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人情炼狱 秋日私语-《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秋意是在一场夜雨后真正浓起来的。

  清晨推开窗时,空气里那股黏稠的燥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冽的凉,带着泥土和湿树叶的味道。

  街道两旁的老梧桐树,叶子边缘已经泛黄,有几片在昨夜的风雨中飘落,湿漉漉地贴在地面上,像写满秘密又被水浸透的信笺。

  我站在窗前,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团持续了整个夏天的、混杂着焦虑、急迫和莫名躁动的块垒,似乎被这凉意刺了一下,微微松动。

  但它还在。

  从北京回来已经一周了。这一周,生活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早晨六点练声,七点半辅导姐姐,九点处理网吧事务,下午抽空写《鬼吹灯》,晚上回复邮件、审阅技术文档、听周杰伦新歌小样……每件事都在推进,但每件事都让我感到一种更深层的疲惫。

  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

  那种疲惫很特殊——你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知道每一个选择都有其必要性,甚至能看到这些看似分散的线条在未来交汇成壮阔图景。但你就是感到……孤独。

  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高军的短信:“小田总,王工团队昨天通宵解决了V0.2远程控制bug,今天发测试版。杨峻荣想安排周杰伦十月初来北京做歌友会,问能否协调场地。”

  我回复:“测试版发来,继续试运行。歌友会场地我来联系。”

  刚换上运动服,楼梯传来脚步声。父亲端着热茶上来:“浩彣,练声前喝点热的,润润嗓子。”

  我接过茶杯,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手心。父亲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东西——骄傲、担忧、不解,还有深深的爱。

  “爸,网吧那边今天……”

  “我知道。”父亲打断我,“你忙你的。店里我和小军照看着。”他顿了顿,“就是……别太拼。你才十五岁。”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普通茉莉花茶,泡得浓,苦涩中带着回甘。

  “我知道分寸。”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转身下楼了。脚步声在楼梯上回响,沉重而踏实。

  天台上,晨光稀薄。

  我做完热身,翻开程丽婉老师的训练摘要。今天重点练习“气息控制与情感表达的配合”。先做十分钟哼鸣练习,让声带和共鸣腔充分预热。

  “嗯————”

  声音在清晨空气中传播,惊起了远处屋顶上的鸽子。它们扑棱棱飞起,翅膀划过灰蓝天空。

  练完基本功,我拿出刘老的戏曲谱例。今天选的是《霸王别姬》里虞姬那段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谱上注解写着:“此段宜悲壮中见柔情,‘劝’字要轻,‘君王’稍重,‘饮酒’带劝意,‘听虞歌’三字渐弱,如叹息。”

  我没有试图唱全段,只是反复练习“劝君王”三个字。尝试用不同的气息力度和共鸣位置,表达出那种复杂情感——既有对项羽的深情,又有对命运的无奈,还有诀别前的决绝。

  “劝……君……王……”

  声音在天台上回荡,与远处传来的广播体操音乐、自行车铃声、早市小贩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县城清晨的交响——粗糙,真实,充满生机。

  练到六点五十,身上出层薄汗。

  初秋晨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我收拾东西下楼,心里想着今天要处理的事:测试版软件、李锐那边的进展、周杰伦歌友会场地……

  走到楼时,听到厨房里传来母亲和姐姐的对话。

  “妈,这道完形填空我还是错了好多……”

  “等你弟下来让他看看。他教你的方法不是挺管用吗?”

  “可是总不能一直靠他啊。他那么忙……”

  我站在楼梯拐角,没有立刻进去。姐姐的话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心里。

  是啊,她不能一直靠我。我也不能一直这样把所有事都揽在身上。

  但现阶段的现实是——我必须这么做。重生给了我先知视角,也给了我沉重的责任。家人、团队、那些信任我的人……我背负着他们的期待,也背负着改变某些轨迹的使命。

  这很累。但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我走进厨房。

  “妈,姐,早。”

  母亲正在煎鸡蛋,回头冲我笑了笑:“练完了?快来吃饭。”

  姐姐坐在桌边,面前摊着英语试卷,眉头紧锁。看见我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卷子往旁边挪了挪。

  “哪题不会?”我坐下来,拿起馒头。

  姐姐指着完形填空最后五道题:“这些……上下文线索我都找了,但还是选不对。”

  我看了看题,是篇关于环境保护的科普文。快速浏览全文后,发现了问题所在:“姐,你找线索的方法对,但忽略了一件事——英语完形填空不仅考察逻辑,还考察固定搭配和词义辨析。”

  我指着其中一题:“比如这道,空格后面是‘with the environnt’,前面应该填一个能与‘with’搭配、表示‘和谐相处’的词。选项里A是conflict(冲突),B是cooperate(合作),C是prose(妥协),D是correspond(对应)。哪个最合适?”

  姐姐想了想:“B?cooperate with是固定搭配。”

  “对。”我又指向另一题,“这道考词义辨析。前面说‘政府的政策应该……公众的参与’,这里需要填表示‘鼓励’或‘促进’的词。选项里A stte(刺激)、B ste(模拟)、C te(积累)、D elerate(加速)。哪个最贴切?”

  “A……stte?”

  “正确。你看,很多时候不是找不到线索,是词汇量不够,或者对固定搭配不熟悉。”我放下馒头,认真看着她,“从今天开始,每天背20个新单词,重点记搭配和用法。我帮你整理高频词表。”

  姐姐用力点头,眼神重新亮起来:“好!”

  母亲把煎蛋端上桌,看着我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但她眼角的皱纹似乎比昨天又深了一些。

  “妈,您最近是不是没睡好?”我问。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摆手:“没事,就是有点失眠。老毛病了。”

  但我知道不是。是因为操心——操心姐姐的高考,操心我的身体,操心这个家。她才四十出头,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我低下头,默默吃饭。馒头在嘴里嚼了很久,才咽下去。

  上午九点,我来到网吧。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争吵声。

  推开门,看到张小军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对峙。

  那男人约莫五十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背着手,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堆着笑容——但那笑容里混合着长辈的亲切和某种刻意营造的热情。

  是表舅。母亲娘家那边的远房亲戚,住在县城附近的村里。

  他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黑瘦男人,是表舅的儿子,我的远房表哥陈建国。

  之前在广东打过工,去年回来了,一直没找到正经事做。此刻他正叼着烟,眼睛四处乱瞟,手指间夹着的烟头快烧到手指了。

  “表舅,建国哥。”我点点头,掏出钥匙打开柜台,“这么早,有事?”

  “哎,也没啥大事。”表舅跟着我走进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视,从机器看到装修,从桌椅看到墙上规章制度,“浩彣啊,你这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了啊。我听说,一天能有好几百块进账?”

  “小本生意,赚点辛苦钱。”我一边开机检查机器状态,一边平淡地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昨天的流水报表——682元。这个数字在表舅眼里,大概确实算“红火”了。

  “哎,你这孩子,跟表舅还谦虚。”表舅走过来,胳膊撑在柜台上,压低了声音,“我跟你妈是实在亲戚,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看见你现在有出息,表舅心里高兴。”

  我抬起眼看着他。那张被日光晒得黝黑的脸上,皱纹很深,像干裂的土地。

  眼神里有常年在地里劳作、算计收成、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农民特有的精明,但也混杂着一些别的——羡慕、不甘、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渴望。

  那种渴望我太熟悉了。在重生的记忆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看到别人成功,就想要分一杯羹,用血缘、乡谊、人情这些柔软的绳索,把自己和成功者绑在一起。

  “表舅,您有话直说。”我拿起昨天的台账记录本翻开,手指在纸页上滑动,看似随意,实则心弦紧绷。

  表舅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干涩而刻意:“是这样,浩彣。你看,你这网吧开得这么好,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建国呢,从广东回来,见过世面,人也机灵。我就想着,能不能让他过来给你帮帮忙?都是自家人,信得过,工钱你看着给,有个事儿做就行。”

  陈建国也凑过来,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浩彣,哥别的不行,力气有的是。看个店,收个钱,搬个东西,都没问题。”

  我看着他们。表舅的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白——要安排工作。而且不是普通的求职,是“自家人来帮忙”,带着人情包袱的工作。

  如果换做前世的十五岁,我大概会不知所措,或者碍于情面答应下来。但此刻的我,身体里住着一个经历过职场倾轧、商场争斗的灵魂。

  “建国哥想来做事,我欢迎。”我开口,语气平稳,“不过表舅,我这儿虽然是小店,也有规矩。所有员工,不管是谁介绍的,都得培训上岗,考核通过才能用。而且工作时间、职责、奖惩制度,都得按章程来,不能因为是自己人就特殊。”

  表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培训?考核?浩彣,你这……都是自家人,还搞这些虚的干啥?建国又不傻,看两天就会了。”

  “这不是虚的。”我摇摇头,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网苑员工守则及操作流程》,“表舅您看,这是店里的规矩。从怎么开关机、怎么收费办卡,到怎么处理顾客纠纷、怎么应对机器故障,都有标准流程。新员工来了,得先学这个,然后跟班实习,最后实际操作考核。通过了,才能独立当班。”

  我把册子推到表舅面前。他识字不多,但上面清晰的条款和配图还是让他愣了一下。那些流程图、责任划分表、应急预案……对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他来说,大概是陌生的。

  陈建国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这么麻烦?不就是开个机收个钱吗?”

  “不只是开机收钱。”我指着册子里的内容,“要知道怎么分辨未成年人,怎么处理顾客之间的冲突,怎么判断机器是软件问题还是硬件问题,怎么在起火、停电等突发情况下疏散顾客……这些都要学。上个月对面街那家游戏厅,就是因为店员不会用灭火器,小火酿成大祸,赔了不少钱。”

  我说的是真事。表舅显然也听说了,脸色变了变。

  “浩彣,你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表舅还想争取,“建国是你哥,还能坑你不成?你稍微教教就行了。”

  我沉默了几秒。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作响,声音在突然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一个顾客拉开门帘,揉着惺忪的眼睛走过来。我熟练地登记,说了句“12号机”,然后收钱。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那个顾客侧身,看都没看表舅父子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机器。

  等顾客离开,我才转回身,看着表舅和表哥。

  “表舅,规矩立在这里,就是为了对所有人公平。”我放缓了语气,但没退让,“如果建国哥今天来了,不培训就上岗,那其他员工怎么看?以后我还怎么管?网吧看着简单,其实风险不小,万一出事,责任谁担?您是长辈,建国哥是我哥,我更不能让你们担这个风险。”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既坚持了原则,又似乎是在为他们考虑。

  表舅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十五岁的外甥会说出这么一套滴水不漏的话。

  陈建国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把手里的烟盒捏得咔咔响:“浩彣,你这话说的,是不信你哥我啊?”

  “不是不信。”我看着他,“是规矩如此。建国哥如果真想过来做事,我欢迎。下周一正好可以做新员工培训,你可以来参加。培训期三天,包吃,没工资。考核通过了,按正式员工待遇,负责夜班,底薪加提成,一个月下来,勤快点能有四五百。”

  四五百在99年的县城,不算低。陈建国眼神动了动,显然心动了。但表舅要的显然不止这个。

  “浩彣啊,”表舅换了个角度,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你看,你这店这么赚钱,有没有想过……扩大点?我听说,现在好多人都想开网吧,就是不懂行。表舅我在村里认识不少人,地头熟。你要是信得过,咱们可以合伙,在城西也开一家!资金嘛,表舅可以凑一点,不多,但也是个心意。管理让建国去,你就在后面指点指点,分红咱们好商量……”

  终于说到正题了。不是来打工,是想“合伙”,想分一杯羹。

  我看着他热切的眼神,心里那点最初的沉重反而消散了。意料之中的事。在人情社会里,只要你稍微露出一点成功的迹象,就会有无数的触手伸过来,想要搭便车,想要分润。

  “表舅,”我开口,声音很平静,“开网吧没那么简单。选址、办证、拉网线、买机器、日常运营、应付检查……每个环节都是坑。‘星海网苑’能开起来,是因为我爸在这儿,人头熟,很多事能摆平。而且,我们投了差不多二十万进去,现在刚开始稳定,远没到赚钱分红的时候。”

  我顿了顿,看着表舅眼神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合伙的事,现在真不合适。风险太大,我不能拉着亲戚一起担。”

  “二十万……”陈建国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表舅也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投入这么大。对他们来说,二十万是天文数字,是几辈子都攒不下的钱。

  空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表舅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失望、不甘和隐约愤怒的表情。我能理解——在他眼里,我大概是那种“发达了就忘了亲戚”的白眼狼。

  但有些原则,必须坚持。

  “不过表舅,”我话锋一转,“您要真想做点跟网吧相关的生意,我倒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表舅立刻抬头,眼睛重新亮起。

  “网吧每天消耗大,零食、饮料、方便面,还有鼠标垫、耳机这些耗材。”我说,“您要是有门路,能弄到质量不错、价格合适的货,我可以跟采购的说说,优先从您这儿进。当然,价格和质量得跟市场上差不多,我不能让店里吃亏。”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不让渡核心权益,但提供一个稳定的销售渠道,让他们也能从网吧的红利中分到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用商业合作替代人情捆绑,用清晰的权利义务替代模糊的利益分配。

  表舅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了几秒,眼睛又开始转动,显然在快速计算其中的利弊。提供货品,他需要本钱,需要找货源,需要送货,赚的是差价,辛苦,但稳妥,没有亏本的风险。而且,如果能搭上这条线,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机会……

  “浩彣,你说真的?”他问,声音里带着试探。

  “真的。”我点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货品质量必须过关,不能以次充好。第二,价格要有竞争力,我不能因为是从您这儿进的,就比别人贵。这两点做到了,我可以保证,只要您的货合适,‘星海网苑’的采购单子上,您排第一位。”

  表舅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钟。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稳定收入,一边是未能实现的“合伙发财梦”。最终,务实的一面占了上风。

  “好!”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浩彣,有你这句话,表舅就知道你不是忘本的人!你放心,货的事,表舅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质量、价格,绝对让你满意!”

  陈建国还有些不甘,想说什么,被表舅用眼神制止了。

  又寒暄了几句——主要是表舅在说他认识哪个哪个批发商,能拿到多低的价格——两人终于离开了。

  我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两人消失在巷口拐角,才轻轻舒了口气。后背的衬衫,已经湿了一小片。

  “浩彣,你没事吧?”张小军走过来,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摆摆手,“就是……有点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要在人情和原则之间走钢丝,要在亲戚的期待和商业的理性之间找平衡,要在不被占便宜的同时又不显得冷血无情。

  这就是扎根在现实土壤里必须面对的课题。它不像技术问题,有清晰的逻辑和解决方案;也不像艺术问题,可以追求纯粹和极致。它是混沌的,是模糊的,是千百年来中国乡土社会运行的那套复杂逻辑。

  但我必须面对,也必须处理好。因为“星海网苑”不止是一家网吧,它是我商业版图里第一块实地试验田,是我连接最基层市场的触角。这里的每一道坎,未来在别的地方都可能以更复杂的形式重现。现在练出的本事,将来都是真刀真枪的生存技能。

  回到柜台,刚坐下,电话响了。

  是哥哥打来的。

  “浩彣,我听说表舅去找你了?”哥哥的声音有点急。

  “刚走。”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能去哪儿?”哥哥哼了一声,“前两天就在村里到处吹,说他外甥在县城开网吧,日进斗金,他要带着儿子去‘帮忙’。我就猜他会去找你。怎么样,没答应他什么过分要求吧?”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哥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行啊浩彣,处理得不错。既没撕破脸,又把规矩立住了,还给了他们一条活路。采购的事……你放心,我会盯着,不让他们弄虚作假。”

  “谢谢哥。”

  “谢啥,一家人。”哥哥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浩彣,县城就这么大,人情关系盘根错节。你现在做出点样子了,眼红的人、想沾光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今天是个表舅,明天可能就是个表叔,后天可能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看着大厅里那些专注的侧影,“规矩就是用来应对这些的。该帮的帮,该拒的拒。分寸我会把握好。”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哥哥说,“对了,还有个事。昨天我跟派出所的张所长吃饭,他提了一嘴,说最近县里在搞什么‘文明县城创建’,可能会有一波联合检查,文化、工商、消防、公安一起。你们那儿,消防器材、安全通道、未成年人标识这些,再仔细查一遍,别给人留把柄。”

  “明白,我下午就弄。”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刚才和表舅的周旋,看似平和,实则耗费心力。那种感觉,比写一晚上代码、练两小时声乐还要累。因为你要调动的不只是智力,还有情商、话术、对人性的理解,以及对自身立场的坚守。

  墙上时钟指向十一点。我睁开眼睛,对张小军说:“小军哥,下午咱们把整个店彻底检查一遍。消防、安全、标识……一项都不能马虎。”

  “好嘞!”

  下午的检查持续了三小时。

  我和张小军像考古学家一样,把地下室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灭火器压力是否充足,安全出口指示灯是否亮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标识是否醒目,电线有没有老化裸露,应急照明能不能用……一项项核对,一项项整改。

  张小军干得很卖力,额头上全是汗。他现在对这个店有了一种近乎主人翁的责任感,任何可能威胁到它安全运营的事情,他都格外上心。

  “浩彣,这插线板有点烫,换了吧?”

  “嗯,换。所有大功率电器专用的插线板,全部换成公牛牌子的,贵点,但安全。”

  “这疏散通道图,贴这里行吗?要不要再贴一张在门口?”

  “门口贴一张,里面每根柱子贴一张。要让人不管在哪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

  我们一直忙到傍晚。期间姐姐下来了一趟,送了两瓶水,看我们忙,又悄悄回去了。她现在学习任务重,母亲不让她分心。

  晚上七点多,高峰期到了。大厅里再次坐满,烟雾缭绕,人声、键盘声、游戏音效混杂在一起。

  我坐在柜台后面,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种因为亲戚风波带来的些许烦躁,慢慢平复下来。

  这就是我的“星火”。它不完美,嘈杂,混乱,充满烟火气。

  但也正因为如此,它真实,它有生命力。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时代县城年轻人最本真的欲望、烦恼和快乐——想赢游戏的渴望,逃避作业的放纵,对陌生世界的窥探,还有那种朦胧的、不知该投向何处的青春能量。

  快九点时,林薇来了。

  她今天穿的是浅蓝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推门进来时,她先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大厅,目光在几个陌生面孔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走向她的角落。

  今天那个座位空着,她坐下来,开机,戴上耳机,动作流畅自然。

  我注意到,她的神情比之前放松了一些。那种紧绷的、随时警惕的状态,似乎淡化了。也许是因为骚扰事件过去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因为她逐渐适应了这个环境,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在这里,就会有一双眼睛在注意着这个角落,确保它的安全。

  我们依然没有交流。但那种奇特的默契感,像一层薄薄的膜,存在于我们之间。她知道我不会打扰她,我知道她不会给我添麻烦。她是我这片“领地”里一个安静的存在,而我,是她在这个嘈杂空间里一道无形的安全屏障。

  十点半,她下机离开。

  经过柜台时,她像往常一样,目光微微垂下,脚步没有停留。但在推开门帘,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回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接触的瞬间,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转过头,匆匆走了。

  那一眼很短,可能只有零点几秒。

  但我看清楚了——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好奇,还有一种很淡的、属于少女的羞涩。

  门帘晃动,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我坐在柜台后,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垫上敲了敲。心里那点细微的涟漪,很快被更现实的思绪压下。

  守护最好的方式,有时就是不去打扰。

  墙上时钟指向十一点。该打烊了。

  我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拍了拍手:“各位,十一点了,准备下机了。明天早点来。”

  一片哀嚎和抱怨声中,少年们不情愿地开始退出游戏,保存进度。灯光逐排亮起,照亮了一张张意犹未尽的脸。

  我看着他们,忽然想起金院长的话:“艺术到最后,拼的不是技巧,是生命体验。”

  这些少年脸上写着的兴奋、沮丧、投入、疲惫,不就是最鲜活的生命体验吗?而我,在这个地下室,见证着、也参与着这些体验。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创作,一种比写歌更庞大、更复杂的创作。

  星火在此处燃烧,照亮方寸之地。

  人情在此处纠缠,炼就处世之心。

  路还长。但每一步,都算数。

  我关掉大厅的主灯,只留下安全通道微弱的绿光。黑暗笼罩下来,机器的散热风扇还在嗡嗡作响,像这个空间的呼吸。

  走出地下室,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我抬头看天,星星很稀疏,但月亮很亮,清冷的光辉洒在巷子的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薄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看,是高军的短信:“小田总,测试版已发邮箱。王工说,如果县城那边测试顺利,下周可以开始小范围推广。”

  我回复:“收到。明天开始测试。”

  按下发送键,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了我的脸。倒影里的少年,眼神疲惫,但深处有火在烧。

  回到家时,父母已经睡了。姐姐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下透出暖黄的光。我轻轻走过去,敲了敲门。

  “姐,还没睡?”

  “马上。”姐姐的声音传来,“在整理错题本。”

  “别熬太晚。”

  “知道。”

  我回到自己房间,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秋夜的空气涌进来,清冽得让人精神一振。

  远处县城的灯火稀稀疏疏,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国道上的车灯,像流动的星河,缓缓向远方延伸。

  我知道,明天还有更多的事要处理:测试新版软件、跟进李锐的技术进展、联系周杰伦歌友会的场地、继续写《鬼吹灯》、准备下周的声乐研讨班……

  千头万绪,像一张网,把我罩在其中。

  但很奇怪,我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就像金牛座的特质——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