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位精英的价码-《末日钓徒》

  “我船上缺人。”

  “会做饭的,举手。”

  扩音喇叭的余音在死寂的水面上回荡,撞在环球金融中心斑驳的玻璃幕墙上,又弹回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窗口后的三个女人彻底僵住,脸上那点刚刚燃起的、名为“得救”的光彩,瞬间被这句话砸得粉碎,只剩下荒谬和难以置信的苍白。

  穿着阿玛尼早秋新款套裙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情绪,雨水和海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黏在额角,但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她脚下这栋即将沉没的建筑曾经象征的不屈野心。

  “这位先生!”她抬高声音,尽力让声线不被风雨撕碎,维持着一种近乎谈判桌上的冷静:“我是沈依晴,宏盛资本副总裁!只要你救我们上去,我可以支付任何你想要的报酬!数字绝对让你满意!”

  另外两个年轻女孩紧紧抱在一起,像是被吓坏了的鹌鹑,只会跟着点头,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其中一个穿着香奈儿粗花呢套装的女孩哽咽着补充:“对,对对!沈总很有钱!我……我爸是星科实业的……”

  林奇举着喇叭,歪了歪头,似乎对这番报价毫无兴趣。他甚至有闲心从口袋里摸出那根半湿的雪茄,重新点燃,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再次举起喇叭。

  “宏盛资本?星科实业?”他的声音透过喇叭,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失真感:“听起来挺唬人。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三人湿透的、勾勒出身形的衣物上扫过,像是在评估什么货品。

  “现在这世道,擦屁股都嫌硬的钱,我要来干嘛?能帮我启动发动机,还是能变成淡水?”

  沈依晴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她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种眼神、这种语气对待过。

  “那你想怎么样?”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刚毕业不久的女生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恐惧已经压垮了她的理智:“你要见死不救吗?”

  “啧,别吵。”林奇皱了皱眉,像是被噪音打扰了清静:“我再说最后一遍。”

  “我船上,缺干活的。不是缺祖宗。”

  “会做饭、会打扫、会缝补、会认航道、会看天气……哪怕你力气大能扛物资,都算个筹码。”

  “什么都不会……”他耸耸肩,吐出一口烟圈:“那就节省点体力,祈祷水漫得慢一点,或者等下一个傻逼开船过来。”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刺入三个女人的心脏。

  沈依晴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她飞速地权衡着。尊严?体面?在迅速上涨的水位和逐渐降低的体温面前,一文不值。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我会处理财务报表和风险评估!我能帮你最大化利用船上的所有资源!在极端环境下,管理和规划同样重要!”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她不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个落魄钓鱼佬的男人不需要这个。

  林奇笑了,带着雪茄烟气的笑声透过喇叭显得格外刺耳。

  “管账?行啊。以后船上的物资进出,你记账。记错一笔,扣一顿饭。”

  沈依晴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去。她年薪数百万美金、操纵着亿万资金流动的金牌副总裁,在这条破船上,就是个记流水账的?

  但没等她反驳,林奇的目光已经转向另外两个。

  “你们呢?”

  穿香奈儿的女孩哭得喘不上气:“我……我会跳芭蕾……还会插花……”

  “哦。”林奇点点头:“等水退了,你可以在甲板上跳给鱼看。”

  另一个女孩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我……我大学刚毕业……学传媒的……我会拍视频……剪辑……”

  “挺好。”林奇咧嘴:“回头淹死的尸体飘过来,我给你捞上来,你慢慢拍特写。”

  两个女孩彻底绝望,面无人色。

  水位又上涨了一截,已经能淹到她们脚下踩着的破碎窗沿。冰冷的海水舔舐着她们的脚踝,引起一阵惊恐的尖叫。

  “我会做沙拉!意面!还会煮咖啡!”香奈儿女孩在死亡的威胁下终于挤出了一点实用的东西,声音尖利。

  “我……我会烤小饼干!还会用洗衣机!”学传媒的女孩也急忙喊道,仿佛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奇眯着眼,看着她们脚下不断上升的浑浊水面,似乎在评估她们的价值是否值得他费点事。

  终于,在她们几乎要彻底被绝望淹没时,他动了。

  他没放救生艇,那太麻烦了。而是直接操控着游艇,极其小心地再次靠近。巨大的艇身缓缓抵近破碎的窗口,带起的波浪又引得一阵惊呼。

  “跳过来。”林奇放下喇叭,不知从哪拿出一卷粗绳,站在甲板栏杆边,语气不容置疑:“抓紧绳子,掉下去我可不下水捞人。”

  这距离依旧令人胆战心惊,下面就是翻滚的、充满碎片和危险的浑水。

  沈依晴是第一个行动的。她没有任何犹豫,脱下碍事的高跟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那抛过来的绳头,在游艇被波浪推近窗口的瞬间,猛地一跃!

  砰!她重重摔在甲板上,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湿透的身体沾满了污渍。但她立刻挣扎着爬起来,让开位置。

  另外两个女孩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模仿。过程惊险万分,学传媒的女孩差点滑落,幸好沈依晴和林奇同时拉紧了绳子,才把她拖死狗一样拖了上来。

  三个人瘫在冰冷的甲板上,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冷得瑟瑟发抖。

  林奇收回绳子,卷好,看也没看地上瘫着的三个“麻烦”,只是用脚尖踢了踢那条还在偶尔抽搐的皇带鱼。

  “行了,厨师。”他对着那个说会做意面的香奈儿女孩抬了抬下巴:“把这玩意儿处理了。晚上吃鱼。”

  女孩看着那条长相怪异、黏糊糊的大鱼,胃里一阵翻腾,脸色发青。

  “还有你,”他转向沈依晴,指了指驾驶室:“里面有本航海日志,去找出来,从现在开始,所有物资消耗,人员变动,天气海况,全部记下来,一天一报。”

  最后,他看向那个学传媒的:“你去舱底看看有没有漏水,把所有能装水的容器找出来,接到净水系统下面。动作快点儿。”

  他的命令下达得自然又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根本不像个一时兴起的救援者,反倒像个……早就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船长。

  三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女人愣在原地,一时无法从这种巨大的身份转换和突如其来的指令中反应过来。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林奇的声音冷了下来。

  沈依晴第一个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言不发地走向驾驶室。她认清了现实,想要活下去,就得服从这艘船、这个男人的规则。至少暂时是这样。

  另外两个女孩也被她这动作惊醒,连滚带爬地起来,忍着恶心和恐惧,一个走向那条可怕的鱼,一个摸索着去找通往舱底的路。

  林奇看着她们开始动弹,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叼起雪茄,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还在不断崩塌沉没的城市轮廓。

  甲板上,穿着昂贵套裙的千金小姐蹲在巨大的海鱼旁,试图找到下刀的地方,手指颤抖。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陌生的船舱里寻找工具和水桶。她们的光鲜、骄傲和身份,在这艘飘摇于末日洪水上的孤舟里,被迅速剥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无线电里,依旧偶尔会传来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

  林奇像是没听见,只专注地看着他的鱼竿方向,仿佛在琢磨下一竿能钓上什么。

  偶尔,他的目光会扫过甲板上那三个忙碌又狼狈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生日,似乎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

  夜色如墨,吞噬了一切。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游艇航行灯在无边无际的漆黑水面上切割出微弱的光域。远处,曾经灯火辉煌的城市区域,如今只剩下死寂的黑暗,偶尔有一些诡异的、可能是火灾引起的暗红色光晕在地平线上闪烁,更添恐怖。

  温度降得厉害,湿冷的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游艇引擎低沉的轰鸣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持续的声音,破开冰冷的海水,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船舱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主客厅一片狼藉,虽然大致收拾过,但依旧能看出先前巨浪冲击的痕迹。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沾着水渍,地毯边缘卷起。

  三个女人挤在一条沙发上,身上裹着从客房里找到的薄毛毯,依然止不住地发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还没从白天的惊天巨变和之后的体力劳动中缓过神来。

  那个会做意面的女孩,叫苏芊芊,父亲是星科实业的老板,典型的富养娇娇女。此刻她正盯着自己白天处理鱼肉后依旧残留腥气、微微颤抖的手指,眼神发直。

  另一个学传媒的应届毕业生,叫米小允,普通家庭,靠着极致努力和一点运气才挤进那家顶级公司的实习生转正聚会,没想到遇上天崩地裂。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无声地流泪。

  只有沈依晴坐得稍直一些,毛毯下的手紧紧攥着。她面前摊开着那本航海日志,旁边放着一支铅笔。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白天发生的一切,不去想那些可能已经葬身水底的同事、朋友,甚至竞争对手,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日志上。

  “今日……消耗:淡水约15升,主要用于饮用和初步清洗。燃油存量……观测约为78%。食物……新增不明海鱼一条,约重……”

  她写到这顿了一下,胃里有些不舒服:“……约重十五公斤。无其他物资补充。人员:新增三人,沈依晴,苏芊芊,米小允。健康状况……不良,有失温风险……”

  她的笔尖停顿,失温风险。这艘船的供暖系统似乎因为之前的冲击出了点问题,只有微弱的暖风,根本抵挡不了这深入骨髓的寒冷。

  “看……看那边!”米小允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远处的黑暗。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极远处的水面上,似乎有零星微弱的光点在晃动,像是手电筒,甚至可能是火把!光点附近,隐约可见一个更大的、似乎是建筑屋顶的黑色轮廓,上面似乎……有人影!

  几乎同时,驾驶室里的无线电公共频道再次嘶啦作响,一个更加虚弱、更加焦急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求救…任何收到信号…我们在…国际会议中心屋顶…水位快满了…有人受伤…孩子…有没有人…”

  声音夹杂着风雨声和隐约的哭泣声,听得人心脏揪紧。

  苏芊芊和米小允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约而同地看向驾驶室的方向。沈依晴也放下了笔,目光紧紧盯着那边。

  林奇正靠在驾驶椅上,两条长腿搭在控制台上,嘴里叼着雪茄,似乎在小憩。那求救声和远处隐约的光点,他显然也听到了看到了,但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芊芊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开口:“船…船长…那边…那边有人求救!还有光!我们…我们不过去吗?”

  米小允也怯生生地附和:“好像…好像还有孩子…”

  林奇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烟,目光扫过她们充满希冀的脸,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呢?”

  两个字,冰冷彻骨。

  两个女孩瞬间噎住,脸色更加苍白。

  沈依晴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更理性的方式沟通:“船长先生,根据国际公约和人道主义精神,我们有义务……”

  “公约?”林奇嗤笑一声,打断她,用雪茄指了指窗外漆黑的世界:“你跟现在这玩意儿讲公约?谁给你发奖章?海龙王吗?”

  他放下腿,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远处那些微弱的求救光点。

  “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穿透力:“那屋顶上,至少挤了三十人。甚至更多。”

  “我这船,满打满算,挤成沙丁鱼罐头,也最多再塞十个。然后呢?”

  “燃料会加倍消耗,食物和淡水撑不过三天。人一多,就会乱,为了一口水一块饼干,就能打出脑浆子。谁受伤了,感染了,你是能治还是能扔下海?”

  他转过身,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三个女人。

  “救上来,然后呢?一起饿死渴死?或者等他们抢了这艘船,把你们几个……还有我,扔下去?”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得三个女人哑口无言,浑身发冷。她们只看到了求救的信号,却从未想过求救信号背后意味着什么。

  “可是…可是…”米小允眼泪流得更凶,道德感与求生欲剧烈冲突。

  “没有可是。”林奇的声音斩钉截铁:“我的船,规矩只有一个。”

  “我说救,才救。”

  “我说不救,”他目光扫过远处那摇曳的、即将熄灭的微弱光点,声音没有丝毫波动:“那就让他们自求多福。”

  他走回驾驶椅,重新坐下,拿起一个望远镜,居然开始仔细观察起那片求救的区域,但看的不是屋顶上的人,而是那片水域的情况和屋顶的结构强度,嘴里还低声嘀咕:“…水流太急,靠过去容易搁浅…那破屋顶看着也不结实,别一碰就塌了…”

  苏芊芊和米小允彻底绝望,瘫软在沙发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道德感在赤裸裸的生存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沈依晴紧紧攥着毛毯,指节发白。她看着林奇那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突然明白,这个男人救下她们,绝非出于善良。

  她们能上船,仅仅是因为,在那一刻,他判断她们“有用”,且“麻烦可控”。

  无线电里,那求救声又微弱地响了一次,接着,彻底被静电噪音吞没。

  远处屋顶上的那些光点,其中一个,晃了几下,熄灭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

  船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窗外无止境的风声水声。

  寒冷更深了。

  林奇忽然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看向沈依晴。

  “记账的。”

  沈依晴下意识地坐直:“是。”

  “去储物舱看看,有没有固体的酒精块或者丙烷罐。供暖系统指望不上,得想办法弄几个简单的取暖炉。”

  他又看向苏芊芊和米小允。

  “你,厨师,去找找有没有姜,煮一锅姜汤,越浓越好。”

  “你,去找所有厚毯子、厚衣服,集中到客厅来。”

  命令再次下达,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绝望。

  三个女人像是被上了发条,立刻动了起来。这一次,她们的动作快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急于摆脱刚才那种冰冷绝望的迫切。

  做点事,总比呆坐着听那些逐渐消失的求救声要好。

  林奇重新拿起望远镜,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重归死寂的黑暗水域,然后毫不留恋地移开目光,望向更远处未知的航路。

  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

  恐惧,是最好的驱动力。

  而在这末日里,他手握着的,恰恰是别人最恐惧又最渴望的东西——活下去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