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燎原之势 双音交织-《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七月的热力在暴雨的间隙里愈发肆无忌惮地蒸腾。蝉鸣变成了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被晒得油亮,边缘微微卷曲。

  对于“星海网苑”而言,真正的旺季伴随着中小学全面放假,如同盛夏的气温一样,骤然飙升到了一个新的刻度。

  每天早上八点不到,门口就开始聚起人影。大多是半大的小子,穿着背心短裤,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眼睛里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光,嘴里嚷嚷着“开机开机”、“留台快的”。张小军和父亲必须提早半小时开门,才能勉强应对这股汹涌的人潮。

  十五台机器,从上午九十点钟开始就基本满员,一直到深夜打烊前都很难有空闲。等待的人或蹲或站在门口,形成了小小的队伍。空气变得浑浊不堪,汗味、泡面味、劣质烟味(尽管严禁,但总有人偷偷抽)、机器散热的气味,还有年轻人身上特有的、躁动不安的气息,混合成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网吧味”。温度更是高得离谱,排气扇徒劳地嘶吼,CRT显示器散发的热量让地下室像个烤箱。但那些沉浸在屏幕世界里的少年们仿佛浑然不觉,他们额头淌着汗,眼睛紧盯着闪烁的画面,在《红色警戒》的炮火中呐喊,在《星际争霸》的矿场上运筹,在OICQ的嘀嘀声中与未知的远方交谈。

  生意火爆带来的直接感受是钱匣子的重量。父亲每天晚上盘账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皱巴巴的零钞和硬币需要反复清点。流水稳步上升,从每天一两百,渐渐跳到三四百,周末甚至能突破五百。扣除掉电费、网费、张小军的工资和一些杂项,开始有了虽然微薄但确实看得见的盈余。

  父亲数钱时,眉头依然习惯性地锁着,但眼神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开始“怂恿”母亲偶尔从营收里拿点钱改善伙食,也会在张小军忙得满头大汗时,递过去一瓶冰镇的汽水。

  这些细微的变化,是压力之下生长出的、实实在在的宽慰。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这种表面的“火爆”之下,是绷紧到极限的运营弦。矛盾在堆积,隐患在滋长。

  管理压力首当其冲。 人满为患,争抢机器、网速引发的口角几乎每天都有。父亲必须像个严厉的裁判,随时准备介入调停。张小军则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除了基本的开机收费、解决简单故障,还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新问题:有人不会存盘导致游戏进度丢失而哭闹;有人误删了系统文件;有人偷偷下载带病毒的程序;甚至还有两个小子因为游戏里的“宝物”归属差点真动起手来。秩序,在巨大的客流冲击下,变得脆弱而需要时刻警惕。

  技术与网络的瓶颈也日益凸显。 高负荷、长时间运转,让这些组装电脑的稳定性大打折扣。几乎每天都有机器罢工,蓝屏、死机、莫名重启。我和张小军的维修技术只能应付常见问题,遇到复杂的硬件故障就束手无策,只能暂时关闭那台机器,引得等待的顾客抱怨连连。网络更是不堪重负,一根电话线拨号连接要承载十几台机器的数据交换,高峰时卡顿、掉线成了家常便饭。每当屏幕上出现“连接中断”的提示,总伴随着一片懊恼的叹息和催促的呼喊。我能做的,只有一遍遍重启调制解调器,陪着笑脸解释“线路忙”,内心却充满了对落后基础设施的无奈和对体验不佳可能流失客户的焦虑。

  更大的隐忧,在于人流的复杂性。 火爆的生意像一块磁石,吸引来的不仅仅是学生。一些社会闲散人员开始频繁光顾,他们往往成群结队,大声喧哗,举止粗鲁,对其他顾客造成干扰,也对店内的安全氛围构成潜在威胁。父亲不得不提高警惕,加强巡视。我也开始有意识地在高峰期留在店里,不是为了帮忙干活,更多是作为一种镇场的存在——一个冷静的、与周围环境有些疏离的“老板儿子”,有时反而能起到奇特的威慑作用。

  就在这种忙乱、疲惫与隐忧交织的日常中,我接到了金院长的电话。

  那天下午,店里人满为患,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正蹲在一台反复蓝屏的机器旁,尝试替换内存条,汗珠顺着额角滴进眼睛,又涩又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北京的号码。

  我擦了把手,走到相对安静的里间接听。

  “浩彣同学?”金院长沉稳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与我这边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金院长!您好!”我尽量让呼吸平稳下来。

  “听你那边声音很忙?”他问。

  “是,店里……顾客比较多。”我含糊道。

  “嗯。我打电话是问问,《盛夏的雨》修改得怎么样了?上次提的那些问题,有思路了吗?”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直奔主题,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和关切。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段时间被网吧的琐事缠身,那首歌的修改几乎停滞不前,只是在本子上零散地记了些新的想法,远未成形。

  “金院长,我……还在琢磨。您上次指点的‘欲言又止’和‘气息铺垫’,我有些感觉了,但还没能很好地融入到曲子里去。最近这边事情有点多……”我有些惭愧地解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寂静让我有些不安。

  “浩彣,”金院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我记得林教授引荐你时说过,你天赋不错,也有心在声乐和创作上深入。但艺术这条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外界的‘事’永远忙不完,但内心的‘艺’若荒废了,再想拾起来就难了。”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我这些日子以来深藏的不安。是啊,我奔波于商业与现实的泥沼,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感受声音、琢磨旋律了?金院长教导的“气韵”、“意蕴”,在眼前的喧嚣和疲惫面前,似乎变得遥远而奢侈。

  “我明白,金院长。”我低声说,“是我懈怠了。”

  “不是懈怠,是分心。”金院长纠正道,“分心是难免的,尤其在你这个年纪,又有这么多事要做。但你要学会‘守一’。哪怕每天只抽半小时,关上外面的声音,回到你的气息和音符里来。那首歌不急,但你的‘心气’不能散。心气散了,声音就没了根,创作也就成了无源之水。”

  “关上外面的声音,回到气息和音符里……”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有所触动。在这个嘈杂闷热的地下室,我几乎被各种声音淹没:顾客的喧哗、机器的嗡鸣、故障的警报、内心的焦虑……我有多久没有真正“听”过自己内心的声音了?

  “谢谢金院长提醒,我记住了。”我郑重地说。

  “嗯。修改有进展了,随时发给我。另外,”他顿了顿,“下个月初,学院有个小范围的内部学术交流,有几个总政歌舞团的朋友也会来。如果你那首歌到时候能有个像样的雏形,或许可以带来听听,也是个交流学习的机会。”

  总政歌舞团?内部交流?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不仅仅是一个修改作业,更是一个通往更高专业平台的、珍贵的机会窗口!

  “金院长,我……我一定尽力!”一股久违的、属于纯粹艺术追求的热情和紧迫感,冲淡了身体的疲惫和环境的烦躁。

  “好,那就这样。”金院长挂了电话。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闷热的里间,耳边还回响着外面大厅的喧嚣,但内心却仿佛被打开了一扇窗,吹进了一丝来自艺术殿堂的、清凉而高远的风。

  金院长的电话像一记警钟,也像一次召唤。

  它提醒我,在经营“星火”、应对现实的同时,绝不能丢弃那条连接着声音本源和创作初心的缆绳。

  否则,我可能会在商业的浪潮中,迷失那个最初想要用音乐表达些什么的“田浩彣”。

  当晚打烊后,我破例没有立刻协助盘账或打扫。我让父亲和张小军先忙,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里间。

  关上薄薄的木门,外面的声响被隔绝了大半。我打开那台属于我的电脑,但没有联网。我点开一个简单的音频编辑软件(高军之前装的,让我偶尔可以录点小样),又拿出了那个写满《盛夏的雨》片段的笔记本。

  我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将白天的喧嚣、身体的疲惫、还有那些关于客流、故障、隐患的焦虑,一点点从脑海中排空。我回想起金院长教导的“气沉丹田”,回想起他示范时,声音里那种凝聚而富有穿透力的“韵味”。

  然后,我轻轻地哼唱起那段修改中的旋律。没有伴奏,只有清唱。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气息的流动上,尝试在副歌那个需要“欲言又止”的尾音处,加入一丝微弱的气声转折;在桥段进入副歌前的长音上,努力让气息下沉、稳住,拉出足够的张力。

  一遍,两遍……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有些干涩,有些地方还是不到位。但渐渐地,我找回了那种专注于声音本身、与内心情绪对话的感觉。那种感觉,与处理网吧事务时的计算和应对截然不同,它更内在,更脆弱,也更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父亲敲门的声音:“浩彣,弄完了,回去吧。”

  “哎,来了。”我保存好刚刚录制的、极其粗糙的试唱片段,关掉电脑。

  走出里间,大厅里只剩下打扫后的空旷和机器冷却的余温。父亲和张小军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倦色。

  “今天流水不错。”父亲说着,递给我一杯晾凉的白开水。

  我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清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也让我翻腾的内心稍稍平静。

  走在回家的路上,夜空繁星点点。白天的火爆与喧嚣终于彻底退去,县城恢复了它夏夜特有的、慵懒而静谧的节奏。

  我的脑海里,却同时回荡着两种声音:一种是白天网吧里嘈杂的人声、游戏音效、机器嗡鸣,代表着扎根于现实土壤的、粗糙而充满生命力的“地气”;另一种,则是刚才在里间,自己那还不成熟的哼唱,以及金院长话语中透露的、关于艺术与修为的“天音”。

  这两种声音,一个向下,深入市井烟火的纷繁复杂;一个向上,探寻精神世界的精微深邃。它们如此不同,甚至有些矛盾,却同时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构成了这个夏天独特而沉重的合奏。

  我知道,我无法舍弃任何一种。星火需要地气的滋养才能燃烧,而天音的召唤让这燃烧不至于沦为纯粹的消耗。我必须在双音交织的张力中,找到自己的平衡点。

  燎原之势已现雏形,但前方之路,注定要在这种双重的旋律中,艰难而坚定地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