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密谋暗涌匠籍乱-《祝由大明》

  靖安侯府的书房,烛火通明,将陈瑜伏案的身影拉得修长。他正审视着一份刚拟定的《匠作新政疏》,墨迹未干。核心清晰:设“专利司”于工部,凡匠人创制新器、改良旧法、提升工效者,经核定有效,皆可申请“专利凭”,享十年专营之利或朝廷定额赏赐;拔擢技艺卓绝之大匠入工部所属“天工院”,赐予官身,最高可至六品,参与国器研发;各府州县设“劝工所”,定期考核匠户,优者减赋役,劣者督其进益。

  窗外更深露重,陈瑜的心却如炭火般灼热。他深知,这看似简单的条陈,实则是撬动千年“士农工商”铁序的杠杆,直刺文官集团赖以维系特权的根基——知识垄断与身份优越。匠人若能凭“奇技淫巧”登庙堂、获厚利,那皓首穷经的士子颜面何存?谁还甘守清贫苦读?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府邸密室,气氛却如冰窖。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阴沉的脸:马文升端坐主位,须发皆白却目光如鹰;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面沉似水;礼部尚书张昇眉头紧锁;几位清流翰林与科道言官侍立一旁,个个义愤填膺。

  “靖安侯此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戴珊拍案而起,声音压抑着怒火,“竟欲使操持贱业之匠人,与士大夫同列?还要赐予官身?此乃颠倒乾坤,败坏纲常!长此以往,谁还尊圣贤之道?天下岂非尽成逐利之市井之徒?”

  张昇捻着胡须,忧心忡忡:“更甚者,此‘专利’之制,名为鼓励创新,实则是诱使匠人敝帚自珍,垄断技艺!这与圣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之训背道而驰!且匠籍本为国家征用,若凭一技之长便可脱籍跃升,工役谁服?国之根基动摇矣!”

  马文升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陈瑜小儿,仗陛下宠信,恃牛痘、水泥之功,愈发肆无忌惮!前有格物院招揽方士,蛊惑君心,今又妄图抬举匠户,乱我名器!此獠不除,国无宁日!刘瑾等阉竖,为其爪牙,沆瀣一气,亦当一并铲除!”

  一位年轻的翰林愤然道:“阁老!诸位大人!伏阙之辱犹在眼前!陛下受其蛊惑已深,常规劝谏恐难奏效!当行非常之法!”

  密室中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烛芯噼啪作响。戴珊眼中凶光一闪,压低声音:“马部堂,下官收到密报,工部匠籍司主事焦芳,此人能力平平,屡受排挤,心怀怨望,且与刘瑾同乡…或可为用?若能得其手中匠户名册,详查陈瑜新政推行之地,寻其错漏,再以‘煽动匠户作乱’、‘图谋不轨’之名构陷…届时,人证物证俱在,陛下纵使想保,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马文升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敲击着紫檀桌面:“焦芳…确是一步险棋。然此人心术不正,需严加掌控。戴总宪,此事由你暗中联络,许以厚利前程。另,需造势!令各地门生故吏,广布流言,言陈瑜新政实乃‘以匠乱儒’,欲毁圣人基业,使天下工匠离心离德,重蹈先秦‘百工之乱’覆辙!再寻机…制造些‘天变’!”

  “天变?”众人愕然。

  “不错!”马文升冷笑,“钦天监亦有我辈中人。近日或有星孛犯紫微?或京城突现地动?皆可附会为‘匠籍乱政,天象示警’!届时,百官联名,以天威压人君,看那陈瑜如何自辩!刘瑾等阉竖,一并扣上‘助纣为虐,紊乱阴阳’的帽子,看陛下如何回护!”

  密谋在夜色中如毒藤般蔓延。焦芳,这个在吏部、工部皆郁郁不得志的边缘人物,很快收到了戴珊隐晦的“橄榄枝”。一边是文官集团许诺的“扳倒刘瑾、陈瑜后,保举其为工部侍郎”的空头支票,一边是多年被打压的屈辱和对权力的渴望,焦芳的心剧烈地摇摆着。然而,他更清楚文官集团根深蒂固的傲慢与排外,即便事成,自己也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棋子。而另一条路…他望向紫禁城深处司礼监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匠籍新政的流言如瘟疫般在京城工匠间传播。有人欢欣鼓舞,摩拳擦掌;有人惶恐不安,怕惹祸上身;更有些心思活络或本就对现状不满的匠户,在新政的“厚利”诱惑和文官散布的“官府欲加重役”的谣言双重刺激下,开始出现小规模的串联和怠工。工部几个官办作坊,效率明显下降,气氛诡异。一场针对陈瑜、刘瑾乃至整个革新势力的风暴,正悄然汇聚着致命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