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欢迎回来,酒保先生-《卡莫纳之地》

  “花房”地下指挥中心的合金气密门发出沉闷的液压排气声,向两侧滑开。

  门外并非惯常的坑道照明灯光,而是被一个异常庞大的轮廓几乎完全遮蔽。那轮廓边缘粗糙,布满战损凹痕和手工焊接修补的痕迹,在走廊顶灯下投出扭曲而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几乎触及门框顶部的、覆盖着粗糙轧制钢板的巨大肩甲。肩甲表面没有任何制式徽记,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用某种锐器(或许是动力爪尖)刻凿出的名字——“剃刀”、“墓碑”、“响尾蛇”、“寡妇”……每一个名字的刻痕走向都不同,潦草而用力,像垂死者最后的抓痕,又像永不愈合的伤口。

  然后是那颗头颅——如果那还能称为头颅的话。那是一个完全被厚重、棱角分明的装甲包裹的结构,正面只有一道横贯的、散发着不稳定暗红色微光的观察缝,以及下方似乎是发声器的蜂窝状栅格。头盔侧面焊接了额外的防护板,板子上同样刻满了更小的名字,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所有金属表面。

  整个躯体高达三米,远超常规单兵外骨骼的尺寸。右臂从肩部开始就被一门粗壮的、枪管缠满散热鳞片的12.7毫米重机枪取代,黄铜弹链如同贪婪的金属蜈蚣,从腰部缠绕的弹链箱蜿蜒连接到枪机。左臂末端则是一个狰狞的、五指张开几乎有脸盆大小的动力爪,爪刃边缘闪烁着被反复打磨的寒光,关节处有深色的、类似干涸血迹或机油的污渍。

  装甲通体是哑光的、混合了铁锈棕、硝烟黑和泥土灰的斑驳颜色,没有任何反光。行走时,液压伺服系统发出低沉而并不流畅的“嘶——咔——嘶——咔”声,仿佛这具钢铁之躯的每一次运动都需要克服巨大的内部阻力,或者……某种不愿屈从的意志。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庞大的身躯让原本宽阔的指挥中心入口显得逼仄。暗红色的观察缝缓缓扫过室内——掠过那些骤然停下手头工作、下意识摸向腰间武器的参谋军官,掠过屏幕上闪烁的数据流和地图,最终,定格在站在中央主屏幕前的阿特琉斯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嗡声,以及那具装甲内部传来的、隐约的、仿佛老旧齿轮摩擦又像是某种压抑低语的背景噪音。

  H无声地向前滑出半步,右手自然垂在身侧,但指尖距离大腿外侧那把微声手枪的枪柄只有不到两厘米。她的眼神冰冷,如同扫描仪般评估着这个不速之客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动力爪和重机枪的待击状态。

  阿特琉斯没有动。他甚至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微微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道暗红色的观察缝。他脸上那道疤痕在屏幕冷光下毫无波澜。

  “通行代码。”阿特琉斯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透了那低沉的机械噪音。

  装甲的头部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内部的驾驶者在调整视线。然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混合着电流杂音和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从发声器里传出来,每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收割者……已死。酒保……赴约。”

  话音落下的瞬间,装甲左胸一块相对平整的护甲板内侧,一个隐藏的接口突然弹开,射出一道细小的蓝色激光束,在阿特琉斯面前的控制台表面上,投射出一串不断旋转、变幻的复杂全息符文——那是风信子公会最高级别的内部验证码,而且是最古老的、只有初创时期少数核心成员才知道的编码规则之一。符文最后定格,组成一个简化的、有些变形的风信子图案,图案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几乎被磨平的“VII”数字标记。

  七。

  风信子公会初创时期,有七支直接听命于“奠基者艾琳”的亲护小队。在早期与“血牙帮”的惨烈冲突中,其中三支全军覆没,两支被打残后合并,一支在护送重要文献转移时神秘失踪,连人带资料再无音讯。只有第七亲护团,在当时的少年团长阿特琉斯带领下,于地铁隧道绝地反杀,幸存下来,并成为后来公会军事力量的种子。

  而第七亲护团的团长信物,就是刻有“VII”的风信子徽章。阿特琉斯现在佩戴的,是后来重制的。原版,据说随着那位团长在一次极其危险的外出侦查任务中失联,一同消失了。

  那是五年前。任务地点:西北荒原深处,靠近传闻中“深渊”组织活动区域的边缘。

  控制台前的技术军官迅速验证了符文,转头看向阿特琉斯,压低声音:“验证通过。编码规则……是‘基石’级,创始序列。身份标识……匹配失踪档案:第七亲护团,原团长,代号……‘铁砧’。”

  铁砧。不是名字,是代号。第七亲护团最初的核心成员,大多没有留下本名,只有这样的代号。铁砧、风箱、淬火……他们是公会最早、最坚硬的钢铁。

  阿特琉斯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他抬起手,示意H和周围警戒的卫兵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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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砧。”他念出这个代号,声音依旧平稳,“报告你的状态,和……你为何以此种形态归来。”

  装甲——“酒保”,或者说,“铁砧”——的观察缝红光似乎闪烁了一下。那混合着噪音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很慢,仿佛每个词都需要从记忆的碎片和机械的发声模块中艰难地挤出来:

  “状态……60%有机组织已被替换。神经系统与‘复仇者’装甲深度嵌合。听觉皮层存在持续性……非自主信号输入,来源不明,疑似与‘深渊’实验残留相关。战斗效能评估……高于标准重装单位。精神稳定性……存疑。”

  他顿了顿,巨大的动力爪微微握紧,发出金属变形的轻微咯吱声。

  “五年前……西北侦查任务。遭遇非黑金武装单位……自称‘深渊’。战术素养极高,装备未知科技。亲护团……寡不敌众。我被俘。其他人……”他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一次明显的、类似信号中断的卡顿,然后才继续,但噪音更大了,“……确认阵亡。我被送入……实验室。他们试图将人类与某种……活性金属原质融合。制造兵器。”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只有“酒保”体内那隐约的低语和液压声。

  “实验……部分成功。我活了下来,并……摧毁了设施。但代价……如你所见。”他抬起那只巨大的、刻满名字的动力爪,指向自己布满刻痕的胸甲,“这些名字……是第七亲护团所有阵亡者。每一个。我用他们的名字……覆盖这具被污染的躯体。这是纪念……也是警示。”

  他的观察缝再次对准阿特琉斯,红光稳定下来。

  “我在废土游荡,隐藏。直到听到风信子的消息……听到公会再次壮大。我回来了。不是为了团长职位……那些毫无意义。”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失真加重,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实质的恨意与金属的尖锐,“给我‘深渊’的位置。给我那些杂种的实验室坐标。我的人不能白死。我承受的这些……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他向前迈了一步,沉重的脚步让地面微微震颤。“我是‘酒保’。一杯‘复仇’,需要最新鲜的原料。”

  阿特琉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具承载着昔日战友灵魂(以刻痕的方式)和深重苦难的钢铁之躯。五年前的失踪案,公会内部的伤疤之一。原来真相如此残酷。

  “你的归来身份已经确认,‘铁砧’团长,或者说,‘酒保’。”阿特琉斯缓缓开口,“公会欢迎任何愿意为守护而战的同胞,无论其形态如何。但你必须明白,如今的公会,已非五年前的小团体。我们有纪律,有更大的目标,也有更多的责任。”

  “我不需要纪律,我只需要目标。”“酒保”生硬地回应。

  “不,你需要。”阿特琉斯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的力量,你的仇恨,你的……特殊性,都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斩开最坚硬的黑暗;用不好,会伤及你自己和身边的人。公会可以为你提供情报、后勤、支援,甚至……帮你找到‘深渊’的踪迹。但你必须接受指挥,至少在战略层面。你的复仇,不能以破坏公会整体利益、或造成无谓平民伤亡为代价。”

  “酒保”的装甲内部传来一阵更明显的、仿佛金属摩擦又像低语的噪音。良久,那失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似乎平静了一些:“……可以。只要目标一致。但我的行动方式……由我自己决定。你们的人,跟不上。”

  这算是妥协。

  阿特琉斯点了点头。“可以。你会被编入直属战略反应部队,‘幽灵’小队序列。但独立执行权限仅限于高威胁、高机密任务。H会负责与你对接,并评估你的状态。”他看向H。

  H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酒保”装甲的每一个关节和武器接口。

  “现在,”“酒保”的观察缝红光转向主屏幕上那个依旧在闪烁的、代表不明巨型机甲的红色三角,“这个……是什么?黑金的新玩具?”

  “未知单位。出现在‘锈蚀走廊’。击毁我方两辆坦克后未进一步行动,似乎在侦察。”阿特琉斯简要说明,“已命令部队避免接触,准备远程火力试探。”

  “让我去。”“酒保”立刻说,动力爪再次握紧,“如果是‘深渊’相关的玩意儿……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拆了它,也能看看是什么货色。”

  阿特琉斯和H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以。”阿特琉斯最终同意,“‘铁砧’旅正在附近。陈默旅长会为你提供必要的战场情报和有限的支援。但记住,你的任务是接触、识别、评估威胁程度,并在可能的情况下,获取样本或数据。除非必要,避免与目标发生决定性交火。我们对其知之甚少。”

  “明白。”“酒保”干脆地回应,庞大的身躯已经开始转向,液压系统发出蓄力的嗡鸣,“给我坐标和通道。”

  技术军官迅速将数据传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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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保”没有告别,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来时的气密门。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那失真的声音传来:

  “告诉‘风箱’和‘淬火’……如果他们还活着……‘铁砧’……还没碎。”

  门关上,沉重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低语逐渐远去。

  指挥中心里,寂静了片刻。

  “他的精神状态评估,”阿特琉斯对H说,“列为最高优先级。身体改造程度和那个‘低语’……都是巨大的隐患。但同时,他也是我们目前可能唯一对‘深渊’有直接了解和对抗经验的人。用好这把刀,但要握紧刀柄。”

  “是。”H简洁回应,已经开始在数据板上调阅“酒保”(铁砧)的所有已知数据和刚刚记录的行为参数。

  阿特琉斯重新看向主屏幕。红色的三角依然在闪烁。

  “铁砧”的归来,带来了过去的幽灵和新的谜团。“深渊”……这个名词开始从传闻走向现实。而眼前这个不明巨型机甲,是否与之有关?

  风信子公会的钢铁根系之下,埋藏的不仅是希望和力量,还有往日亡魂的呼喊和来自深渊的窃窃私语。

  新的锋刃已就位。

  而卡莫纳的夜幕,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危机四伏。

  阿特琉斯摸了摸腰间那枚重制的风信子徽章。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肩上的重量。

  黎明之路,从无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