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无声的战场-《我给洪武朝卷绩效》

  五月二十五,博多城西,招贤馆。

  中村一郎在教案上写下今天的句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后转向台下的一百多个孩子,用尽量清晰的汉语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有志同道合的人从远方来,不也很快乐吗?”

  孩子们跟着念,口音参差不齐。但坐在第一排的太郎念得最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每个字都咬得很准。

  “很好。”中村一郎满意地点头,“现在,谁来告诉我,这句话里的‘朋’是什么意思?”

  几只小手举起来。中村点了太郎。

  “朋是…是朋友。”太郎站起来,用生硬的汉语回答,“远方来的朋友,要欢迎。”

  “对!”中村笑了,“那你们觉得,明国来的大人,是我们的‘朋’吗?”

  教室里安静了。孩子们面面相觑,有的低头,有的偷偷看窗外巡逻的明军士兵。

  中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他本不该问。但三天前,招贤馆主事周文清找他谈话,说“要教孩子们感恩”,要让他们知道,大明是来帮助他们的。

  “当然是朋!”中村赶紧自己回答,语气坚定,“明国大人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衣穿,还教我们识字。这样的朋友,哪里去找?”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但太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不语。

  下课后,孩子们排队领粥和馍。太郎领了双份——他今天学得好,先生多给了一个。他把馍小心地包在手帕里,正要离开,被中村叫住。

  “太郎,过来。”

  太郎迟疑地走过去。中村蹲下身,看着他:“刚才先生问那个问题,你好像…不太同意?”

  太郎咬着嘴唇,不说话。

  “告诉先生,你在想什么?”中村的声音很温和。

  “我…”太郎低头看着自己的破草鞋,“我阿爹说…明国人,杀了很多人。博多城外,死了好多人…”

  中村的心一沉。他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三天前,在城外的乱葬岗,看到那些还没来得及掩埋的倭军尸体…

  “太郎,”中村握住孩子的手,“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但明国大人说了,以后不打仗了。他们教我们种田,教我们织布,还教我们识字…这样不好吗?”

  “可是阿爹死了。”太郎的眼泪掉下来,“阿娘也病了,家里没米了…如果不是先生多给我一个馍,阿娘今晚就要饿肚子。”

  中村眼眶一热。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战乱中失散了,至今生死未卜。

  “会好起来的。”他把太郎搂进怀里,声音哽咽,“相信先生,会好起来的。等你们长大了,学会了本事,就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会饿肚子,再也不会打仗…”

  他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太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太郎走后,中村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了许久。夕阳的余晖从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中村先生。”周文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中村连忙起身行礼:“周大人。”

  “坐,坐。”周文清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纸,“这是新编的《蒙学三字经》,你看看。”

  中村接过,翻开。前面还是“人之初,性本善”,但后面加了新的内容:“明王师,渡海来。救万民,除祸灾。倭地苦,百姓哀。汉化兴,乐开怀…”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怎么样?”周文清问,“通俗易懂吧?”

  “是…是通俗易懂。”中村低声说,“只是…这‘倭地苦,百姓哀’,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周文清的笑容淡了些,“难道倭地百姓不苦吗?你在博多这么久,没看到那些饿死的孩子?没看到被贵族欺压的百姓?”

  中村语塞。

  “中村先生,”周文清拍拍他的肩,“你是个明白人。明国大军压境,是为救民于水火。那些抵抗的贵族武士,才是百姓的仇人。我们要教孩子们明辨是非,知道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

  “可是…”中村犹豫道,“这样教,孩子们会不会…恨自己的祖宗?”

  “祖宗?”周文清笑了,笑容里有一丝冷意,“中村先生,你的祖宗,是那些欺压百姓的贵族,还是那些饿死的平民?”

  中村愣住了。

  “想清楚了。”周文清起身,“好好教。教好了,有赏。教不好…招贤馆不养闲人。”

  看着周文清离去的背影,中村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蒙学三字经》仿佛有千斤重。

  窗外传来钟声,是晚课的时候了。夜校的学生们陆续走进院子——都是十六到三十岁的青壮,有的刚从工地回来,一身灰土;有的从织造坊下工,手上还带着线头。

  他们来上学,是为了一斤米——学会一百个字,就能领米。对他们来说,识字不重要,米重要。

  中村收拾心情,走上讲台。台下坐了五六十人,眼神麻木,但透着渴望——对米的渴望。

  “今天,我们学《千字文》。”中村铺开教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学生们跟着念,声音杂乱,但很响亮。因为他们知道,念得好,先生会多教几个字,他们就能早点领到米。

  但中村心里清楚,这些人真正在学的,不是“天地玄黄”,而是“明王师,渡海来”。不是“宇宙洪荒”,而是“汉化兴,乐开怀”。

  这是一场无声的征服。不靠刀剑,靠文字;不靠杀戮,靠粮食。

  晚课结束,学生们排队领米。每人一小袋,刚好一斤。他们捧着米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这一斤米,够一家人吃一天了。

  中村最后一个离开学堂。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他看见几个明军士兵在巡逻,看见更夫在打更,看见…看见街角,一个老妇人跪在地上,对着一块木牌磕头。

  他走近了看,木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亡夫xxx之灵”。是日文。

  老妇人听见脚步声,惊恐地抬头,看见中村,松了口气——中村还穿着倭服。

  “您…”中村轻声问,“在祭拜亲人?”

  “我儿子…”老妇人泪流满面,“死在城外…连尸首都没找到…只能立个牌位…”

  中村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今天发的馍——招贤馆的先生,每日有三个馍的伙食。他掰了一半,递给老妇人。

  “吃吧。”

  老妇人愣住了,颤抖着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饿坏了。

  “您儿子…为什么打仗?”中村问。

  “为什么?”老妇人苦笑,“守护大人说,明国人来抢东西,来杀人…不去打仗,全家都要死。去了,还能得三斤米…可米还没领到,人就没了…”

  中村沉默了。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口。

  告别老妇人,他继续往家走。说是家,其实只是招贤馆后面的一间小屋。推开门,屋里冷冷清清。妻子和女儿还没找到,也许永远找不到了。

  他点上油灯,坐在桌前,摊开那卷《蒙学三字经》。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字像活了一样,在纸上跳动。

  “明王师,渡海来。救万民,除祸害…”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足利学校,先生教《论语》:“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那时他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明国人在用“政”和“刑”吗?用。那些反抗的贵族,被砍了头;那些闹事的武士,被送去矿山。但他们也在用“德”和“礼”吗?好像也在用。给百姓饭吃,教孩子识字,让青壮有活干…

  中村抱住头,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该恨,还是该感恩;不知道自己是倭人,还是…即将变成明人。

  窗外传来梆子声,二更天了。

  同一时刻,博多府衙。

  李鲤还没睡。他面前摊着三份文书。

  一份是朱棣的军报:岛津家派人求和,愿交出萨摩一半土地,但求保留家名。朱棣的批注是:“可许。但岛津家人必须迁离萨摩,分散安置。”

  一份是沐英的战报:大隅全境已下,伊东家投降。缴获粮草五万石,白银两万两。沐英建议:“伊东家可留用,以安南九州之心。”

  最后一份,是沈炼的密报:“细作已潜入吉野山,找到后龟山天皇踪迹。但周围有南朝武士护卫,约三百人。若要强掳,恐有伤亡。请大人示下。”

  李鲤提笔,一一回复。

  给朱棣:“准。但岛津家十五岁以上男子,必须入新附军,随征本州。不从者,杀。”

  给沐英:“准。任命伊东家督为大隅守备,但实权由我军把控。伊东家人,全部迁到博多居住。”

  给沈炼:“暂勿动手。继续监视,摸清护卫换防规律。待本州战事起,趁乱动手。”

  写完,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夜已深,但他毫无睡意。

  推开门,走到院中。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远处传来海浪声,哗啦,哗啦,永不停息。

  沈炼悄无声息地出现:“大人,该歇息了。”

  “沈炼,”李鲤望着月亮,“你说,我们做的这些…是对,还是错?”

  沈炼沉默片刻:“末将不懂大道理。末将只知道,跟着大人,仗打赢了,百姓有饭吃了。这,应该是对的吧?”

  “有饭吃…”李鲤喃喃道,“是啊,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这大概,就是普通人最大的愿望了。”

  他想起白天在学堂外,看到那些孩子领粥时,眼中的光芒。那是对生存的渴望,对明天的期待。

  也许,这就够了。 他想,用刀剑打开的道路,用粮食来铺平;用鲜血换来的土地,用文字来巩固。

  至于后世怎么评价…

  他望向北方,那里是应天,是朝堂,是史官们正在记录的地方。

  让他们骂去吧。

  我只要赢。

  月光下,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孤独,但坚定不移。

  这场无声的战争,还在继续。而他,必须赢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