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第三十二页-《卡莫纳之地》

  【日记本的这一页,纸张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脆薄,仿佛经历了极致的压力或高温的炙烤,边缘不再焦卷,而是光滑得诡异,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瞬间熔凝。墨迹并非书写上去的,更像是以某种方式“烙印”或“析出”在纤维之间,颜色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黑,盯着看久了,竟有微微的晕眩感。这一页没有风声的记录,只有绝对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

  绝望是有重量的。

  它不像悲伤那样尖锐,不像愤怒那样灼热。它只是一种……均匀的、致密的、无孔不入的重。压在你的肺叶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铅汞;坠在你的四肢百骸,让抬一下手指都需耗尽全身气力;更沉甸甸地淤积在意识的最底层,像永不流动的沥青,将所有翻腾的思绪、残存的希望、甚至求生的本能,都牢牢粘住,拖向无声无息的黑暗。

  我看着汉克。他胸腔的起伏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有贴近了,才能察觉那覆盖着污浊纱布的胸膛,极其缓慢地、令人心碎地,凹陷,再极其艰难地,弹起一点点。那口咳出的黑血,在他下巴和毯子上凝结成丑陋的、象征终点的印记。莉娜维持着伸手去接掉落湿布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塑,只有眼角那行迟来的、冰凉的泪水,沿着她沾满灰尘的脸颊,划出一道清晰的、绝望的湿痕。格雷手里的刺刀和磨石无声滑落,他依旧盯着汉克,但眼神已经空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反射着将熄火光的、冰冷的镜面。老猫的背影,彻底融入了那堆冰冷破碎的零件阴影里,分辨不出轮廓。埃罗教授的门缝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声音——汉克濒死的呼吸,莉娜压抑的抽噎,火苗最后的噼啪,甚至我自己血液流动的轰鸣——都被那厚重的绝望吸附、吞没,变成了这寂静本身的一部分。整个世界,这卡莫纳大学的废墟,这灰暗的天穹,这篝火旁围坐的、一群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剪影,都在这绝对的、沉重的寂静中,缓缓下沉。

  我攥着日记本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麻木。大脑里一片空白,不是思考的空白,而是存在本身的空白。阿贾克斯还在钟楼上吗?内尔斯还在静思处吗?刻在墙上的那些字……“青春”、“光明”、“幸福”、“宇宙”……它们还在吗?它们有意义吗?在这一刻,在汉克即将消散的生命面前,所有那些宏大的、激昂的、关于复兴与未来的信念,都变得轻飘飘的,像一个最残酷也最无聊的笑话。

  生于卡莫纳,长于……永夜。死于永夜。或许,这才是真相。我们所有的挣扎,聚集,宣言,探索,不过是在这注定的、漫长得令人麻木的死亡过程中,一段略微嘈杂些的插曲。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停滞。

  不是情绪的停滞,是物理的、确凿无疑的、违反了所有常识的——停滞。

  汉克胸膛那微弱到极致的起伏,定格在凹陷最深的那一帧。

  莉娜眼角的泪珠,悬停在脸颊中段,将落未落。

  格雷空茫眼神中映出的那点将熄火光,凝固成一小团僵硬的光斑。

  老猫背影边缘,一根翘起的、沾满油污的头发丝,以违背重力的角度,凝固在空中。

  飘落的灰尘,停滞。

  空气的流动,停滞。

  声音……连那被绝望吸附的、底层的寂静,也凝固成了某种具有实质的、冰冷的固体。

  时间,停了下来。

  不,不对。是我的感知,被抽离了出来,放入了一个时间流速为零的……“夹层”?

  我还能“想”。但这思想也像是被冻住了,缓慢,艰涩。我试图转动眼珠,看向静思处的方向,想看是否与内尔斯有关。但脖颈的肌肉无法响应这个简单的指令。我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视线固定在前方那令人心碎的场景上。

  然后,他出现了。

  就在那凝固的篝火旁,在汉克、莉娜、格雷与我之间,那片因为光线扭曲而略显模糊的空气里。

  阿曼托斯博士。

  不是以往在我意识海中响起的声音,也不是在木屋里展示神骸时那相对清晰的虚影。这次,他的“出现”更加……直接,也更加不稳定。

  他就像是从停滞的时空中直接“析出”的一道半透明轮廓。边缘不断波动、弥散,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时而清晰到能看清他旧式研究服上第三颗纽扣的细微划痕,时而又淡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光晕。他的面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也都要……苍老。那不是岁月留下的皱纹,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仿佛承载了过多知识、见证了过多湮灭的疲惫与沧桑,刻在他眼神的每一道纹路里。

  他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凝固的汉克,扫过泪珠悬停的莉娜,扫过眼神空洞的格雷,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没有声音。在这个时间停滞的夹层里,声音失去了传播的媒介。但他的话语,直接在我那近乎冻僵的意识核心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钻石,棱角分明,砸进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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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劳特。”

  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没有称谓,没有语气。

  然后,他动了。

  他抬起右手。动作在停滞的时间里显得流畅而诡异。那只半透明的手,穿过了凝固的空气,穿过了篝火僵硬的虚影,以我完全无法反应(也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来到了我的面前。

  不是抚摸。不是指点。

  是一巴掌。

  结结实实,带着物理实体般触感的一巴掌,狠狠掴在我的左侧脸颊上!

  “啪!”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入耳膜,而是直接、粗暴地在我整个颅腔、乃至灵魂深处炸响!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虽然脸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麻木感),而是一种更根本的、针对存在本身的剧烈震荡!就像一台精密却死机的仪器,被用最粗暴的方式,抡起大锤砸在了最核心的继电器上!

  这一巴掌,将我意识里那片粘稠的、名为绝望的沥青,砸得粉碎!将那种沉甸甸的、拖拽一切向下的“重”,砸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茫的、尖锐的、纯粹的震颤。

  我被这突如其来、超越理解的一击,打得整个人(在意识层面上)向后仰去,虽然身体在停滞的时间里纹丝未动。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空白与沉重,都被这一巴掌扇飞了,只剩下嗡嗡作响的、一片刺眼的白。

  阿曼托斯的虚影,在我因这一巴掌而剧烈动荡的意识视野中,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更凝实了些。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研究者式的平静,注视着我的“反应”。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意识中响起,依旧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精准与无情:

  “绝望?斯劳特—卡英格兰德多斯?”

  “你以为,绝望是什么?一种值得品味的情绪?一种可以让你沉浸其中、为自己的无力与失败寻找借口的、舒适的温床?”

  “看看你周围。”他的目光扫过凝固的场景,“看看这个战士正在流失的生命,看看这个母亲眼中熄灭的光,看看这个老兵被抽空的意志,看看那个技师崩塌的背影。这就是你看到的‘绝望’,对吗?沉重,粘稠,无边无际,将你们所有人拖向深渊。”

  “但让我告诉你,斯劳特,你现在感受到的,不是绝望。”

  他微微前倾,那半透明的面容几乎要贴到我凝固的视线上。

  “这是恐惧。”

  “恐惧失去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脆弱的集体。”

  “恐惧失去他们对你那刚刚建立、却已摇摇欲坠的信任。”

  “恐惧失去你心中那个关于‘复兴卡莫纳’的、刚刚搭建起来的、华丽却脆弱的沙堡。”

  “恐惧证明你自己,连同你继承的我的智慧,你唤醒的骑士,你拉拢的‘神’,以及墙上那些刻着的漂亮字句……统统都是无用的笑话。”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刺破我刚刚被一巴掌扇出的那片“白”,直抵我意识最深处,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愿、不敢去审视的角落。

  “你害怕失去。所以你‘绝望’了。因为你以为,当这些东西都失去时,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对吗?”

  阿曼托斯的虚影直起身,双臂(在虚影中)似乎环抱在胸前,以一种近乎俯瞰的姿态。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遥远,又极其贴近,仿佛来自时空的尽头,又响彻在我的每一个意识微粒之中:

  “真正的‘一无所有’,是你所在的这颗星球,连同其上所有的文明、生命、记忆、爱恨、意义,在某个毫不起眼的瞬间,被一道恰好掠过银河系边缘的、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规则潮汐’,像抹去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无声无息地彻底抹除。没有过程,没有残留,没有观察者,甚至没有‘抹除’这个概念本身。因为承载这些概念存在的‘基础’已经消失了。”

  “真正的‘一无所有’,是阿曼托斯—我,穷尽毕生智慧,窥见‘源墟’一角,触摸神骸本质,最终推导出文明延续的‘可能性’,却在即将触手可及的瞬间,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计算偏差,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愚蠢政治决定,导致所有数据、所有模型、所有希望,连同我的物质存在,在能量风暴中化为最基本的粒子,消散于虚无。所有的心血,所有的警示,所有的‘可能性’,归于永恒的零。”

  “那才是绝望。那是连‘感受绝望’这个行为本身,都无法存在的……绝对的空。”

  他的虚影微微晃动,仿佛在回忆那终极的虚无。

  “而现在,斯劳特,看看你所谓的‘绝望’。”

  “一个战士受伤感染。”

  “一台机器损坏报废。”

  “一群人在恐惧中动摇。”

  “你,在恐惧失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意味。

  “这算什么绝望?这不过是路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你一下,你就以为自己走到了悬崖尽头,准备闭上眼睛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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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继承了我的知识库,哪怕只是表层,你也应该清楚,汉克腿上的感染源——那种来自‘非生物性结构体’的复合毒素与放射性生物污染,其作用机理、关键靶点、以及可能的抑制剂或中和剂分子式,在第47号子数据库,医疗与异常生物分类,第3级加密章节,第8812条至第8850条,有详尽的、基于旧时代最高医疗科技和部分‘神骸’衍生技术的分析记录与七种理论应对方案。其中三种,以你们目前在这所大学废墟里可能找到的材料和设备(稍加改造),有超过65%的成功制备概率。”

  “那台水净化装置的核心陶瓷滤芯,其材料成分为第三代纳米复合陶瓷,烧结温度与应力参数在工程材料数据库第22卷。大学材料实验室的第三号高温熔炉,虽然损坏,但其核心加热模块和控温系统,有32%的修复可能性,只需替换三个烧毁的继电器和一个断裂的热电偶——这些东西,在物理实验室地下二层的废弃备件库里,至少有五套完整的库存,坐标我已经在三十七秒前,发送到了老猫携带的、处于休眠状态的个人终端缓存区内。”

  “至于这些人……”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莉娜、格雷、老猫凝固的身影,“他们的恐惧,动摇,崩溃……这是碳基生命在压力下的标准应激反应。信息缺失,前景不明,核心成员濒危,足以触发群体性的认知失调与意志溃散。解决方式同样简单:给予确定的信息,指明可行的路径,展示……‘希望’的具体形态。哪怕这‘希望’只是多延续一个生命,只是让净水装置重新滴出一滴干净的水。”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那半透明的、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我灵魂上每一道因为恐惧而生的裂纹。

  “你拥有一座图书馆的钥匙,却因为第一间阅览室的灯坏了,就坐在黑暗里哭泣,宣称全世界都已熄灭。”

  “你身边有可以打磨的工具,有可以点燃的火种,有尚未放弃的同伴(尽管他们暂时被恐惧笼罩),甚至有一个……超越你理解的、愿意‘观察’这一切的‘变数’。”

  “而你,选择‘绝望’?”

  阿曼托斯的虚影,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动作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研究者看到实验体做出最不符合逻辑、最低效选择时的……纯粹的、冰冷的不解。

  “这一巴掌,斯劳特,是打醒你。”

  “打醒你这个被‘恐惧失去’伪装成的‘绝望’蒙住双眼的……蠢货。”

  “打醒你这个手握力量、肩负承诺、却在此刻想要放弃的……懦夫。”

  “打醒你这个,差点让我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投资’,变成一个真正笑话的……不可原谅的错误。”

  “现在,”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清晰,极其有力,不再是回荡在意识中,而是像一道不可违逆的指令,直接烙印在我的存在核心:

  “醒来。”

  “去看。”

  “去做。”

  “汉克的命,等着你去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这些人的信任,等着你去用行动赢回。”

  “卡莫纳的夜,还很长,远没到你该闭上眼睛的时候。”

  “记住:”

  “陷入你以为的‘绝望’,你才会真正开始失去。”

  “而当你明白自己其实一无所有,也无需再恐惧失去任何东西时——”

  “你才能真正看清,你手里还握着什么,你脚下还踩着哪里,你……还能做些什么。”

  “我的舞台,不是给你用来表演悲情与放弃的。”

  “是给你,斯劳特—卡英格兰德多斯,用来**

  ‘把卡莫纳的天,搅个稀烂’的。”

  “现在,”

  “滚回去。”

  “完成你的工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

  停滞,解除了。

  不是缓慢的融化,而是像一层坚冰被无形的重锤瞬间击碎!

  “咳——!嗬……嗬……” 汉克胸腔猛地一颤,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痛苦的呛咳声,又有新的、颜色更暗的淤血从嘴角溢出。

  莉娜悬停的泪珠“啪”地落下,砸在灰尘里。她仿佛被汉克的呛咳惊醒,浑身剧烈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手忙脚乱地想去擦他嘴角的血,却又不敢触碰。

  格雷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深又急,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他涣散的眼神骤然收缩,重新聚焦在汉克身上,随即猛地扭头,看向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死寂之外的、一种近乎狰狞的急迫和……疑问。

  老猫的背影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节脊椎都在呻吟般,转过了身。他的脸在昏暗火光下,苍老而憔悴,眼神浑浊,却死死地、带着最后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期盼,望向我。

  时间恢复了流动。

  绝望的“重”并未完全消失。

  但有些东西,彻底不同了。

  我的脸颊,那被无形之手掌掴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冰冷而灼热的麻木感。但更深的,是意识深处那被冰锥刺破、又被重锤砸醒的、一片清冽的刺痛与……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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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曼托斯博士的虚影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篝火依旧虚弱地跳动,光影摇曳。

  但我“知道”了。

  我知道汉克感染毒素的关键靶点分子式。

  我知道中和剂所需的几种主要成分,以及它们最可能存在于这所大学哪个实验室的哪个标本周转箱或冷库的哪个角落。

  我知道修复高温熔炉所需的具体继电器型号和热电偶位置坐标。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那些知识,如同一直沉睡在脑海深处,此刻被那一巴掌和那番冰冷的话语,彻底激活,清晰得如同就摊开在眼前。

  一无所有?无需恐惧失去?

  不。我从未一无所有。我只是被恐惧蒙蔽,忘记了去看自己拥有的东西——阿曼托斯留下的知识宝库,阿贾克斯的剑,内尔斯的“观察”,格雷的忠诚,老猫的手艺,埃罗的学识,莉娜的坚韧,米克们的希望,墙上刻着的信念……以及,我自己这具承载着这一切、尚未放弃呼吸的身体。

  我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废土浑浊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刺痛,也带来真实。

  然后,我站了起来。

  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为久坐和之前的情绪冲击而有些僵硬。但我站起来了。

  我看向格雷,用尽可能平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格雷,我需要你立刻带两个人,去材料实验室地下二层,废弃备件库。坐标我会给你。找三样东西:型号为KJ-7的固态继电器,至少两个;L型镍铬-镍硅热电偶,长度三十公分;还有高温陶瓷坩埚钳。找到,立刻带回技术区给老猫。”

  格雷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但他没有问为什么,军人的本能和此刻我语气中那种异常的确定性,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是!”他迅速点了他那两个还沉浸在低落中的手下,低声快速交代。

  我转向老猫,他已经挣扎着完全转过身,仰头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那点期盼的光芒在扩大。“老猫,”我的声音清晰,“高温熔炉的核心加热模块和控温系统可以修复。格雷会给你带来替换件。修复它,然后,按照我给你的成分表和流程,准备烧制一种新的复合陶瓷滤芯。材料清单和工艺参数,我马上给你。”

  老猫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狠狠地点了下头,眼中那熄灭的工匠之火,猛地重新窜起,比之前更加炽烈。他几乎是扑向旁边散落的纸笔。

  “莉娜。”我走到她身边,蹲下。她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依旧惶恐,却因为我的一系列指令和此刻异常镇定的神态,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光。“汉克有救。但他的情况不能拖。我需要你去埃罗教授的实验室,告诉他,打开第47号子数据库,医疗与异常生物章节,调取‘复合毒素TL-7型’及‘放射性生物污染δ变种’的联合抑制与中和方案,编号3和编号5。让他立刻准备基础溶剂和提取设备。我需要其中的几种生物碱和络合剂,原料可能在他收集的植物样本里,或者……医院仓库带回来的那些冷冻管里。快去。”

  莉娜看着我,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她用力抹了把脸,将小索尔往怀里紧了紧,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踉跄着却坚定地朝埃罗教授的储藏室跑去,边跑边哑声喊:“教授!埃罗教授!开门!斯劳特有办法!汉克有救!”

  我最后看了一眼汉克。他依旧昏迷,脸色灰败,但我知道,还有时间。必须还有时间。

  然后,我转身,大步走向静思处的方向。

  我需要阿贾克斯的警戒,需要内尔斯的……“观察”与可能的、更高层面的协助。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告诉他们,以及告诉我自己:

  绝望的插曲,结束了。

  工作,开始了。

  长路星火,未曾熄灭。

  它只是被恐惧的灰尘暂时遮蔽。

  而现在,有人吹开了灰尘。

  并狠狠扇了持火者一巴掌,让他看清——

  火,还在自己手里。

  燎原之路,始于……下一个呼吸,下一步踏出。

  【日记本这一页的最后,那烙印般的墨迹,在“滚回去。完成你的工作。”这句话下方,悄然浮现出一行新的、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附注,笔迹不属于我,冷静、精密,如同手术刀留下的缝合线:】

  “临时意识锚定与信息灌注协议执行完毕。能量消耗:0.7标准单位。时空局部干涉系数:ζ=3.14。副作用:左脸颊神经末梢短暂超敏反应,预计持续4.2小时。备注:下次再犯蠢,剂量加倍。——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