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穷途末路父子戕-《祝由大明》

  宁王昏迷,突围惨败,南昌城内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也彻底崩溃了。各级军官、衙门属吏,甚至不少宁王府的属官,都开始各寻门路,暗中与城外的朝廷军队联络,谋求生路。世子朱拱枰守着昏迷不醒、时而谵语怒骂的父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既恐惧城破后的下场,又对父亲的偏执和失败充满了怨怼。

  刘养正和李士实这两个核心幕僚,见大势已去,私下密议。

  “养正兄,王爷……怕是醒不过来了。就算醒来,也无力回天。南昌已是绝地,朝廷大军旦夕可破。我们需为自身谋条生路。”李士实低声道。

  刘养正脸色灰败:“能有什么生路?你我乃王爷心腹,朝廷必欲除之而后快。”

  李士实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和狡黠:“未必!我有一策,或可保全性命,甚至……东山再起!”

  “哦?速速道来!”

  “王爷在东南沿海,早年与一些海商、甚至倭寇、海盗有所往来,在厦门、月港等地,埋有暗线,存有部分财物。如今陆路已绝,何不走海路?”李士实压低声音,“我们可说服世子(若王爷不醒,或……),将现有残存心腹死士、财物,化整为零,分批悄悄潜出城(如今城防混乱,并非不可能),向南至赣江,寻小船入鄱阳湖,再转入信江或抚河,一路向东,抵达福建沿海的厦门等地汇合。然后,出海!去东番(台湾)!那里如今汉人、土人、海盗混杂,朝廷控制薄弱。我们可凭带出的财货,收拢沿海失意的海盗、倭寇,占据岛屿,发展船队,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未必不能卷土重来,反攻大陆!”

  刘养正听得心惊肉跳,这计划太大胆,太冒险,但眼下似乎也是唯一可能的生路。“世子……会同意吗?还有王爷……”

  “王爷若一直不醒,或醒来后固执己见,那便是取死之道!世子年轻,未必没有求生之念。我们可陈明利害,若他同意,便奉他为主;若他不同意……”李士实做了个手势,眼中寒光一闪。

  两人计议已定,便寻机向刚刚苏醒、却仍萎靡不振、时而昏沉的宁王朱宸濠进言。朱宸濠初时听到要放弃基业,流亡海外,勃然大怒,但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听着城外隐约传来的战鼓号角,再想想自己昏迷前那场惨败和如今众叛亲离的境地,那股怒气最终化为了无尽的悲凉和无力。他沉默了许久,没有明确赞同,却也没有再坚决反对,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认。

  然而,他们的密议,却被心中充满恐惧和怨愤的世子朱拱枰,在门外隐约听到了一些。尤其是听到“若他不同意……”时,朱拱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回到自己的住处,朱拱枰坐立不安。他想起父亲这些年的刚愎自用、野心膨胀,才招致今日灭顶之灾;想起自己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富贵藩王世子,如今却要跟着父亲走上绝路,甚至可能被这些幕僚抛弃或牺牲;更想起朝廷旨意中“只惩首恶,胁从不问”的话语……

  一个疯狂而阴暗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滋生蔓延:一切都是父亲挑起的!如果不是父亲非要谋反,自己何至于此?如果……如果父亲不在了,自己这个“被胁从”的世子,是不是就能得到朝廷的宽恕?甚至……还能保住部分爵位和富贵?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对死亡的恐惧,对富贵的留恋,对父亲的怨怼,交织在一起,吞噬了他的理智。

  是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宁王因日间情绪激动,喝了安神汤药后早早睡下,身边只有两个贴身小太监伺候。朱拱枰借口探病,支开了小太监,独自一人留在父亲寝殿。

  看着床榻上昏睡的父亲,那张曾经威严、如今却苍老颓败的脸,朱拱枰的手剧烈颤抖着。他抽出早就藏好的匕首,眼中闪过挣扎、恐惧,最终被狠厉取代。

  “父王……别怪儿臣……儿臣……想活……”他喃喃着,勐地举起匕首,朝着宁王的胸口刺去!

  然而,他毕竟从未亲手杀过人,心中恐惧到了极点,这一刺,竟然偏了!匕首深深扎入了宁王的肩胛位置,剧痛使得昏迷中的宁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啊——!刺客?!”

  这声惨叫,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刺耳!寝殿外值守的几名宁王死士,本就是最忠诚的护卫,时刻警惕,听到宁王的惨呼和“刺客”二字,顿时魂飞魄散,不假思索地踹开殿门冲了进来!

  “诛杀刺客!保护王爷!”死士头目目眦尽裂,根本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便挥刀砍向朱拱枰!

  “不!不是我!是……”朱拱枰吓得魂飞魄散,想要辩解,但死士的刀锋已至。其他几名死士也红了眼,纷纷挥刀砍来。黑灯瞎火,情势混乱,朱拱枰连中数刀,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等刘养正、李士实听到动静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寝殿内一片狼藉,宁王肩头受伤,气息奄奄地指着地上世子血肉模煳的尸体,断续道:“逆子……逆子弑父……尔等……快……”话未说完,再次昏死过去。而那几名动手的死士,则呆立当场,看着世子的尸体和重伤的王爷,面如土色。

  刘养正和李士实见此惨状,心知最后一点指望也完了。王爷重伤,世子被杀,就算逃出去,又能奉谁为主?况且经此一事,王府内人心彻底涣散,恐怕天不亮,消息就会传开,甚至有人会开门献城!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和决断。什么海外东山再起,此刻都成了镜花水月。保命要紧!

  “此地不宜久留!快,收拾细软,召集绝对心腹,立刻从密道出城!各自分散逃命吧!”李士实当机立断。

  两人再也顾不上昏迷的宁王和世子的尸体,匆匆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少量金银和最贴身的几个护卫,钻入了王府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水道出口,消失在茫茫雨夜和赣江之中。其他死士、属官见状,更是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

  当王守仁接到城内内应(阎顺等人)传来的“王府内乱,宁王重伤,世子身死,余众溃散”的急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当机立断,下令早已准备好的精锐部队,趁夜向南昌城发起了总攻。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城门便被内应打开,明军迅速涌入城中,控制了各处要地,直扑宁王府。

  当王守仁和陈瑜(陈瑜随南赣军一部入城)在王琼陪同下,踏入一片死寂、弥漫着血腥气的宁王府时,在寝殿内看到的,便是两具早已冰凉的尸体——胸前伤口致命、怒目圆睁的宁王朱宸濠,以及身中数刀、面目全非的世子朱拱枰。经侥幸未逃的王府仆役战战兢兢地讲述,拼凑出了“世子弑父,死士护主误杀世子,宁王伤重不治”的骇人情节。

  看着这父子相残的结局,陈瑜与王守仁、王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宁王父子伏诛,叛逆之首已除,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王守仁捋须叹道。

  陈瑜点了点头,看着宁王的尸体,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澹漠。此獠处心积虑,害人害己,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这父子相戕的惨剧,终究令人唏嘘。不过,对于朝廷,对于平定叛乱的大局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首恶授首,避免了宁王被俘后可能引发的宗室舆论难题,也断绝了其死灰复燃的任何可能。

  “速将此处情况,连同宁王谋逆诸般罪证,一并详细撰写奏章,八百里加急,报与陛下知晓。同时,出榜安民,言明首恶已诛,胁从不问,稳定南昌及江西局势。”陈瑜吩咐道。

  南昌城头,换上了大明的旗帜。一场酝酿多年、震动东南的藩王叛乱,就以这样一种充满戏剧性和血腥味的方式,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