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凤非梧木不栖止-《祝由大明》

  宫墙内的桂花开了第二遭,馥郁的甜香几乎要浸透紫禁城的每一块金砖。朱厚照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道红墙之外,飞到了靖安侯府那方栽着牡丹和月季的小院。与刘贞儿冰释前嫌后,情意更笃,他恨不能时时刻刻将那人儿带在身边,将世间所有美好都堆砌在她面前。

  这日,豹房精舍内,朱厚照处理完几份紧急军报,心情颇佳。他看着窗外流云,忽然对侍立在侧的刘瑾道:“刘瑾,传旨内官监,将西苑海子边上的那处‘凝香馆’收拾出来,一应用度,比照嫔位份例。再让尚衣监赶制几套四季冠服,料子要苏杭最新的软烟罗、云锦,花样…就挑清雅些的,贞儿不喜太过艳丽。”

  刘瑾心领神会,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奴婢遵旨!皇爷放心,定然办得妥妥当当!刘娘娘温婉贤淑,能入宫侍奉皇爷,真是天大的福气!”

  朱厚照被这声“刘娘娘”叫得通体舒泰,仿佛已经看到刘贞儿身着宫装,在那临水楼阁中对他浅笑的模样。他按捺不住,当即起身:“备驾!去靖安侯府!”

  侯府花园里,秋光正好。刘贞儿正坐在亭中,低头缝制一件男子的贴身中衣,针脚细密均匀,阳光洒在她低垂的脖颈上,勾勒出一段温婉柔美的曲线。朱厚照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窝,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满足地叹了口气。

  刘贞儿微微一惊,随即放松下来,侧过头柔声道:“今日怎么得空这么早过来?”这些时日,他虽依旧常来,但眉宇间总带着处理政务后的疲惫,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朱厚照不答,只拿过她手中的衣物,啧啧称赞:“好手艺!比宫里绣娘做得还细致!是给朕做的?”

  刘贞儿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秋深了,见你常熬夜,想着做件贴身的,暖和些。”

  朱厚照心中暖意洋洋,拉着她坐下,兴致勃勃地道:“贞儿,朕给你寻了个好去处!西苑凝香馆,临着水,景致极好,又清静!朕已让人去收拾了,过几日就能搬过去!日后朕处理完政务,走几步就能见到你!再不用像现在这般,来回奔波!”他眼中闪着光,满是期待,仿佛献宝一般。

  然而,刘贞儿脸上的浅笑却微微一僵,眼神黯淡下去。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抽回被朱厚照握着的手,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那池在秋风中泛起涟漪的秋水。

  朱厚照心中一沉,跟着站起来:“贞儿?你不喜欢?那处若不称心,朕再给你换…”

  “陛下,”刘贞儿转过身,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坚定,“贞儿…不能进宫。”

  “为何?”朱厚照愕然,急切地上前一步,“可是怕宫里规矩多?朕免了你的规矩!怕有人欺负你?朕看谁敢!朕会护着你!贞儿,朕是天子,朕想给你最好的!”

  刘贞儿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平静,直视着朱厚照焦灼的眼睛:“陛下,贞儿知道您的心意。您能给贞儿最好的宫殿,最华美的衣裳,最精致的饮食。可是…”她微微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如玉石般坚定,“可是贞儿想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你说!朕都给你!”朱厚照几乎是在恳求。

  “贞儿想要的是,陛下忙完朝政疲惫时,能喝到一碗我亲手熬的、或许火候还不到的羹汤;是下雨时,能与陛下共撑一把伞,走在寻常的巷子里,听雨打伞盖的声音;是能与陛下像寻常夫妻一样,拌几句嘴,生一会儿气,然后又忍不住和好…”她眼中泛起一丝朦胧的水光,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这些,宫里给不了。”

  朱厚照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她会拒绝,更未曾想过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刘贞儿继续轻声道:“宫里很好,金碧辉煌,万人景仰。可那就像…就像最精致的桂花糕,甜是甜极了,可吃多了,心里反倒会发腻,会…发苦。贞儿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过惯了简单日子。宫里的天地太大,规矩太多,贞儿怕进去了,就像雀儿进了金丝笼,虽锦衣玉食,却再也唱不出自在的歌了。到时候,贞儿不再是贞儿,陛下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守着宫规、战战兢兢的木头美人。那样的贞儿,陛下还会喜欢吗?”

  她轻轻摇头:“贞儿宁愿就像现在这样,住在这小小的侯府院子里。陛下想来了,就像寻常人家走亲戚一样过来,吃一顿家常便饭,说几句体己话。您还是您的陛下,贞儿也还是贞儿。这样…不好吗?”

  朱厚照怔怔地听着,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感。他能给她一切世俗认为最好的东西,却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份“寻常”。他明白,她说的是对的。宫墙之内,是天下最尊贵的牢笼。他自己都时常感到窒息,又如何能忍心将她拖入其中?

  他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对富贵的渴望,没有对权势的敬畏,只有对一份简单感情的珍视和守护。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想将她纳入宫中的念头,竟是那般俗气,玷污了这份纯净。

  半晌,朱厚照长长地、颓然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罢了…罢了…你说得对。是朕…想岔了。”他走上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那就还住这儿。朕…朕给你当个‘寻常’的客人。只是…这‘客人’怕是来得勤了些,你可不许嫌烦。”

  刘贞儿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有些失落却依旧温暖的心跳,眼中泪光闪烁,嘴角却绽开一个安心的、甜蜜的笑容。她轻轻环住他的腰,低声道:“不烦。陛下来…寿哥儿来,贞儿永远都欢喜。”

  那一声久违的“寿哥儿”,让朱厚照心中的那点失落瞬间被巨大的满足取代。他紧紧拥着她,仿佛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金屋藏娇?不,他藏的,是这冰冷宫墙外,唯一一份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热乎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