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逝水无痕 幼麟知命-《重生1993,我才9岁怎么办?》

  九五年深秋的京城,天空变得高远而萧索。

  从台北载誉归来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生活的节奏似乎正要回归到那种充实而规律的轨道上。

  然而,命运总在不经意间,露出它冰冷而残酷的獠牙。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二下午。

  我刚刚在红星生产社的录音棚里,与乐手们初步敲定了为零点乐队创作的《爱不爱我》的编曲框架。

  歌曲强劲的节奏和直击灵魂的拷问,与窗外渐起的秋风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

  工作暂告段落,我正收拾乐谱,准备去出版社商讨《明朝那些事儿》第三册封面设计的事宜。

  就在这时,陈健添先生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他的秘书,一位平时总是轻声细语的姑娘,此刻却脸色煞白,眼眶泛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电话记录纸,快步向我走来。

  “浩彣……电话,你家里打来的,急事……”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将那张纸塞到我手里。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我低头看去,纸上只有寥寥数字,是慌乱而扭曲的笔迹:

  “外公病危,速归。”

  外公,我的外公!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耳边录音棚里还在隐约回荡的《爱不爱我》的旋律,此刻听来竟如此刺耳和荒谬。

  我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光环,在这四个字的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叔!”我猛地抬起头,声音是自己都未曾料想的沙哑,“我要回家!现在!”

  陈健添先生闻讯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我的脸色和手中的纸条,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没有丝毫犹豫:“我马上帮你订最快的机票!你别急,路上小心!”他迅速安排助理去办理手续,又往我手里塞了一叠钱,“带上,以防万一。”

  我甚至来不及回招待所收拾行李,只抓起随身的背包,便在陈先生助理的陪同下,直奔机场。

  一路上,我紧咬着嘴唇,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染上金黄的银杏树,脑海中一片混乱。

  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外公在田埂上摔倒的画面,母亲接到噩耗后瞬间塌下去的肩膀,灵堂上摇曳的烛火和刺眼的招魂幡……

  不,不会的!这一世,我明明反复叮嘱过,我明明让他们留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

  难道,命运的轨迹真的如此顽固,无法撼动?

  我所谓的“先知”,在生老病死这天地法则面前,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吗?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我的心却比这万米高空更加寒冷和失重。

  抵达省城,又转乘汽车,一路颠簸,当我终于在夜幕降临时赶到县医院时,看到的却是走廊里母亲哭到几乎晕厥的身影,和父亲、舅舅们那写满悲痛与疲惫的脸。

  “浩彣……你回来了……”母亲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泪水浸湿了我的肩头,“你外公他……他走了……就在今天早上……”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不是说……不是说好了留在镇上吗?怎么会……”我的声音干涩。

  舅舅红着眼圈,哽咽着解释:“你外公……他放心不下老屋,想着农忙过了,回去看看,收拾收拾……就在堂屋门槛上……绊了一下,摔了……头磕到了石阶上……”

  堂屋……不是前世的田埂上……时间也偏差了……但结局,依旧。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耳边是亲人们压抑的哭声。

  我做到了改变,改变了地点,改变了直接原因,甚至延缓了时间,却终究没能改变那个最终的结局。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我所有的才华,所有的名声,所有的财富,在外公冰冷的遗体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外公的灵堂设在了老家的堂屋里,正如我记忆中那般,只是更加破败了些。

  黄色的招魂幡在秋风中无力地摇曳,唢呐声凄厉地划破乡村宁静的天空。

  前来吊唁的亲友邻里络绎不绝,他们看到我,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惋惜,或许也有一丝对我这个“名人”突然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好奇。

  我穿着粗糙的麻布孝服,跪在灵堂一侧,机械地向每一位前来祭奠的人还礼。

  按照家乡的习俗,我这个外孙是没有资格跪在内堂答礼的,这算是舅舅们默许吧。

  香烟缭绕中,外公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异常安详的面容,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起小时候他把我扛在肩头去看戏,想起他偷偷把舍不得吃的糖果塞到我手里,

  想起我更小的时候,偷拿他放在凉席下叠的整整齐齐的零钱小票……

  想起我问他:“外公,你知道我偷拿你的钱,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想起他笑着对我说:“如果我换了地方,你去哪里拿?”

  想起他在我重生后,看着我时而带着些许困惑却又无比慈爱的眼神……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不够深,而是因为我曾以为自己有能力阻止这一切,最终却发现,在命运的长河面前,我依然只是一颗无力扭转流向的水滴。

  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加上连日守灵,身体几乎垮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帮着舅舅张罗,安排伙食,处理杂务。

  我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条理,在这种时刻反而成了一种支撑。

  父亲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偶尔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姐姐也从学校赶了回来,哭成了泪人,我们姐弟俩在灵堂后紧紧握着手,互相汲取着微薄的力量。

  下葬的日子,秋雨绵绵。泥泞的山路上,送葬的队伍缓慢前行。

  我作为外孙,跟着捧着外公遗像的大表哥,走在最前面。

  冰凉的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苦涩难当。

  当棺材缓缓落入冰冷的墓穴,黄土一点点将其覆盖时,我感到心中某一部分关于“全知全能”的幼稚幻想,也随之被一同埋葬。

  丧事过后,家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伤与空寂。

  母亲的精神状态很差,我推迟了返回北京的行程,留在家里陪伴她。

  我不再谈论任何关于音乐、关于书籍的话题,只是默默地帮着做家务,陪母亲说话,听她絮絮叨叨地回忆外公生前的点点滴滴。

  在这个过程中,我对自己重生以来的路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反思。

  我太依赖于那三十年的“先知”了,像一个手握攻略的玩家,一路狂奔,攫取着一个个确定的“奖励”,却险些忘记了生活的本质是无常,生命的重量在于那些无法预测的、真实的情感连接与无能为力的时刻。

  外公的离去,像一记沉重的警钟,敲醒了我。

  它让我明白,重生者的优势,或许能让我在事业上走得更快、更顺,但在面对生命本身的脆弱与无常时,我与任何人一样,都是平等的、渺小的。

  这份认知,带来的不是沮丧,而是一种奇异的沉淀和清醒。

  我开始更加珍惜眼前人。我耐心地陪伴父母,和他们一起规划家里客运生意的细节,认真地姐姐的功课,仿佛要将之前因忙于“事业”而忽略的家庭温暖,加倍补偿回来。

  离家的前夜,我独自一人来到外公的新坟前。

  坟头的泥土还是新的,招魂幡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我点燃三炷香,插在坟前,然后静静地跪下。

  “外公,对不起……我还是没能留住您。”我低声说着,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清晰,“但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我会好好照顾妈妈,照顾好这个家。您放心……”

  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仰望夜空。

  秋夜乡村的星空,格外清冷、辽阔,仿佛能洗涤人心所有的尘埃与狂妄。

  回到北京,已是初冬。

  京城的繁华与忙碌依旧,但我的心境已然不同。

  陈健添先生和聂震宁副总编辑都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少了几分少年得志的锐气,多了几分沉静与内敛。

  他们没有多问,只是给予了更深的尊重和理解。

  我重新投入工作,但节奏和心态已然调整。

  在红星,我依然创作,但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或维持“天才”人设,而是真正试图在音乐中注入更多对生命、对情感的思考。

  在出版社,我依然笔耕不辍,但下笔时,多了几分对历史中那些个体命运无常的共情与悲悯。

  外公的离去,如同一道深刻的年轮,刻在了我十一岁的生命里。

  它带来的痛楚是真实的,但它带来的成长,亦是珍贵的。

  幼麟初尝逝水寒,方知天命不可攀。

  但将此身勤砥砺,且护至亲且向前。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风雨依旧会有。

  但经过这番洗礼,我的步伐将更加沉稳,我的目光将更加坚定。

  因为我知道,我所追求的,不仅仅是站在时代的浪尖,更是有能力守护那些生命中最珍贵的、温暖的人与事。

  而这,或许才是重生赋予我的、超越“先知”的、最根本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