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朝堂提出改革策-《一世清风越时空》

  宫门在姚则远身后沉重合拢,檀香混着陈旧木料的沉腐气味扑面而来,压得人胸口发闷。他靴底沾着的伊州沙砾,在御书房光洁如镜的金砖上留下浅淡印痕,像极了那些被忽视的边患痕迹,虽不显眼,却扎根在实处。

  景和帝斜倚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泉州战报的边缘,绢帛被炮火熏烤出的焦黑缺口,在烛火下泛着喑哑的光。“庞德的折子,朕看了。”皇帝的声音从香炉缭绕的青烟后飘来,疲钝得像蒙尘的旧帛,没了往日的锐利,“西疆的渠,部落的约,你都做得很好。”

  姚则远垂首而立,官袍下摆纹丝不动:“臣分内事。”

  “份内?”景和帝突然猛地掀翻案上茶盏,褐色的茶水泼湿龙案铺着的东南海图,泉州、明州、台州的地名被水渍泡得发胀,像极了那些在战火中溃烂的疆土,“那你说说!为何庞德能镇住西疆,朕的东南水师却连失三城!”

  水渍在舆图上蜿蜒蔓延,姚则远的视线掠过那些模糊的墨点,最终停在蓝夷舰队标记的红叉上,那红痕刺眼,像滴在国土上的血。“战船旧,火炮锈,将领脑满肠肥。”他吐出十二个字,字字如钉,砸在金砖上掷地有声,“水师提督去年纳了第四房妾室,所用的南洋珍珠,正是蓝夷领事所赠。”

  御书房内霎时死寂,只剩窗外侍卫换岗时甲胄碰撞的脆响,格外刺耳。景和帝扯过另一卷文书狠狠砸下,是兵部呈报的将领名录,朱笔圈出的名字大多是勋贵子弟,墨迹鲜亮,与海图的暗沉形成刺眼对比。“朕能换谁?章穆倒台才几日,这些人就敢联名上书,说什么『祖宗选将法不可废』!”

  姚则远上前两步,展开那卷名录。纸页翻动间带起一阵风,吹散案角堆积的香灰。“臣有三法,可解东南之危。”他指尖落在名录首页,语气沉稳如山,“其一,开武备特科。沿海渔民、镖师,甚至打过海寇的牢囚,但凡能操船、会放炮者,皆可应试,合格者直接授百户之职,不问出身。”

  “荒唐!”景和帝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面,带落一串玉饰,“贱民岂能掌兵符!祖宗规矩岂能如此践踏!”

  “泉州城墙下的血还没干。”姚则远声音平直,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蓝夷的火炮不认贵贱,只认生死。那些在海边长大、靠捕鱼为生的百姓,驾船技术远胜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那些与海寇浴血搏杀的牢囚,实战经验比纸上谈兵的将领不知丰富多少。”

  他指尖移向第二处,目光愈发坚定:“其二,设军械仿制局。召天下匠籍入营,凡能仿出蓝夷膛线炮者,赏千金,脱匠籍,授官身。再从国库拨银,改良现有火炮,补足射程短板。”

  景和帝攥紧袖口,指节泛白:“工部那群老学究……向来守旧,怕是难当此任。”

  “工部侍郎去年收过章穆三船南洋紫檀,早已被利益捆住了手脚。”姚则远截断话头,语气不带波澜,却字字诛心,“臣请陛下另择贤能,不拘一格启用能工巧匠,凡阻挠仿制者,以通敌论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三,办水师学堂。教材就用蓝夷俘虏亲笔书写的操炮手册,教习澳门炮台的佛朗机人,专授测绘、机械、海战之法。让将士们知敌知彼,而非盲目应战。”

  啪的一声,景和帝手掌重重砸在龙案上,震得案上玉玺都微微颤动:“你要让蛮夷教我大炎子民?传出去,朕的脸面何在!”

  “蛮夷正在教。”姚则远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削过皇帝颤抖的指尖,“用炮火教,用百姓的尸骨教。与其让将士们在战场上白白送死,不如放下所谓脸面,学夷人之长,补己之短。待他日水师强盛,收复失地,自然能挣回颜面。”

  朝会钟声撞破晨雾,沉闷的声响在宫城上空回荡。蟠龙柱下,绯袍官员们垂首肃立,像一排没有灵魂的彩漆木偶,大气不敢出。姚则远排在文官队列第七位,新任兵部尚书的补子还透着赶制的针脚腥气,却已承载起千钧重担。

  景和帝刚在朝堂上提完三项新政,守旧派的咳嗽声就像阴云般漫过殿宇,割破了短暂的寂静。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率先出列,腰间玉带扣碰撞得叮当响,像是在为腐朽的规矩敲丧钟。

  “武举取士乃祖制!岂能让操舟贩浆之徒玷污兵权?”他喉结滚动,吐出的字句像浓痰般黏腻,“还有那军械仿制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笑话!分明是舍本逐末,丢了大炎的根本!”

  几个勋贵官员纷纷附和,头上的珠玉帽正在烛火下晃出刺目的光,耀得人睁不开眼。姚则远始终静立不动,目光落在御阶左侧第三块金砖的裂纹上,那裂纹蜿蜒如蛇,像极了伊州渠坝曾经的隐患,唯有彻底修补,方能稳固。

  王大人突然踏出文官队列,乌纱帽的阴影遮住半张脸,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刘尚书祖籍泉州吧?”他声音不高,却精准地掐断了所有附和声,“您家祠堂的匾额还在吗?听说蓝夷破城后,把匾额劈了当柴烧,煮他们的咖啡喝呢。”

  老尚书的脸瞬间灰败如土,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姚则远上前三步,靴跟碾过金砖的裂纹,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宣告旧规的崩塌。

  “诸公可闻过焦尸混着咸腥的味儿?”他问,声音平得像块被岁月磨平的磨刀石,“泉州码头漂着三百具这样的尸首,他们的指甲缝里嵌着自家船板的木屑,临死前还在护着妻儿。”

  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猛地展开。绢布上,焦黑的孩童残肢、燃烧的房屋、漂浮的尸体,皆是泉州画师临死前的绝笔,那画师吞了颜料桶,肠子染得靛蓝,用生命记录下这场浩劫。“这是泉州百姓的遭遇!”姚则远将画轴掷向御阶,绢布在半空划过一道悲愤的弧线,“现在,谁还要跟我论祖宗之法?谁还要说那些所谓的规矩比百姓的性命重要?”

  画轴滚到礼部尚书脚边,老头踉跄后退,撞翻了身旁的香炉,香灰弥漫,像极了硝烟笼罩的战场。灰烬中,景和帝慢慢站起身,他眼底的血丝蛛网般缠紧瞳孔,是愤怒,是痛悔,更是决绝。

  “准奏。”皇帝说,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锉出来,带着金石之言,“新政交由姚则远全权督办,抗命者,斩!”

  退朝的鼓声碾过宫墙,沉闷而有力,像是在为新政敲开道路。姚则远在廊下被王大人拦住,这位素来沉稳的老臣,此刻眼中带着难掩的激动,往他掌心塞了一枚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工部库房藏着一批佛朗机炮,是嘉靖年间缴的旧物。”王大人压低声音,“锁锈了,得用油浸三日才能打开,里面的炮膛结构,或许能给仿制局提供些思路。”

  姚则远收拢手指,钥匙齿尖硌进掌纹,像枚冰冷的鱼钩,钓起的是收复疆土的希望。墙角闪过一片绯袍衣角,是几个守旧派官员的身影,他们躲在阴影里,目光黏在姚则远背上,潮湿黏腻,像伺机而动的毒蛇,等着啄食新政的第一块腐肉。

  他大步走向宫门,靴底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像战鼓撞破死寂的黎明,坚定而执着。走出宫门的那一刻,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朝堂的沉郁,姚则远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有战火,有苦难,却也有希望。

  回到兵部衙署,姚则远即刻着手筹备新政。他命人将武备特科的告示誊写百份,张贴于京城及沿海各州府,明言“不问出身,只论才勇”;又传檄天下,召募能工巧匠,许以重利;同时派人前往澳门,接洽聘请教习事宜,务必尽快开办水师学堂。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反对之声仍未停歇,御史台的弹劾折子如雪片般递入宫中,皆被景和帝驳回,御批只有三个字:“知兵当如是”。沿海百姓却沸腾了,那些世代捕鱼的渔民、身怀绝技的镖师,甚至是曾与海寇周旋的义士,纷纷踊跃报名应试,渴望能为国效力,洗刷边患之耻。

  姚则远每日埋首于案牍之中,筛选应试者名录,审定军械仿制图纸,规划水师学堂课程,常常彻夜未眠。他案头的烛台换了一支又一支,砚台里的墨磨了一次又一次,指尖的老茧愈发厚重,却始终目光如炬。

  这日,姚则远正在审阅工匠绘制的火炮改良图纸,亲兵突然来报,说有一群老工匠求见。他放下笔,快步迎出,只见十几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跪在衙署门前,为首者举着缠着绷带的手,眼中满是坚毅:“姚大人,咱们虽是匠籍,却也知家国大义!当年参与过明州仿炮,虽未成功,却积累了些经验,愿为仿制军械效犬马之劳,不求功名,只求能亲眼看见我大炎火炮,能轰退蓝夷!”

  姚则远俯身扶起为首的老工匠,心中百感交集。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算盘塞进老工匠怀里:“今后军工采买,皆由老先生签发,账目公开透明。我要三十日内,见到新炮的模子;百日之内,要有能与蓝夷抗衡的火炮列装水师!”

  老工匠紧紧攥着算盘,重重颔首,眼中泛起泪光:“姚大人放心,纵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误事!”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衙署窗棂,洒在姚则远忙碌的身影上。他知道,新政之路必然荆棘丛生,守旧派的阻挠、既得利益者的反扑、仿制军械的艰难、水师改革的阵痛,都在前方等着他。但他无所畏惧,正如在明州禁烟,在西疆治水那般,只要守住为民谋福、为国守土的初心,便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办不成的事。

  夜色渐浓,兵部衙署的灯火依旧明亮,像一颗不灭的星辰,照亮着大炎水师崛起的道路,照亮着东南海疆收复的希望。姚则远握着那枚铜钥匙,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愈发清醒,他知道,一场彻底的变革已经徐徐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