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三阁去二留孤臣-《祝由大明》

  马文升的轰然倒塌和焦芳的火箭蹿升,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冰水,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整个文官集团,尤其是清流领袖们,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屈辱。刘瑾的屠刀,显然不会只满足于一个马文升。

  内阁值房,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首辅刘健须发皆颤,将一份墨迹淋漓的奏疏重重拍在案上:“刘瑾阉贼!挟私报复,构陷大臣,任用焦芳这等无耻小人,搅乱铨法!吏部乃天官冢宰,岂容阉竖染指?此獠不除,国将不国!老夫…老夫决意请辞!望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还朝堂以清明!”

  次辅谢迁亦是满脸悲愤:“刘公公所言极是!陛下受阉竖蒙蔽已深,竟使焦芳这等败类窃据吏部要职!我等辅弼之臣,无力匡正君失,尸位素餐,愧对先帝!请辞!望陛下恩准!”

  李东阳看着两位老友决绝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他同样痛恨刘瑾的跋扈和焦芳的无耻,对陈瑜过于激进的新政也充满忧虑。但他更清楚,内阁是维系朝局稳定的最后一道屏障。若三人同时离去,朝政必将彻底落入刘瑾、甚至那个行事更莫测的陈瑜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他提笔又放下,最终写下了一份语气沉痛但留有余地的辞呈,痛陈时弊,恳请陛下亲政,约束内宦,慎重新政,但并未如刘、谢般激烈要求诛杀刘瑾。

  三份辞呈,如同三块巨石,同时压在了朱厚照的御案上。

  乾清宫内,朱厚照烦躁地踱着步。刘瑾跪在一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皇爷!奴婢冤枉啊!奴婢一心只为皇爷办事,清除马文升这等贪官污吏,是替天行道啊!刘阁老、谢阁老这是要逼宫!他们仗着是先帝托孤老臣,根本不把皇爷您放在眼里!他们走了正好,省得整天聒噪,妨碍皇爷开创大业!”

  陈瑜被紧急召见。他平静地看完三份辞呈,心中了然。刘、谢的去意已决,这是清流文官集团最后、最悲壮的抗争——以集体辞职为筹码,逼迫皇帝向“祖制”和文官集团妥协,斩断刘瑾的爪牙,叫停陈瑜的“离经叛道”。

  “怀瑾,你怎么看?”朱厚照盯着陈瑜,眼神复杂。他恼怒刘健谢迁的“逼迫”,但也明白内阁全垮的严重性。

  陈瑜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刘、谢二公,德高望重,忠心可鉴。其请辞,实因忧心国事,痛心朝局。然,其所忧者,在‘阉宦乱政’、‘新政过激’。马文升之案,证据确凿,刘公公虽有操切,亦是为陛下肃清朝纲。至于新政,臣推行谨慎,专利司、天工院皆在草创,尚未见其害,反有惠民强工之望。若因阁老忧惧便止步不前,恐非社稷之福。”

  他话锋一转:“然,内阁乃中枢,骤然尽去,恐致朝政紊乱。李阁老(李东阳)辞呈,言辞恳切,留有余地,显有顾全大局之心。臣以为,陛下可…慰留李阁老。”

  朱厚照眼睛一亮。陈瑜的话,既维护了刘瑾,肯定了新政,又给了他台阶——留一个相对温和、能稳住局面的李东阳。

  “好!”朱厚照有了决断,提起朱笔。在刘健、谢迁的辞呈上,他带着一丝赌气和快意,用力批下:“卿等忠直,朕素知之。然年事已高,精力难济。既再三恳辞,情辞恳切,朕心虽悯,亦难强留。着准予致仕,赐金还乡,以全君臣始终之义。钦此。”

  而在李东阳的辞呈上,他批道:“**览卿所奏,忧国之心,溢于言表。朕心惕然。然国事艰难,股肱难缺。卿公忠体国,谋虑深远,正宜与朕分忧,共济时艰。所请不允,着安心供职。钦此。”

  圣旨传出,朝野震动!

  刘健、谢迁两位三朝元老,托孤重臣,竟真的被“批准致仕”了!虽然给了“赐金还乡”的体面,但这无疑是皇帝对文官集团最响亮的一记耳光,也宣告了刘瑾在此轮较量中的彻底胜利。文官集团的核心领导层,瞬间崩塌。

  李东阳接到“留中”的旨意,独坐空荡了许多的内阁值房,看着对面空置的刘健、谢迁的座位,老泪纵横。他明白,皇帝留下他,并非倚重,而是需要一块暂时稳定朝局的“招牌”。他成了清流中的“孤臣”,既要面对同僚可能的非议,又要在这阉宦势大、新政将启的惊涛骇浪中,勉力维持这艘帝国巨轮不倾覆。孤独、悲凉、沉重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几乎将他压垮。

  刘瑾则是欣喜若狂!最大的绊脚石搬开了!他看向焦芳的眼神更加“和蔼”,看向陈瑜时,也少了几分戒备。他迫不及待地开始安插更多亲信进入要害部门,尤其是都察院和六科廊,他要牢牢掌控住言路!

  陈瑜走出宫门,望着阴沉的天色,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刘健、谢迁的离去,固然搬开了最大的保守派阻力,但也意味着朝堂失去了重要的平衡力量。刘瑾的势力将恶性膨胀,焦芳之流会愈发得意。新政的闸门打开了,但放出来的,除了他期待的活水,也必然裹挟着难以预料的泥沙与漩涡。李东阳的留任,是缓冲,也是变数。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加快脚步,让“匠人新政”尽快结出实实在在的、利国利民的果实,用成效来稳固根基,抵御未来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