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战后综合症-《末日钓徒》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停歇后,“奇迹峰”陷入的并非是狂喜,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战争创伤感。

  硝烟尚未散尽,混合着血腥、柴油和烧焦物的刺鼻气味,无情地提醒着每一个人刚刚经历过的残酷。

  女队员们从掩体后站起身,当肾上腺素褪去后,许多人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只剩下苍白、呆滞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们看着阵地上堆积如山的灼热弹壳,看着海面上漂浮的碎片和那艘仍在冒烟的残骸,看着几个被医疗组抬上来、正在痛苦呻吟的敌方伤员……一种冰冷而反胃的感觉攫住了许多人。

  突然,一个年轻的女队员猛地扔掉手里的步枪,蹲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不是受伤,而是……想起了刚才瞄准镜里那个被她击中、惨叫着倒下的身影,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接二连三地,更多的女队员出现了类似的反应:有人双手颤抖得握不住水壶,有人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则沉默地瘫坐着,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即使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老队员,此刻也默不作声,默默地清理着武器,但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这不是演习,不是游戏,这是真实的战争杀戮与死亡,末日之下,她们曾见过漂浮的尸体,经历过饥饿与恐惧,但主动夺取他人生命所带来的心理冲击,是截然不同的、沉重得多的东西。

  第一次亲手夺取生命的冲击感,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压抑的啜泣声、干呕声在阵地上零星响起。

  包括林奇他自己,此刻脸上也没有那种属于胜利者的得意之色,而是靠坐在沙袋上,那杆大狙靠在他的脚边。

  他脸色发白,咬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一根早已湿透熄灭的雪茄,眼神有些发直,狙击镜里爆开的血雾和碎裂的影像,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杀人了,不止一个,虽然是为了自保,虽然当时肾上腺素飙升顾不上多想,但此刻冷静下来,那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还是阵阵上涌。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谁,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时,一阵压抑的哭声从生活区传来,是陈婉,她紧紧搂着她的两个孩子,孩子们显然被之前的巨响和现在的气氛吓坏了,哭个不停。

  陈婉自己也是脸色惨白,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自己的眼泪也往下掉,她丈夫死在洪水初期,她带着孩子挣扎求生,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一丝安稳,却又差点被战火摧毁。

  老吴把他那十几岁的孙子小磊挡在身后,老脸紧绷,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忧虑,他经历过更多,但正因为经历过,才知道战争的残酷和不确定性。

  其他几位后来加入时带着孩子的母亲,也都聚在一起,神色惶恐不安,孩子们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能敏锐地感受到大人的恐惧,一个个噤若寒蝉。

  沈依晴拿着初步统计报告走来,没有立刻宣读数字,而是先对何嘉怡低声说:“优先处理伤员,包括对方的,注意所有人的应激反应,特别是新成员。” 何嘉怡闻言立刻带着医疗组成员忙碌起来。

  报告最终还是被呈上,弹药消耗约52%,燃油40%,医疗物资消耗5%,无阵亡,轻伤7人。

  听到52%这个数字,林奇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但比预想的要好,他强打精神,下令打扫战场,回收一切可利用资源,并强调人道对待敌方伤员。

  就在这时,了望哨报告:“‘方舟’来船!一条!挂白旗和……医疗旗?速度很慢!”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又抓起了武器。

  林奇皱眉,举起望远镜,果然,一条小船缓慢驶来,没有武装,船头站着的人……似乎是之前那个谈判代表,旁边还有一位穿着白色衣服(可能是医生)的人。

  “搞什么名堂?”林奇嘀咕:“全体警戒!但没有老子命令,不准开火!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小船在警戒线外停下,那位代表拿起喇叭,声音透过海风传来,失去了所有傲慢,只剩下疲惫和一丝……恳切?

  “林先生!我们并非来挑衅!我们……我们是来请求停战,并商讨后续事宜的,我们带来了医疗用品,希望能……能交换回我们的伤员,并……妥善处理阵亡者遗体。”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另外……我受联盟……部分理事的委托,希望能与您商讨一份……‘互不侵犯协议’。”

  “互不侵犯协议?”林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被打怕了!他们发现“奇迹峰”不是软柿子,而是一块能崩掉牙的硬骨头!强攻代价太大,不如暂时和平!

  他心里瞬间乐开了花,但脸上却绷得紧紧的,拿起喇叭,声音冷硬:“协议?现在知道协议了?早干嘛去了?打不过就想和?天下有这么好的事?”

  代表语气苦涩:“林先生,我们承认低估了您的实力和决心,此次冲突……对双方都有损失,继续对抗,只会两败俱伤,让其他人得利,我们希望能找到一条……共存的道路。”

  “共存?”林奇冷哼一声:“可以啊!先把老子的损失赔了!子弹、燃油、医疗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保证以后你们的人再也不靠近老子地盘百里……呃,五十里之内!”

  经过一番远比之前激烈、但也更务实的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停战与交换协议》:

  1. 伤员与遗体交换:“方舟”方面提供两箱紧急医疗用品(止血带、抗生素、麻醉剂等)作为诚意,“奇迹峰”则交还所有俘虏和已方收殓的敌方遗体。

  2. 临时非军事区:双方同意,在“奇迹峰”周边五海里范围内设为非军事区,“方舟”船只不得进入(科研、贸易申请除外)。

  3. 互不侵犯承诺:口头承诺暂时停止一切敌对行动,但“方舟”拒绝签订正式书面协议,“奇迹峰”对此表示“极度怀疑但暂时接受”。

  4. 有限通讯:允许在紧急情况下(如发现第三方共同威胁)通过特定无线电频率进行联系。

  5. 战利品归属:那艘被击伤遗弃的武装船归“奇迹峰”所有(林奇坚持,对方无奈接受)。

  没有赔偿,只有交换和一句脆弱的“互不侵犯”承诺,但这对“奇迹峰”来说,已经是一次巨大的外交胜利!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交换过程在紧张但克制的氛围中进行,对方医生登岛,在何嘉怡的监督下检查伤员并进行初步处理,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甚至带点敬畏的态度,女队员们的腰杆不自觉挺直了一些。

  送走对方船只后,林奇脸上的得意还没持续三秒,就被沈依晴递上的更详细的消耗清单给打回了原形,他看着那52%的弹药消耗和40%的燃油消耗,心疼得龇牙咧嘴。

  “快!快!快!”他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都别傻站着了!赶紧的!保安队留下!其他人,给老子把家伙都收起来!回库!立刻回库!”

  在他的连声催促下,一场紧张的“武器回收行动”迅速展开:

  那三挺立下大功的重机枪被首先关照,女队员们小心翼翼地将其从阵地上拆卸下来,仔细擦拭保养,检查枪管磨损情况,然后由林奇亲自监督,一一抬回军火库,锁进厚重的大门后,那两具打空了的AT4发射筒也被当作废品回收。

  所有打开未用完的弹链、弹匣都被收集起来,清点剩余数量,登记造册,撒落在地上的弹壳也被尽量回收。

  保安队的制式步枪得以保留,但林奇严格限制了随身携带的弹药量:“每人……呃……先发两个满弹匣!备用弹药集中保管!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准乱动!” 其他非战斗人员的武器则被要求上交,统一保管。

  经过权衡,林奇决定保留两挺状态最好的通用机枪作为日常威慑,架设在制高点,但弹药严格控制,且没有命令不得装填。

  那杆大狙被他亲自抱着,里里外外擦了又擦,才恋恋不舍地送回军火库最里面的架子上。

  “老伙计,休息会儿,下次还得靠你镇场子。”他嘀咕道。

  一番折腾后,基地表面上的武装水平迅速“降级”,但从林奇那小心翼翼、精打细算的模样,所有人都明白——家底不厚实了,必须省着过。

  处理完武器,林奇看着依旧情绪低落、甚至有些队员出现噩梦和惊厥症状的队伍,眉头紧锁,他知道,心理问题不解决,队伍就散了。

  “记账的,护士,”他把沈依晴和何嘉怡叫到一边:“想想办法,不能让她们这么垮下去。”

  何嘉怡建议组织小组谈话,让队员们分享感受,释放压力,沈依晴则提议恢复日常生产劳作,用忙碌和秩序感冲淡创伤记忆,陈静甚至建议给孩子们上上课,讲一些关于勇气与和平的故事,稳定他们的情绪。

  林奇大手一挥:“准了!都去办!厨师,晚上……晚上给大家加个餐!多开几盒肉罐头!搅在汤里!让大家沾点荤腥!”

  虽然只是几盒罐头,但这个举动在物资紧缺的当下,还是给大家带来了一丝暖意。

  夜晚,基地举办了简单的集体晚餐,饭后,何嘉怡组织了第一次心理疏导小组,起初大家很沉默,后来渐渐有人开始倾诉恐惧和不安,互相安慰。

  林奇没有参加,他独自走到码头边,看着漆黑的海面,手里捏着那根没点燃的雪茄,他知道,暂时的和平是用血和资源换来的,脆弱不堪,资源危机没有解除,心理创伤需要时间愈合,而潜在的威胁依旧存在。

  “妈的……当个家真难……”他叹了口气,第一次流露出些许疲惫,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腰板:“不行,老子不能垮!还得搞物资!还得想办法!”

  他下定决心,明天就开始全力筹备深海打捞计划,那是扭转局面的唯一希望。

  沈依晴在日志上记录:“……击退进攻,消耗巨大,达成临时停战协议,战后迅速回收重武器以节省资源,仅保留必要威慑,心理创伤显着,已开始组织疏导。

  资源危机与士气恢复为当前首要挑战,船长决策……趋于务实与精细化,开始注重成员心理健康,深海打捞计划提上日程,视为破局关键。”

  叶琳的笛声今夜吹奏得格外轻柔,是一曲舒缓而带着些许希望的调子,缓缓飘荡在“奇迹峰”的夜空,试图抚平白日的创口,为明天注入一丝微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