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农场纪事-《卡莫纳之地》

  暗区农场,在卡莫纳的废土地图上,是一个用褪色血渍和铅笔反复描摹的坐标。它并非田园牧歌的残影,而是一条深扎在文明尸骸中的、锈迹斑斑的脐带,链接着生存与毁灭,过往与未来。

  环境,被诅咒的丰饶

  从高处俯瞰,农场像一块被巨大金属靴底反复践踏过的、布满污渍的破绿绒布。它窝在环绕的、如同腐烂牙齿般狰狞的丘陵盆地中央,地理学家称之为 “交叉骨山谷” 。

  天空,永远悬浮着北山方向飘来的、带着微弱放射性的幽绿尘霾,如同缓慢腐烂的幔帐。阳光艰难穿透,投下病态的光斑。 土地:

  并非沃土,而是混杂着碎金属、陶瓷片和硬化塑料的焦黑壤土。稀稀拉拉的作物并非玉米或小麦,而是扭曲的、富含淀粉的“辐射薯”和能分泌微弱解毒生物碱的“铁棘草”。它们依靠着从地底断裂管道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浑浊液体艰难生长。

  水源一条被称为“涕泣溪”的浑浊水沟穿过农场,水面上漂浮着彩虹色的油膜和偶尔胀气的动物尸体。它是生命的源泉,也是疾病的温床。

  建筑核心是阿贾克斯曾固守过的、由预制板和老旧集装箱拼凑而成的主仓库,墙壁上布满弹孔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像一张麻风病人的脸。周围散布着半塌的棚屋、用破布和废轮胎搭建的窝棚,以及黑金国际撤离时遗留的、如同金属墓碑般的临时防御工事。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死亡气味:腐殖质的霉味、燃烧不充分油脂的呛人烟雾、若有若无的臭氧、以及始终挥之不去的、属于辐射和血腥的甜腻气息。

  价值,流淌在锈蚀管道中的血液

  这片看似破败的土地,是暗区各方势力垂涎的战略肥肉。

  地脉能量渗漏点(“微弱心跳”):农场下方,是“冈戈尼尔”庞大网络上一根微不足道却未曾完全断裂的次级能量管道。它持续泄漏出不稳定但可被捕获的幽蓝能量。这点能量不足以驱动战争机器,却能为一个小型据点的净水器、通讯中继器或医疗站的低温冷藏柜提供续命的脉搏。在黑金国际的蓝图上,这里是未来能量网格的一个潜在节点;对反抗势力而言,这是黑暗中唯一的、稳定的火柴光。

  酸雨过滤岩层(“天然穹顶”):盆地东侧高耸的硅化岩层,如同天然的过滤器,能中和大部分随降雨落下的辐射尘。这里的雨水依旧带着腐蚀性,却能让人短暂地脱下防毒面罩,用皮肤感受潮湿,能浇灌出“相对可食用”的作物。这片相对的“净土”,是精神上的奢侈,也是吸引流民投靠的、实实在在的诱饵。

  地下数据残骸(“沉睡的幽灵”):更深的地底,埋藏着旧时代军用数据光缆的残骸。虽然大部分信息已湮灭,但偶尔仍有破碎的信号流过——可能是某个过期军事指令的回响,也可能是其他幸存者据点尝试发出的、微弱的通讯波纹。谁能稳定接收并破译这些信号,谁就拥有了暗区的“预知眼”。

  交通咽喉(“淌血的十字路口”):农场恰好卡在连接几个重要资源点和势力范围的废弃公路交汇处。控制这里,就控制了物资流动的阀门,能征税、能伏击、能掐断敌人的补给线。

  农场本身,就是卡莫纳现状的微缩模型。

  · 被规划的“自然”,作物的生长、水源的分配、居住区的划分,无一不遵循着绝对的生存效率法则。温情与道德是奢侈品,贡献值与战斗力才是分配资源的唯一标准。这里没有私人财产,一切属于集体,而集体,往往由最强大的武力或最冷酷的头脑定义。

  监视与奉献,无论是阿贾克斯时期的军事化管理,还是黑金国际试图推行的“蜂群”化改造,亦或是STA可能带来的“契约式”圈养,本质都是将个体异化为系统运行的零件。你呼吸着相对干净的空气,代价是付出自由,或灵魂。

  ·希望即陷阱,农场给予生存的希望,却也牢牢拴住每一个依赖它的人。离开这里,意味着重新投入外面更严酷的、毫无庇护的废土。于是,人们被迫留下,为了这有限的“安稳”,自愿或非自愿地,成为更大棋局中的一粒棋子。

  阿贾克斯站在仓库破损的屋顶,猩红的目镜扫过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他看到了老独眼曾经打理的、那一小片倔强存活的真风信子,如今已被履带碾入泥泞。他也看到了远处丘陵上,STA“白手套”侦察小队的身影,如同等待分食腐肉的秃鹫。

  农场,这条锈蚀的脐带,曾经为他们提供过滋养。而现在,它更像一个暴露的伤口,不断吸引着掠食者,也时刻提醒着他们——在这片废土之上,任何一点的丰饶,都必然伴随着同等甚至更甚的残酷争夺与牺牲。

  它的价值,与它所承载的痛苦和死亡,永远成正比。

  决定夺回农场,不是在战略沙盘前做出的。那是在北山战役后,某个深夜,阿贾克斯在清理“裁决者”重机枪的导气箍时,一块干涸的、嵌在机匣缝隙里的暗红色泥块,突兀地掉落在他的掌心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不是普通的泥。是农场特有的、混合了铁锈、黏土和……人血的土。

  指尖捻动着那块硬痂,猩红的目镜后,阿贾克斯仿佛又听到了老独眼最后的嘶吼,看到了仓库厚重铁门上被能量武器熔出的狰狞窟窿,闻到了那股混合着燃烧弹、机油和死亡的特殊气味。

  「该回去了。」

  这个念头升起时,不带任何豪情,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农场,那条锈蚀的脐带,必须重新接上。不是为了荣耀,甚至不完全是复仇,而是为了……确认。确认那片浸透他们鲜血的土地,是否还能再次孕育出哪怕一丝,属于他们的、微弱的生机。

  没有誓师大会,没有慷慨陈词。在一个铅灰色黎明,当辐射尘暴短暂停歇的间隙,小队出发了。

  环境如同恶意的实体。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色调,如同巨大的、肮脏的尸布笼罩四野。风裹挟着细小的、带有磨蚀性的辐射尘,抽打在装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他们行走的所谓“路”,是旧时代公路的残骸,沥青早已龟裂,被扭曲的、颜色诡异的植被根系顶开,随处可见锈蚀到只剩骨架的车辆残骸,像史前巨兽的化石,沉默地诉说着大崩溃时的惨烈。

  细节是魔鬼的低语。 杰克逊每走一步,他那条伤腿的液压支撑架都会发出细微的、但在这死寂环境中异常清晰的“嘶嘶”漏气声,仿佛随时会罢工。凯莉的狙击枪始终处于半待击状态,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每一处可能埋伏的阴影——一栋半塌的楼房窗口,一堆扭曲的金属垃圾,甚至是一具挂在高架桥缆索上、随风轻轻晃动的、早已风干的尸体。工蜂的机械义眼不断捕捉着环境辐射读数,那跳动的数字像催命符,提醒他们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鬼火则异常沉默,紧紧抱着他的宝贝终端,仿佛那是他与尚存秩序的旧世界唯一的联系。

  空气中弥漫着末世的气味——不仅仅是辐射尘的金属腥,还有远处燃烧废墟传来的呛人焦糊味,以及某种……无处不在的、有机质缓慢腐烂的甜腻恶臭。偶尔,从废墟深处会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或是某种变异生物凄厉的、非人的嚎叫,提醒着他们,人类早已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越靠近农场,环境愈发熟悉,也愈发令人心悸。

  曾经作为地标的通讯塔,如今歪斜着,像一根被折断的巨型肋骨,塔顶还残留着黑金国际涂装的、部分被熏黑的鹰徽。路边开始出现焦黑的、弹坑密布的土地,那是他们曾经与深渊小队交火的地方。一具被炸得只剩半截的“清道夫”残骸,斜倚在烧焦的树干旁,暴露在外的线路像枯萎的藤蔓,几只闪着诡异蓝光的辐射甲虫正在其胸腔内钻进钻出。

  杰克逊停下脚步,弯腰从焦土中捡起一个扭曲的、印着风信子公会标志的水壶,用力攥紧,指节发白,却没有说话。

  凯莉的狙击镜,锁定了远方农场主仓库那模糊的轮廓。仓库墙壁上那些熟悉的弹孔和破口,此刻在她眼中,如同老朋友身上新增的、狰狞的伤疤。

  工蜂的义眼捕捉到了微弱的能量信号,源头正是农场地下。“他们……可能留下了监视器,或者……更糟的东西。”

  阿贾克斯抬起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他独自一人,缓缓走上前方的一个小土坡。

  视野豁然开朗。

  农场,就在下方。

  它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黑金国际粗糙加固的工事像丑陋的伤疤附着在原本的建筑上。曾经老独眼精心打理的、那一小片象征性的绿色,已彻底消失,被履带碾入泥泞,只剩下裸露的、被污染的土地。主仓库那扇厚重的铁门,向内扭曲凹陷着,那是他们最后撤离时,用炸药从内部封锁留下的痕迹。

  死寂。一种不祥的死寂笼罩着那里。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从那片废墟中弥漫开来。

  阿贾克斯的猩红目镜,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能的射击点,每一寸他们曾经流血牺牲的土地。

  他的呼吸面罩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我们回来了。」

  这四个字,没有激动,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如同锈铁摩擦般的、冰冷的决绝。

  归途的终点,并非家园,而是另一个战场的前沿。他们回来,不是为了重温旧梦,而是为了在这片象征他们失败与牺牲的土地上,重新刻下自己的印记——用敌人、或者他们自己的血。

  他打了个手势。

  小队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开始以战斗队形,向着那片寂静的、仿佛张开巨口等待吞噬他们的锈蚀心脏,悄然逼近。

  《锈土铭》

  铁月啃噬着变电站的遗骸

  输电线缆垂落成绞刑绳结

  我们在辐射云下播种子弹

  长出哑弹与沉默的纪念碑

  能量药剂在静脉里写符咒

  防护面罩结满谎言的冰花

  钢铁苍穹盛开腐蚀的玫瑰

  每个信号都是末日的请柬

  废墟中爬行着数据的蜉蝣

  用二进制缝补破碎黄昏

  当蜂群吞没最后一声叹息

  我们的骨头将长出接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