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实效考核-《我给洪武朝卷绩效》

  詹同的一席话,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李鲤不再仅仅埋头于堆积如山的周报和数据表格,他开始将目光投向那高墙之外的真实世界。

  考功司的新规很快颁布:在下一季度的绩效核验中,将正式引入“实效核验”环节,权重与书面数据并重,甚至在某些关乎国计民生的项目上,实效权重将酌情提高。核验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派员暗访、征询相关衙门口碑、实地查验工程成效、乃至秘密探访民间,了解政策落地后的真实反响。

  此规一出,刚刚适应了“作文比赛”和“做账大赛”节奏的各衙门,又是一片哗然。这李鲤,还没完没了了?!纸上谈兵还不够,还要来真的?!

  抱怨归抱怨,但有了上次皇帝依据绩效报告进行赏罚的先例,谁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抵制。一时间,各部衙门的堂官们,除了继续绞尽脑汁美化文书,也不得不真正开始关注手头差事的实际效果,生怕被考功司派出的“钦差”抓到把柄。

  李鲤也没闲着。他深知“实效”二字最难把握,极易流于主观。他借鉴了前世的一些方法,设计了简易的暗访记录表格,明确了核验要点,并开始对考功司内几个相对可靠、眼神里还保留着几分清澈(而非老油条式的浑浊)的主事和书吏进行“岗前培训”。

  “暗访,不是让你们去摆官威,而是要放下身段,去看、去听、去问。问河工,堤坝加固后,今年汛期家里还进水没有?问市井小贩,最近的税卡可有刁难?问田间老农,官府推广的新粮种,收成到底如何?”李鲤不厌其烦地强调,“记住,我们核验的不是冷冰冰的数字,是政策在百姓身上的温度,是朝廷威信在民间的根基。”

  这番话说得几个年轻属员心潮澎湃,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这枯燥的考核工作,似乎承载着不一样的份量。

  培训完毕,几支小小的、乔装打扮的“实效核验小组”,便悄然离开了考功司,融入了京城的人流和京畿的乡野。

  效果是立竿见影,也是触目惊心的。

  派去核查工部河堤工程的主事回来禀报:堤坝主体确实坚固,但一些次要区段的加固草草了事,且征用民夫确有克扣伙食、延长工时的现象,民夫怨言不小。这与工部周报上“爱惜民力,工程稳固”的表述,相去甚远。

  暗访户部税卡的书吏带回消息:正税征收尚且规矩,但一些胥吏巧立名目,收取“验货钱”、“快单费”等陋规,商人敢怒不敢言。而户部的周报,对此只字未提。

  最让李鲤心情沉重的是对礼部一场大型祭祀活动后续影响的探访。祭祀本身确实隆重辉煌,耗费巨万。但暗访的人发现,为了准备祭祀而临时征用的大量民夫和物资,对周边百姓的生计造成了不小影响,且祭祀过后,那些华丽的仪仗、临时搭建的场所便束之高阁,再无用处。百姓私下议论,多是“劳民伤财”、“与咱小民何干”之类的牢骚。

  这些活生生的事例,与各衙门粉饰太平的周报放在一起,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李鲤将暗访记录整理成册,附在下一期的绩效核验报告之后,作为“实效核验附件”。

  这份附带“黑材料”的报告,再次被呈送御前,并抄送各部。

  这一次,引起的震动远超以往。

  工部、户部的堂官被皇帝召去,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排头,尤其是那些被点名的具体问题,让两人汗流浃背,无可辩驳。礼部尚书虽然因为祭祀本身“符合礼制”未被重罚,但朱元璋那句“民心即天心,尔等可曾体察?”的质问,也让他惶恐不已。

  而考功司和李鲤,在众官员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复杂和……可怕。

  这家伙,不仅看纸面文章,还真能把爪子伸到下面去!而且伸得这么准,这么狠!以往那些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手段,在李鲤这套“数据 实效”的组合拳下,似乎越来越难以施展。

  当然,反弹也更加激烈。暗地里,骂李鲤是“朝廷鹰犬”、“酷吏”的声音更多了。甚至开始有流言,说考功司的暗探横行乡里,骚扰百姓,比税吏还可恶。李鲤心知肚明,这是有人开始泼脏水了。

  但他没有退缩。詹同说得对,他这条鲶鱼,要么把水搅活,要么自己被吃掉。他没有退路。

  他根据实效核验的结果,对考核细则进行了进一步的微调。对于那些切实带来良好实效的举措,即便过程有些曲折,数据不够完美,也给予了肯定;对于那些表面光鲜、实则无益甚至有害的“政绩工程”,则毫不留情地打低分数,并提出严厉的改进要求。

  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产生。

  一些真正想做事的官员发现,只要把事情做实,做出成效,哪怕不擅长文书辞令,也能在考功司的考评中得到公正的评价。他们开始主动研究考功司的导向,将精力投入到解决实际问题上来。

  而那些惯于弄虚作假的官员,则感到压力倍增,不得不有所收敛,或者开始琢磨更隐蔽、更高明的应付手段。官场上的形式主义,开始从明目张胆转向更深的伪装,但毕竟,水已经被搅动了。

  李鲤站在考功司的院子里,看着更新后的“看板”。上面的红黄绿牌依旧闪烁,但他知道,如今每一块牌子的颜色背后,不仅有着纸面的数据,更有着从民间带回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真实反馈。

  他依然怀念江宁县的烧烤摊,但此刻,看着这块凝聚了自己心血、真正开始影响这个庞大帝国运转轨迹的看板,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这官,当得是越来越刺激,也越来越……危险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根用绸布包着的空签子,低声嘟囔:“腰子兄,你说我是不是……回不了头了?”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院中老槐树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