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泥潭金冠试玉章-《祝由大明》

  神策新营旁,一片新开辟的空地被临时征用,挂上了“大明皇家陆军讲武堂第一期学员遴选考核处”的木牌。场地布置得与神策军平日训练场别无二致:站军姿的划线区域、巨大的泥潭、复杂的障碍设施、射击平台,甚至还有一排排寒光闪闪(裹布)的刺刀木桩。

  遴选之日,秋高气爽。场地外围,人山人海。除了维持秩序的厂卫番子,更多的是各府派来的管家、仆役,捧着替换的锦衣华服、食盒、甚至躺椅,翘首以盼。勋贵、文臣、太监们本人虽未亲至(自矜身份),但其关注的目光,早已聚焦于此。

  参加考核的“考生”们陆续入场。场面堪称“群英荟萃”,蔚为壮观。

  勋贵子弟大多鲜衣怒马,趾高气扬。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仑,一身簇新的苏绣锦袍,腰悬镶满宝石的佩剑,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而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健仆。他翻身下马,动作倒也算利落,只是那锦袍下摆沾了点灰尘,便皱眉唤仆人立刻上前拍打干净。成国公府的三公子朱凤,则是一身骚包的月白色箭袖,手持一柄描金折扇,摇啊摇,对着旁边几位相熟的公子哥儿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仿佛讲武堂已是囊中之物。

  文官子弟则相对“低调”,多是青衿儒衫,但料子无一不是上好的杭绸苏锦,浆洗得一丝不苟。吏部尚书王鏊的侄孙王清,年约十六七,面容白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在一群孔武有力的勋贵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和茫然。几位大太监的干儿子或侄孙,则穿着颜色鲜艳的宦官常服(非正式宫装),油头粉面,眼神飘忽,努力想挺直腰板,却总透着一股子阴柔气。

  第一项:“站如松”。

  教官一声令下,数百名考生被驱赶到划线区域。

  “立正!”

  大部分勋贵子弟和文官子弟何曾受过这等约束?只觉得浑身别扭。张仑努力挺直腰板,但养尊处优惯了,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觉得腰酸背痛,肩膀不自觉地垮了下来。

  “肩膀!沉下去!”教官的藤条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肩膀上,锦袍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灰印。

  “哎哟!”张仑吃痛,又羞又怒,刚想发作,看到旁边厂卫番子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忍了回去,脸涨得通红。

  朱凤更是狼狈,他试图保持风度,却控制不住地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挠挠脖子,一会儿偷偷活动脚腕,被教官重点“关照”,藤条频频落下,那身月白箭袖很快布满灰痕,折扇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被后面的人踩得稀烂。

  文官子弟王清倒是努力想站好,但他自幼体弱,姿势僵硬,双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额角冷汗涔涔。太监子弟们则更是不堪,站没站相,东倒西歪,引来阵阵压抑的嗤笑。

  唯有少数几个出身中下层军官家庭、自小习武的子弟,还能勉强维持。但比起神策军那种标枪般的姿态,依旧差距明显。

  第二项:“卧如虎”。

  看到那巨大浑浊、散发着土腥味的泥潭,考生们的脸色瞬间变了。

  “什么?要钻泥潭?”张仑失声叫道,看着自己价值百金的锦袍和鹿皮靴,一脸嫌恶。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几个文官子弟更是连连摇头,仿佛那不是泥潭,而是粪坑。

  朱凤捏着鼻子,尖声道:“本公子这身苏绣…”

  “少废话!下去!”教官可不管这些,藤条一挥,厉声呵斥。

  仆役们想上前帮忙宽衣,被厂卫番子粗暴拦住:“考场重地,闲人退避!自己脱!”

  场面顿时混乱。勋贵子弟们磨磨蹭蹭,心疼地脱下外袍、锦靴,露出里面同样华贵的绸缎中衣和雪白的布袜。文官子弟王清脸涨得通红,在众目睽睽下宽衣解带,羞愤欲死。太监子弟们倒是麻利些,但看着泥潭也直皱眉头。

  “低姿匍匐!前进!”教官的命令冷酷无情。

  张仑咬着牙,学着样子扑进泥潭。冰冷的泥水瞬间淹没腰际,昂贵的绸缎中衣吸饱泥浆,变得沉重不堪,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阻力让他寸步难行。他刚爬了两下,动作变形,屁股撅起。

  “屁股!压下去!当靶子吗?!”教官的藤条狠狠抽在他撅起的部位。

  “啊!”张仑发出一声羞愤的惨叫,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他挣扎着想调整姿势,却越陷越深,狼狈不堪。

  朱凤更惨,他试图优雅地“滑”入泥潭,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扑倒在泥浆里,摔了个满脸开花,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沾满污泥,状如落汤鸡,引得哄笑声更大。

  王清几乎是闭着眼睛爬进泥潭的,动作僵硬笨拙,如同木偶,没爬多远就呛了一口泥水,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混着泥水流下来。

  太监子弟们则尖叫连连,在泥浆里扭动挣扎,如同离水的泥鳅,动作滑稽可笑。

  泥潭彻底成了欢乐的海洋(对围观者而言)和纨绔们的噩梦。华服变成泥装,金冠歪斜,玉带沾污,昔日的风度翩翩荡然无存,只剩下在泥泞中挣扎哀嚎的狼狈。不断有人因动作完全错误或实在受不了而“弃权”,哭喊着爬出泥潭,被自家仆人裹上毯子抬走。

  第三项:“疾风穿林”。

  障碍区前,幸存下来的考生们已是惊弓之鸟。看着那高耸的油滑板墙、深不见底的壕沟、摇晃的绳桥、狰狞的铁丝网和陡峭的土坡,不少人腿肚子都在打颤。

  张仑硬着头皮,带着两个家将出身的随从冲向板墙。他学着神策军的样子,试图让随从托举自己,结果配合失误,随从用力过猛,他手没扒稳墙头,直接从半空摔了下来,四仰八叉地跌在泥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引来一片嘘声。

  朱凤试图过绳桥,刚走两步,桥身剧烈摇晃,他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绳索尖叫,最后是被教官用长杆“救”下来的,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王清在钻铁丝网时,动作过高,后背被裹布木刺刮了一下,虽不疼,却吓得他魂飞魄散,以为受了重伤,竟当场晕了过去!被厂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场外。

  一位都察院御史的公子,穿着崭新的红绸面厚底官靴,在跨越一道模拟的矮沟时,靴子不跟脚,竟直接陷在沟底的烂泥里拔不出来!他金鸡独立地站在沟边,看着那只深陷泥潭、无比扎眼的红靴子,急得满头大汗,徒劳地拔了几下,最终在满场爆笑声中,狼狈地脱下另一只靴子,光着脚丫子跑完了剩下的路程,白袜早已被碎石枯枝划破,血迹斑斑。

  更有一位伯爵府的少爷,试图翻越那四十五度的陡坡,爬到一半力竭,竟抱着脑袋像个球一样滚了下来,弄得满身尘土,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整个障碍区成了纨绔子弟的“百丑图”。平日里养尊处优、目高于顶的公子哥们,此刻丑态百出,洋相尽显。尖叫声、哭喊声、摔倒声、哄笑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负责记录的教官面无表情地在一个个名字后面打着叉,只有极少数身体底子确实不错、又豁得出去的,才勉强通过了部分障碍。

  最后一项简单的火神铳操作(装填、举铳、瞄准姿势)和力量测试(举起规定石锁),更是淘汰了剩下的“漏网之鱼”。张仑连火神铳都端不稳,朱凤压根举不起那石锁。最终,数百名满怀“雄心壮志”而来的勋贵、文臣、太监子弟,通过所有考核者,竟不足十指之数!且多是些家道中落、自幼习武、本就抱着搏前程心思的旁支庶子。

  考核场边缘,临时搭建的凉棚下。朱厚照一身便服,优哉游哉地斜靠在铺着锦垫的躺椅上,刘瑾在一旁殷勤地打着扇子。看着场中那一片狼藉、丑态百出的景象,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怀瑾!你看!快看那个拔不出靴子的!还有那个滚下来的!哈哈哈!精彩!比宫里演的猴戏还精彩!”他拍着大腿,乐不可支。

  陈瑜侍立一旁,嘴角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陛下明鉴,此辈膏粱,难堪大用。讲武堂若收此等人物,非但无益,反成祸害。”

  朱厚照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看着场中那些被仆人搀扶着、哭丧着脸、如同斗败公鸡般离去的公子哥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嗯,怀瑾所言极是。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英国公、成国公他们,还有王鏊那几个老家伙,巴巴地把人送来,朕一点面子不给,也说不过去。这样…”

  他招了招手,刘瑾立刻附耳过来。

  “去,拟个名单。英国公家…嗯,给他一个名额,就那个勉强爬上坡的旁支小子吧。成国公家…也给一个。王鏊家…也挑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文弱书生。还有宫里张永、谷大用他们,各给一个名额。”朱厚照掰着手指头,如同施舍乞丐般,“记住,就这几个!对外就说,念其父祖辈于国有功,陛下特施恩典!讲武堂破格收录!让他们感恩戴德去吧!”

  刘瑾心领神会,尖声应道:“奴婢明白!陛下圣明!此乃恩威并施,既堵了悠悠众口,又显陛下宽仁!”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靠回躺椅,眯着眼看着讲武堂那崭新的牌匾,悠然道:“这讲武堂的根基,终究还得靠咱们神策军自己的好苗子,和那些真正从底层爬出来的狠角色!这些破格收录的家伙,只要他们能熬的住,留下他们又有何不可。怀瑾,第一期学员,给朕狠狠地练!练出一批真正的‘天子门生’!朕要这讲武堂,成为朕剑指八方的…尚方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