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城别,蜀道风-《大明食探》

  沈砚将最后一本卷宗递给钦差时,武汉的晨光正透过按察使衙门的窗棂,落在案头那碗凉透的热干面上——是张居正一早让人买的,说“沈大人走之前,得再尝尝江城的味道”。

  “陛下定会为你记功。”钦差翻看卷宗,指着刘虎的供词笑,“连兵部侍郎的亲戚都敢查,沈大人这胆子,比湖广的辣椒还烈。”

  沈砚却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外——灾民棚的方向飘来炊烟,陈老栓该带着人种杂粮了。他想起昨天去看那片新开的荒地,陈老栓捧着一把刚发芽的玉米苗,说“等秋收了,我让王小二给你送江南去”,眼里的光比新粮还亮。

  “沈大人在想什么?”张居正递来一坛米酒,“这是江城老字号的,带路上喝,解乏。”

  “在想粮荒过后,湖广的百姓该怎么安稳过日子。”沈砚接过酒坛,指尖触到坛身的温度,突然想起苏微婉的信里说,江南的桂花酒该出窖了。他刚要开口,门外的衙役匆匆进来,手里捏着封牛皮纸信封:“沈大人,京城急信,是司礼监递来的!”

  信封上没火漆印,只有一个小小的“蜀”字。沈砚拆开,只看了两行,眉头就皱了起来——四川蜀道上,三批运送蜀锦的商队接连失踪,只留下几缕锦缎碎片,嘉靖让他查完湖广案,立刻动身去四川。

  “蜀道商队失踪?”张居正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也沉了,“蜀道险峻,特别是剑门关一带,历来不太平,怕是山贼作乱。”

  “信里说,商队带的都是上等蜀锦,专供给西域的贡品,丢了不是小事。”沈砚将信折好,塞进怀里,“看来这江南是回不去了,得先往四川走。”

  “我在四川有个旧识,是总兵刘显,抗倭的名将,为人正直。”张居正立刻写了封信,递给沈砚,“你到了成都找他,他熟悉蜀道,能帮你不少忙。”

  沈砚接过信,心里暖了暖。他看向窗外的炊烟,突然觉得,查案的路上,总有这些萍水相逢的人递来暖意,就像湖广的杂粮粥,江城的热干面,虽不是家味,却也让人踏实。

  第二天一早,沈砚骑着马出了武汉城。张居正和陈老栓带着灾民在城外送他,陈老栓塞来一包红薯干,说“这是新晒的,甜得很,蜀道上饿了就吃”;王小二捧着一罐子周黑鸭,挠着头笑“沈大人别嫌辣,辣点能防山贼”。

  沈砚挥挥手,没回头——他怕看了那片刚发芽的杂粮地,会忍不住想留下来等秋收。马蹄踏过江城的青石板,热干面的芝麻酱香渐渐远了,只有怀里的米酒坛和红薯干,还留着湖广的温度。

  一路向西,走了约莫半月,抵达重庆府时,驿站的驿卒递来一封苏微婉的信。信纸带着桂花的香,字里行间都是牵挂:“酱园的新酱晒好了,林文轩说那个姓严的客商最近在江南打听蜀锦的行情,你在四川查案,记得留意西域商人,说不定和他有关。老周腌了腊肉,说四川的腊肉有名,等你回来,他要比着做。”

  沈砚捏着信纸,突然想起信里提的“蜀锦”——湖广案里,张茂的仓库里也有几匹蜀锦,当时只当是他贪来的奢侈品,现在想来,说不定和四川的商队有关。他把信折好,塞进贴身的荷包,翻身上马,朝着成都的方向继续走。

  蜀道的路果然险峻,越往前行,山越陡,路越窄,偶尔能看到山壁上的栈道,只容一人一马通过。路边的脚夫们背着货担,唱着粗犷的山歌,见沈砚是外乡人,都提醒他“晚上别赶路,剑门关附近有山贼,专抢商队”。

  沈砚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运蜀锦的商队”,一个老脚夫想了想,说“上个月见过一批,领队的是个姓林的汉子,带着个女眷,说是蜀锦坊的工匠,结果没过剑门关就没信了”。

  “姓林的领队?”沈砚心里一动,想起信里说商队失踪的事,忙追问,“那女眷长什么样?”

  “穿蓝布衫,手上有茧,像是做针线活的。”老脚夫咂咂嘴,“当时她还问我,蜀道上哪有卖灯影牛肉的,说她丈夫爱吃。”

  沈砚没再问,心里却有了数——这女眷,说不定就是蜀锦坊的人。他谢过老脚夫,继续往前走,山风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锦缎香气,混着蜀道特有的柏树枝味,像是在指引方向。

  傍晚时分,他抵达成都。刚进城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牛油香——是街边的火锅店,几个脚夫围坐在锅边,吃得满头大汗。沈砚想起苏微婉的信,脚步顿了顿,朝着火锅店走去。

  成都的火锅店总是热闹的,沈砚找了个角落坐下,刚点了一份毛肚和黄喉,就听见邻桌的脚夫在议论:“听说没?剑门关的黑虎又动手了,这次抢的是蜀锦商队,听说那些锦缎,能换十头骆驼!”

  “黑虎?”沈砚端着酒杯凑过去,“这位兄弟,我是来四川收蜀锦的商人,听说商队失踪,心里慌得很,你们说的黑虎,是什么来头?”

  脚夫见他穿着体面,不像坏人,就打开了话匣子:“黑虎是蜀道上的山贼头,盘踞在剑门关的山洞里,手下有几十号人,专抢商队的贵重货物。之前抢粮食,现在抢蜀锦,胆子越来越大!”

  “那官府不管吗?”沈砚问。

  “怎么管?黑虎的山洞藏在剑门关的绝壁上,官府搜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另一个脚夫啃着灯影牛肉,含糊不清地说,“听说他和西域商人有勾结,抢来的蜀锦,都偷偷卖给西域人,换弯刀和马匹。”

  沈砚心里一动,刚要追问,就见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从店外进来,手里捏着一匹锦缎碎片,走到掌柜面前,声音带着哭腔:“你见过这种蜀锦吗?我丈夫是商队领队,他失踪前,身上就带着这种锦。”

  掌柜摇摇头,女子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沈砚看过去,那女子手上有厚厚的茧,正是老脚夫说的“做针线活的女眷”。他走过去,轻声说:“姑娘,我或许能帮你找丈夫。”

  女子抬起头,眼里满是警惕:“你是谁?”

  “我叫沈砚,是朝廷派来查商队失踪案的。”沈砚亮了亮刑部的令牌,“你丈夫叫什么名字?这蜀锦有什么特别的?”

  “我叫林月娘,我丈夫叫林忠。”女子擦干眼泪,指着锦缎碎片说,“这是‘双鸾蜀锦’,只有我们成都的‘锦绣坊’能织——丝线用的是蜀地特有的细蚕丝,花纹里藏着‘鸾鸟衔花’的暗纹,普通锦缎仿不来。”

  她把碎片递给沈砚,沈砚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锦缎的丝香,还有一丝淡淡的柏树枝味——和蜀道上的柏树枝味一模一样。他想起脚夫说的“黑虎藏在柏树林附近的山洞”,心里有了方向。

  “你知道你丈夫的商队走的哪条路吗?”沈砚问。

  “走的是剑门关的老栈道,说是那条路近。”林月娘点头,“他出发前说,会在‘望蜀客栈’歇脚,让我等他的消息,可现在都一个月了,客栈那边也没信。”

  “望蜀客栈?”沈砚记下来,“我明天就去剑门关,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林忠。”

  林月娘刚要道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穿盔甲的士兵走进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腰间配着一把长刀,看到沈砚,立刻拱手行礼:“可是京城来的沈砚沈大人?在下四川总兵刘显,张大人让我来接你!”

  “刘总兵。”沈砚回礼,心里松了口气——有刘显在,查案就多了几分把握。

  刘显笑着拍他的肩:“张大人在信里说,沈大人查案像剥洋葱,一层一层总能摸到根。今晚我做东,咱们吃顿正宗的四川火锅,边吃边说蜀道的事。”

  火锅店的牛油锅很快烧开,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黄喉脆得咯吱响。刘显喝了口米酒,说:“黑虎这伙人,我盯了半年了,可他们太狡猾,每次抢完就躲进山洞,洞口被藤蔓挡着,根本找不到。不过上个月,我的人在剑门关附近捡到个驼铃,上面有西域的花纹,说不定和黑虎的西域买家有关。”

  沈砚心里一动,想起信里说的“西域商人”:“那驼铃现在在哪?我想看看。”

  “在我府里,明天一早给你拿来。”刘显夹了一块灯影牛肉,“对了,望蜀客栈你别去住,那客栈老板是黑虎的远房亲戚,之前有个查案的官差,在那客栈住了一晚就失踪了。”

  沈砚点点头,心里却有了主意——望蜀客栈既然是黑虎的眼线,说不定能从那里找到山洞的线索。他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油,突然觉得,这蜀道的案子,就像这火锅,看着热闹,底下藏着的“料”,得慢慢煮才能显出来。

  第二天一早,沈砚带着刘显给的驼铃碎片,和林月娘一起往剑门关去。林月娘手里捧着一匹完整的双鸾蜀锦,说“这是我丈夫临走前织的,我带着它,说不定他能闻到熟悉的味道”。

  蜀道的风越来越烈,吹得锦缎的边角飘起来,林月娘紧紧攥着锦缎,脚步却很稳。沈砚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苏微婉——每次查案,苏微婉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给他递方子,熬粥,像一束光,照亮那些复杂的案子。

  “快到望蜀客栈了。”林月娘指着前方的山坳,“过了客栈,就是剑门关的老栈道。”

  沈砚抬头望去,山坳里果然有一座简陋的客栈,屋檐下挂着一个破旧的酒旗,上面写着“望蜀客栈”四个大字。他握紧腰间的刀,心里清楚——蜀道的案子,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而那藏在绝壁山洞里的黑虎,和他背后的西域商人,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