月二十八，夜里九点四十分。
黑龙江江面。
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在漆黑的天幕上冻得发僵，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江面完全封冻了，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延伸到对岸看不见的黑暗中。风贴着冰面刮过来，像无数把小刀子，专往人衣领、袖口、裤腿里钻，刮在脸上生疼，几秒钟就能把裸露的皮肤冻得麻木。
林修远站在江边一处废弃的渔窝棚旁，身后是两辆卡车，引擎已经熄火。车灯关着，只有偶尔从驾驶室窗户透出一点手电筒的微光，很快又熄灭。赵铁柱和王援朝正带着人从卡车上往下卸货——不是全部，只是第一批用来交换的样品和部分定金货。
羽绒服二十件，皮靴四十双，白酒十箱，罐头二十箱，尼龙布五匹。货都用防水的油毡布裹着，再用粗麻绳捆扎结实，堆在冰面上，像一座黑色的小丘。
周秉文站在林修远身边，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棉大衣里，围着围巾，戴着棉帽，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不停地跺着脚，呼出的白气在围巾边缘结成了冰霜。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合同草稿和词典。
“他们……会准时来吗？”周秉文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
“会。”林修远只说了一个字。
他穿着那件军大衣，没戴帽子，任凭寒风刮过头发。神念早已悄然铺开，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周围五百米的范围。
冰面下的水流声——虽然封冻，但深水处仍有暗流涌动，声音沉闷而遥远。
风吹过远处枯芦苇的沙沙声。
更远处，对岸隐约传来的狗吠——那是苏联边防哨所的军犬。
还有……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从对岸方向传来，由远及近。
“来了。”林修远低声说。
几乎同时，江面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两束车灯。灯光摇晃着，在雪地上投出两道昏黄的光柱，正朝这边移动。是两辆苏联产的嘎斯卡车，车厢用帆布蒙着。
王援朝立刻吹了声口哨——短促而尖锐。卸货的人立刻停手，迅速退回到渔窝棚后的阴影里。赵铁柱走到林修远身边，眯着眼睛望向那两辆越来越近的车。
车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引擎没熄火，车灯也亮着，光柱正好打在冰面那堆货上。
车门打开，伊万第一个跳下来。他今晚换了身装束，穿着件厚重的军用棉大衣，戴着有护耳的皮帽子，脚上是高筒毡靴。他身后跟着四个人，都是彪形大汉，穿着类似，手里没拿武器，但腰间鼓鼓囊囊。
双方隔着五十米冰面对峙。风在中间呼啸而过。
伊万挥了挥手，说了句俄语。他身后两个人走向卡车车厢，掀开帆布，开始往下搬东西。
林修远也抬了抬手。赵铁柱和王援朝立刻带人上前，把冰面上那堆货往中间推。
交换开始了。
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只有沉默的搬运，和风雪中粗重的喘息。
伊万那边搬下来的是钢材——螺纹钢和角钢，捆扎整齐，在车灯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接着是六台小型柴油发动机，用木箱装着，箱子上还印着模糊的俄文标识。然后是几麻袋拖拉机配件，袋子口扎着，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最后是两个大木箱，伊万亲自打开箱盖——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金属零件，有些还沾着油污。
林修远这边，赵铁柱已经走到钢材堆旁。他戴着手套，抽出一根螺纹钢，用手指敲了敲，又凑到眼前仔细看螺纹的规整度。然后走到发动机木箱旁，示意对方打开一台。
伊万点点头。一个大汉用撬棍撬开木箱盖子。
赵铁柱俯身，从怀里掏出个小手电——光很弱，但他看得很仔细。他检查了发动机外壳的锈蚀程度，摇了摇曲轴，又看了看火花塞和油路接口。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摇摇头。
王援朝则在检查那些拖拉机配件。他打开一个麻袋，伸手进去摸了摸，抓出几个齿轮和轴承，凑到车灯光下看。然后又检查另一个麻袋。
林修远站在原地没动，但他的神念正细致地感知着那些交换过来的物资。
钢材的密度均匀，没有内部裂纹——赵铁柱敲击的回声在他脑海里清晰成像。发动机内部活塞和缸体的磨损程度，金属疲劳的微弱信号……这些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细节，在他超凡的感知下一览无余。
那两箱零件，确实是同型号柴油机的拆卸件，大部分完好，少数有磨损但能用。
货真，量足。
与此同时，伊万那边的人也打开了几箱白酒，拧开一瓶闻了闻；抽出一件羽绒服，里外翻看；试穿皮靴，检查鞋底；打开罐头，用勺子舀了一点尝了尝。
冰面上，只有风雪声、搬运的喘息声、开箱验货的碰撞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秉文站在林修远身边，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抖。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但看到林修远平静的侧脸，又咽了回去。
终于，赵铁柱检查完了最后一台发动机。他走回林修远身边，压低声音：“钢材没问题，是正规厂出来的。发动机六台都能用，磨损在正常范围内。零件……大部分能用，有两箱曲轴和活塞环磨损大了点，但修修还能使。”
王援朝也回来了：“拖拉机配件齐全，型号都对得上，就是旧了点。”
对面，伊万也听完手下的汇报。他朝林修远这边点了点头。
最关键的验货环节，过了。
林修远这才迈步，朝中间走去。伊万也同时走过来。两人在堆满货物的冰面中央相遇，相隔三米站定。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像细沙。
伊万用俄语说了几句，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
周秉文赶紧跟上来翻译：“他说……货没问题。问剩下的什么时候交，尾款怎么结。”
林修远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张纸——是手写的交换清单，中俄文对照，上面详细列着货物种类、数量、交换比例。他递给伊万。
伊万接过，就着车灯光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从自己大衣里掏出一支钢笔，在纸上签了个名字——是俄文花体字，龙飞凤舞。
林修远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两份清单，一人一份。
“剩下的货，明天同一时间，还在这里。”林修远说，周秉文立刻翻译。
伊万又说了几句。
“他说……可以。但要我们再加五箱白酒，作为零件磨损的补偿。”周秉文翻译完，不安地看了林修远一眼。
林修远沉默了三秒。
这三秒里，风似乎都小了。所有人——这边的人，那边的人——都看着他。
然后，他缓缓点头：“可以。但下次交易，钢材数量要增加百分之十。”
周秉文翻译过去。
伊万皱起眉头，盯着林修远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用俄语说了一句，挥了挥手。
“他说……成交！”周秉文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修远伸出手。
两只戴着厚手套的手在冰面中央握在一起，很用力地摇了三下。
交易，正式达成。
接下来是紧张的搬运。双方的人同时动手，把各自的货往自家卡车上搬。冰面滑，货重，好几次有人差点摔倒，但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货物摩擦冰面的闷响。
半小时后，货搬完了。
伊万那边最后检查了一遍车厢，然后跳上驾驶室。两辆嘎斯卡车调转车头，车灯划破黑暗，朝着对岸方向缓缓驶去，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
林修远这边，赵铁柱指挥着人把交换来的钢材、发动机、零件搬上自己的卡车。王援朝清点着数量，嘴里小声数着。
周秉文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软下去，被林修远一把扶住。
“结、结束了？”周秉文的声音还在抖。
“结束了。”林修远说，“先上车。”
回到卡车驾驶室，关上门，把风雪隔绝在外。小李师傅发动引擎，打开暖气——虽然只是微弱的暖风，但比外面强多了。
两辆卡车缓缓驶离江边，朝着黑河镇方向返回。
车里没人说话。王援朝瘫在副驾上，大口喘着气。赵铁柱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但嘴角微微上扬。周秉文抱着帆布包，呆呆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黑暗。
林修远坐在后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钢笔，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开始计算。
羽绒服一百件，成本单价二十三元，总成本两千三百元。
皮靴两百双，成本单价十二元，总成本两千四百元。
白酒五十箱，成本单价四十五元，总成本两千二百五十元。
罐头一百箱，成本单价八元，总成本八百元。
尼龙布二十匹，成本单价三十元，总成本六百元。
额外加的白酒五箱，成本二百二十五元。
运输、住宿、打点等杂费，约八百元。
总投入：约九千五百七十五元。
换回物资：
螺纹钢五吨，角钢三吨。按照黑市钢材价格，螺纹钢每吨约一千二百元，角钢每吨约一千元。总价值：约九千元。
小型柴油发动机六台，每台黑市价约五百元，总价值三千元。
拖拉机配件一批，按零件折算约值一千五百元。
拆卸零件两箱，按修复后价值估算约八百元。
总价值：约一万四千三百元。
净利润：约四千三百二十五元。
利润率：约百分之四十五。
这个数字，比林修远预想的还要高。他原本估计利润率在百分之三十左右，但赵铁柱的严格验货确保了换回的物资质量上乘，而他对伊万心理底线的准确把握，又争取到了更有利的交换比例。
更关键的是，这批钢材、发动机和配件，如果拿到急需的工厂或农村，实际价值可能还会更高——尤其是现在国内物资紧缺的时期。
“林、林兄弟，”前排的王援朝忽然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吓人，“咱们……成了吧？”
“成了。”林修远合上本子。
“那……赚了多少？”王援朝咽了口唾沫。
林修远没直接回答数字，只是说：“比预想的好。”
赵铁柱睁开眼，声音沉稳：“钢材是好钢，发动机保养一下能用三五年。那些配件，农村公社抢着要。”
周秉文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我……我刚才是不是翻译得不够好？有些词可能说得不准确……”
“周老师翻译得很好。”林修远说，“没有你，这交易做不成。”
周秉文怔了怔，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红晕——不是冻的，是一种久违的、被肯定的激动。
卡车驶回了黑河镇。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只有几盏路灯在风雪中孤零零地亮着。
货暂时存在老粮库的废仓库里，加了两把新锁，赵铁柱和王援朝轮流守夜。金满堂的人也会在附近看着——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回到工农兵旅社那间冰冷的小房间，林修远脱下大衣，倒了杯热水。水温不高，但喝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
王援朝一进屋就倒在炕上，嘴里嘟囔着：“我的亲娘，可算踏实了……这一晚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赵铁柱坐在炕沿，慢慢卷着旱烟，动作从容。周秉文则小心翼翼地把词典和笔记收好，然后坐在凳子上，看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出神。
林修远走到窗前，看着外面。
风雪未停。但这场跨越冰封江面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四千三百二十五元的净利润，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更重要的是，这条路走通了。渠道建立了。团队经受住了第一次考验。
他想起江面上那些沉默搬运的身影，想起伊万那双锐利又藏着急切的灰蓝色眼睛，想起赵铁柱验货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周秉文翻译时颤抖但坚定的声音。
这些人，这些事，共同铸成了这第一笔跨境贸易的成功。
窗外，风还在呼啸。
但林修远心中，一片澄明。
首战告捷，利润惊人。
但这只是开始。
北方的蓝海，才刚刚掀开一角。
腊月二十八，夜里九点四十分。
黑龙江江面。
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在漆黑的天幕上冻得发僵，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江面完全封冻了，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延伸到对岸看不见的黑暗中。风贴着冰面刮过来，像无数把小刀子，专往人衣领、袖口、裤腿里钻，刮在脸上生疼，几秒钟就能把裸露的皮肤冻得麻木。
林修远站在江边一处废弃的渔窝棚旁，身后是两辆卡车，引擎已经熄火。车灯关着，只有偶尔从驾驶室窗户透出一点手电筒的微光，很快又熄灭。赵铁柱和王援朝正带着人从卡车上往下卸货——不是全部，只是第一批用来交换的样品和部分定金货。
羽绒服二十件，皮靴四十双，白酒十箱，罐头二十箱，尼龙布五匹。货都用防水的油毡布裹着，再用粗麻绳捆扎结实，堆在冰面上，像一座黑色的小丘。
周秉文站在林修远身边，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棉大衣里，围着围巾，戴着棉帽，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不停地跺着脚，呼出的白气在围巾边缘结成了冰霜。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合同草稿和词典。
“他们……会准时来吗？”周秉文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
“会。”林修远只说了一个字。
他穿着那件军大衣，没戴帽子，任凭寒风刮过头发。神念早已悄然铺开，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周围五百米的范围。
冰面下的水流声——虽然封冻，但深水处仍有暗流涌动，声音沉闷而遥远。
风吹过远处枯芦苇的沙沙声。
更远处，对岸隐约传来的狗吠——那是苏联边防哨所的军犬。
还有……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从对岸方向传来，由远及近。
“来了。”林修远低声说。
几乎同时，江面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两束车灯。灯光摇晃着，在雪地上投出两道昏黄的光柱，正朝这边移动。是两辆苏联产的嘎斯卡车，车厢用帆布蒙着。
王援朝立刻吹了声口哨——短促而尖锐。卸货的人立刻停手，迅速退回到渔窝棚后的阴影里。赵铁柱走到林修远身边，眯着眼睛望向那两辆越来越近的车。
车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引擎没熄火，车灯也亮着，光柱正好打在冰面那堆货上。
车门打开，伊万第一个跳下来。他今晚换了身装束，穿着件厚重的军用棉大衣，戴着有护耳的皮帽子，脚上是高筒毡靴。他身后跟着四个人，都是彪形大汉，穿着类似，手里没拿武器，但腰间鼓鼓囊囊。
双方隔着五十米冰面对峙。风在中间呼啸而过。
伊万挥了挥手，说了句俄语。他身后两个人走向卡车车厢，掀开帆布，开始往下搬东西。
林修远也抬了抬手。赵铁柱和王援朝立刻带人上前，把冰面上那堆货往中间推。
交换开始了。
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只有沉默的搬运，和风雪中粗重的喘息。
伊万那边搬下来的是钢材——螺纹钢和角钢，捆扎整齐，在车灯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接着是六台小型柴油发动机，用木箱装着，箱子上还印着模糊的俄文标识。然后是几麻袋拖拉机配件，袋子口扎着，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最后是两个大木箱，伊万亲自打开箱盖——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金属零件，有些还沾着油污。
林修远这边，赵铁柱已经走到钢材堆旁。他戴着手套，抽出一根螺纹钢，用手指敲了敲，又凑到眼前仔细看螺纹的规整度。然后走到发动机木箱旁，示意对方打开一台。
伊万点点头。一个大汉用撬棍撬开木箱盖子。
赵铁柱俯身，从怀里掏出个小手电——光很弱，但他看得很仔细。他检查了发动机外壳的锈蚀程度，摇了摇曲轴，又看了看火花塞和油路接口。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摇摇头。
王援朝则在检查那些拖拉机配件。他打开一个麻袋，伸手进去摸了摸，抓出几个齿轮和轴承，凑到车灯光下看。然后又检查另一个麻袋。
林修远站在原地没动，但他的神念正细致地感知着那些交换过来的物资。
钢材的密度均匀，没有内部裂纹——赵铁柱敲击的回声在他脑海里清晰成像。发动机内部活塞和缸体的磨损程度，金属疲劳的微弱信号……这些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细节，在他超凡的感知下一览无余。
那两箱零件，确实是同型号柴油机的拆卸件，大部分完好，少数有磨损但能用。
货真，量足。
与此同时，伊万那边的人也打开了几箱白酒，拧开一瓶闻了闻；抽出一件羽绒服，里外翻看；试穿皮靴，检查鞋底；打开罐头，用勺子舀了一点尝了尝。
冰面上，只有风雪声、搬运的喘息声、开箱验货的碰撞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秉文站在林修远身边，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抖。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但看到林修远平静的侧脸，又咽了回去。
终于，赵铁柱检查完了最后一台发动机。他走回林修远身边，压低声音：“钢材没问题，是正规厂出来的。发动机六台都能用，磨损在正常范围内。零件……大部分能用，有两箱曲轴和活塞环磨损大了点，但修修还能使。”
王援朝也回来了：“拖拉机配件齐全，型号都对得上，就是旧了点。”
对面，伊万也听完手下的汇报。他朝林修远这边点了点头。
最关键的验货环节，过了。
林修远这才迈步，朝中间走去。伊万也同时走过来。两人在堆满货物的冰面中央相遇，相隔三米站定。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像细沙。
伊万用俄语说了几句，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
周秉文赶紧跟上来翻译：“他说……货没问题。问剩下的什么时候交，尾款怎么结。”
林修远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张纸——是手写的交换清单，中俄文对照，上面详细列着货物种类、数量、交换比例。他递给伊万。
伊万接过，就着车灯光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从自己大衣里掏出一支钢笔，在纸上签了个名字——是俄文花体字，龙飞凤舞。
林修远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两份清单，一人一份。
“剩下的货，明天同一时间，还在这里。”林修远说，周秉文立刻翻译。
伊万又说了几句。
“他说……可以。但要我们再加五箱白酒，作为零件磨损的补偿。”周秉文翻译完，不安地看了林修远一眼。
林修远沉默了三秒。
这三秒里，风似乎都小了。所有人——这边的人，那边的人——都看着他。
然后，他缓缓点头：“可以。但下次交易，钢材数量要增加百分之十。”
周秉文翻译过去。
伊万皱起眉头，盯着林修远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用俄语说了一句，挥了挥手。
“他说……成交！”周秉文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修远伸出手。
两只戴着厚手套的手在冰面中央握在一起，很用力地摇了三下。
交易，正式达成。
接下来是紧张的搬运。双方的人同时动手，把各自的货往自家卡车上搬。冰面滑，货重，好几次有人差点摔倒，但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货物摩擦冰面的闷响。
半小时后，货搬完了。
伊万那边最后检查了一遍车厢，然后跳上驾驶室。两辆嘎斯卡车调转车头，车灯划破黑暗，朝着对岸方向缓缓驶去，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
林修远这边，赵铁柱指挥着人把交换来的钢材、发动机、零件搬上自己的卡车。王援朝清点着数量，嘴里小声数着。
周秉文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软下去，被林修远一把扶住。
“结、结束了？”周秉文的声音还在抖。
“结束了。”林修远说，“先上车。”
回到卡车驾驶室，关上门，把风雪隔绝在外。小李师傅发动引擎，打开暖气——虽然只是微弱的暖风，但比外面强多了。
两辆卡车缓缓驶离江边，朝着黑河镇方向返回。
车里没人说话。王援朝瘫在副驾上，大口喘着气。赵铁柱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但嘴角微微上扬。周秉文抱着帆布包，呆呆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黑暗。
林修远坐在后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钢笔，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开始计算。
羽绒服一百件，成本单价二十三元，总成本两千三百元。
皮靴两百双，成本单价十二元，总成本两千四百元。
白酒五十箱，成本单价四十五元，总成本两千二百五十元。
罐头一百箱，成本单价八元，总成本八百元。
尼龙布二十匹，成本单价三十元，总成本六百元。
额外加的白酒五箱，成本二百二十五元。
运输、住宿、打点等杂费，约八百元。
总投入：约九千五百七十五元。
换回物资：
螺纹钢五吨，角钢三吨。按照黑市钢材价格，螺纹钢每吨约一千二百元，角钢每吨约一千元。总价值：约九千元。
小型柴油发动机六台，每台黑市价约五百元，总价值三千元。
拖拉机配件一批，按零件折算约值一千五百元。
拆卸零件两箱，按修复后价值估算约八百元。
总价值：约一万四千三百元。
净利润：约四千三百二十五元。
利润率：约百分之四十五。
这个数字，比林修远预想的还要高。他原本估计利润率在百分之三十左右，但赵铁柱的严格验货确保了换回的物资质量上乘，而他对伊万心理底线的准确把握，又争取到了更有利的交换比例。
更关键的是，这批钢材、发动机和配件，如果拿到急需的工厂或农村，实际价值可能还会更高——尤其是现在国内物资紧缺的时期。
“林、林兄弟，”前排的王援朝忽然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吓人，“咱们……成了吧？”
“成了。”林修远合上本子。
“那……赚了多少？”王援朝咽了口唾沫。
林修远没直接回答数字，只是说：“比预想的好。”
赵铁柱睁开眼，声音沉稳：“钢材是好钢，发动机保养一下能用三五年。那些配件，农村公社抢着要。”
周秉文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我……我刚才是不是翻译得不够好？有些词可能说得不准确……”
“周老师翻译得很好。”林修远说，“没有你，这交易做不成。”
周秉文怔了怔，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红晕——不是冻的，是一种久违的、被肯定的激动。
卡车驶回了黑河镇。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只有几盏路灯在风雪中孤零零地亮着。
货暂时存在老粮库的废仓库里，加了两把新锁，赵铁柱和王援朝轮流守夜。金满堂的人也会在附近看着——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回到工农兵旅社那间冰冷的小房间，林修远脱下大衣，倒了杯热水。水温不高，但喝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
王援朝一进屋就倒在炕上，嘴里嘟囔着：“我的亲娘，可算踏实了……这一晚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赵铁柱坐在炕沿，慢慢卷着旱烟，动作从容。周秉文则小心翼翼地把词典和笔记收好，然后坐在凳子上，看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出神。
林修远走到窗前，看着外面。
风雪未停。但这场跨越冰封江面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四千三百二十五元的净利润，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更重要的是，这条路走通了。渠道建立了。团队经受住了第一次考验。
他想起江面上那些沉默搬运的身影，想起伊万那双锐利又藏着急切的灰蓝色眼睛，想起赵铁柱验货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周秉文翻译时颤抖但坚定的声音。
这些人，这些事，共同铸成了这第一笔跨境贸易的成功。
窗外，风还在呼啸。
但林修远心中，一片澄明。
首战告捷，利润惊人。
但这只是开始。
北方的蓝海，才刚刚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