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历史疤痕 无声惊雷-《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窗外的维多利亚港沉入午夜,灯火如破碎的琉璃散落在墨黑的海面。

  我站在半岛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指尖触碰着冰凉的玻璃——五月的香港,空调的冷气与窗外海风带来的湿气在玻璃上交锋,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我呵出一口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温暖,透过那朦胧,对岸中环的摩天楼群扭曲变形,像一座座沉默的金色墓碑,矗立在资本的坟场之中。

  沈钧儒教授关于“守法、破法、无法”的余音还在耳畔回响,那种触及艺术灵魂的震颤尚未平复。

  三小时前,老先生用枯瘦的手指蘸着茶水,在红木桌面上写下“法度”二字时的郑重神情,此刻却在这满室孤寂中渐渐褪色。

  我打开电视,本想让财经新闻的枯燥声音填充这过分的安静。CNN的财经频道正在分析亚洲金融危机后的市场复苏,主持人语调平稳,图表闪烁。我机械地盯着屏幕,脑子里却还在消化与明报出版社的合同细节、与李泽明总编关于《鬼吹灯》初版细节的争论、与几位导演敲定的电影投资框架协议。

  香港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而我正学着如何成为其中一个齿轮。

  遥控器滑到下一频道。

  画面陡然切换。

  残破的建筑。倾斜的钢筋如折断的肋骨刺向天空。救护车蓝红色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像垂死者的脉搏。瓦砾堆前,一面破损的五星红旗被小心翼翼地拾起,年轻士兵的脸上混着泥土与血污——不,那不是血污,是泪水流过尘灰的痕迹。

  我愣住了。尽管已经过去了48小时,那些画面依然像新鲜的伤口……

  手指僵在遥控器上。

  1999年5月8日,贝尔格莱德。

  那个日期像冰冷的钉子,瞬间钉穿了我所有的思绪。我几乎忘记了——不,是我刻意不去触碰——这个时间点,这个事件。重生以来,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触碰的“历史节点”,像在雷区跳舞的盲人,只专注于那些我能改变的小范围:一首歌、一本书、一家公司。

  我以为我能绕过去。

  我以为专注于“文化战场”,就能暂时避开那些更残酷的碰撞。

  天真。

  新闻主播凝重沉痛的面容出现在画面左下角,她的嘴唇在动,但我听不见声音。我关掉了音量键,让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静音后的画面反而更具冲击力——那些倒塌的墙体在无声中崩塌,那些奔跑的身影在无声中呐喊,那面国旗在无声中缓缓展开。

  寂静,有时比任何喧嚣都更具穿透力。

  我缓缓坐进沙发,皮革表面冰凉。电视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明暗交替。茶几上散落着这几天的会议纪要、合同草案、名片,还有陈先生送我的一小盒陈年普洱。那些纸张上的文字突然变得如此轻薄——版权分成、票房保底、艺人经纪条款——在那些真实倒塌的墙壁面前,在那些真实逝去的生命面前,这些精心计算的商业博弈,像孩童过家家的沙堡。

  重生以来的顺遂,在此刻显露出它脆弱的本质。

  《明朝那些事儿》卖出数百万册?那又如何。那些铅字能挡住一枚导弹吗?

  “Howard. Tian”的名字登上公告牌?那又如何。那串英文字母能在国际舆论场上为中国争得半分话语权吗?

  “星海文化”初具雏形?那又如何。这家估值不过千万的公司,能在国家意志的惊涛骇浪中掀起哪怕一丝涟漪吗?

  我依旧是那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

  但这一次,我面对的不是文化的细流,而是钢铁与鲜血的洪流。

  先知先觉?我知道2001年中美撞机事件,我知道2008年奥运圣火传递风波,我知道未来二十多年中美关系的每一次波折。但这种“知道”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情,我甚至无法对任何人说出“我早知道”。

  这种无力感比前世的任何挫败都更深刻。

  前世,我是个普通的键盘青年,对这类事件,大多止于论坛上的愤慨、朋友圈的转发、深夜与朋友喝酒时的几句牢骚。然后第二天继续上班,继续为房贷和升职焦虑。那种愤怒是真实的,但也是安全的、有距离的——就像隔着玻璃看一场暴雨,你知道自己不会被淋湿。

  但现在,这块玻璃碎了。

  雨直接浇在脸上。

  因为我身处1999年,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将如何发酵,知道它将如何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知道它将在未来二十年的中美关系里埋下怎样的伏笔。更重要的是——因为我这一世,选择了一条“向外走”的路。我要让中国故事被世界听见,我要让华语音乐登上国际舞台,我要让“星海”成为文化桥梁。

  桥梁?

  当桥墩都可能被炸毁的时候,桥面还能安稳吗?

  一种混合着巨大愤怒、深切悲痛和冰冷无力的情绪,像浓稠的沥青,从胃部开始上涌,包裹住我的心脏,缓慢地窒息着我。愤怒是对野蛮行径的本能反应,悲痛是为那些消逝的生命,而无力——是对自己渺小的残酷认知。

  我走到窗前,背对着那片虚假繁荣的光海。

  玻璃上倒映出我年轻却写满沉重的脸。十五岁的皮囊,皮肤光洁,没有皱纹,但眼神已经老了。那种“老”不是疲惫,是见识过更复杂世界后的清醒——或者说,清醒后的痛苦。

  前世,我在网络上看过太多关于“国际关系本质”的讨论:丛林法则、实力博弈、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那些抽象的理论,在此刻具象成电视屏幕上倒塌的楼体、破碎的国旗、记者哽咽的侧脸。

  谴责、抗议、调查、遗憾……

  这些词汇的背后,是冰冷的力量对比和铁一般的现实。

  人与人之间,还有公序良俗和法律托底。

  国与国之间,赤裸裸地只有力量的对比。

  而我现在拥有的“力量”是什么?几百万版税?几首登上公告牌的歌曲?几家初创公司?

  可笑。

  可怜。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指尖冰凉,倒影中的少年也以同样的姿势抬手,我们的指尖在玻璃的二维平面上“相触”。

  “我还是……太弱小了。”

  这句话,我对着自己的影子,无声地吐出。嘴唇几乎没有动,只有喉咙深处轻微的震动。轻若叹息,却重如千钧。

  弱小。

  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地刻入我的骨髓。不是财富上的贫穷,不是知名度上的微末,而是一种更根本的无力——当你想要保护的东西被伤害时,你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有看着。

  沈教授说,艺术拼的是生命体验,是灵魂深度。

  那么,此刻我经历的,是什么体验?

  是隔岸观火的侥幸吗?不,火已经烧过来了,烫到了我的皮肤。

  是清醒无力的煎熬吗?是的,但不止于此——还有一种深切的羞耻感。为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为自己那些“布局未来”的精致算计,为自己差点忘记:个人成就的底座,是这个国家的尊严与安全。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嗡嗡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没有立刻去接。让它响了七八声,才缓缓转身,走回沙发旁。屏幕上显示“高军”。深吸一口气,接通。

  “小田总,没打扰你休息吧?”高军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干练,“明报出版社的最终合同电子版发到你邮箱了,条款基本按我们提的改动了。另外,David Miller助理已经确认了当天的行程安排。”

  我听着,目光依然落在电视屏幕上。静音的画面还在循环播放:救援人员在瓦砾中搜寻,记者在临时医院前报道,中国留学生在贝尔格莱德街头手持蜡烛……

  “高总。”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有些陌生,“与Jive唱片的谈判,条件可以更主动一些。”

  高军在那头愣了一下:“更主动?我们之前定的策略是以稳妥为主,毕竟对方是国际巨头,我们……”

  “我的意思是,”我打断他,语气依然平稳,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我们要更快,更强大。有些事,等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高军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但他没有追问具体原因,这是他的职业素养——也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之一。

  “明白。”他很快回应,“我会重新评估谈判策略,侧重长期战略捆绑,而不是短期利益最大化。另外,David这边,我需要调整一下会面的议程吗?”

  “不用。”我说,“商业归商业。但我们要让他看到‘星海’的野心不止于中国市场——我们要成为亚洲音乐内容的核心供应商,未来三年,辐射东南亚,五年内,进入欧美主流市场。”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感到一种奇异的释然。

  之前的我,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计算“可行性”:以我现在的年龄和资源,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哪些事要缓一缓、哪些人要不得罪……这种计算本身没有错,但它让我变得保守,变得过分追求“稳妥成长”。

  但现在,那种谨慎被一种更急迫的东西取代了。

  时间不等人。

  世界不会停步等我慢慢长大。

  我要让“星海”不仅是家成功的文化公司,更要成为传递中国声音、展现文化自信的桥梁——不,桥梁还不够,我要让它成为灯塔。在文化的暗夜里,发出自己的光。

  我要让“Howard. Tian”不仅是音乐天才的符号,更要成为国际文化交流中无法忽视的、受人尊敬的坐标。

  让他们在提到中国音乐人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神秘的东方异域风情”,而是“那个创作出伟大作品的艺术同行”。

  我要积累的,不仅是金钱,更是能量——文化的、舆论的、乃至在未来更广阔领域的话语权能量。

  钱会贬值,但影响力不会。一首歌可以穿越时间,一本书可以改变观念,一部电影可以重塑认知。

  “高总,”我补充道,“让我们的人,密切关注国际舆论对此事件的报道分析,特别是文化领域。欧美主流媒体怎么报,文艺界人士怎么评,普通网民怎么议。我要一份详细报告,每周更新。”

  “明白。”高军顿了顿,轻声问,“小田总,你……还好吧?”

  这句带着人情味的询问,让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我深吸一口气,压住那股情绪:“我没事。只是……更清楚我们要做什么了。”

  挂断高军的电话,另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在心底沉淀;

  从今夜起,我的奔跑不再只为个人野望,更为了在未来某个相似的黑夜,能有力量点亮一盏灯,而非只能隔窗注视深渊。

  我走到迷你吧台前,倒了一杯冰水。

  玻璃杯壁迅速凝结出水珠,沿着杯壁滑落,像无声的泪。

  我举起杯,对着窗外那片虚假繁荣的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