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数字里的丰收喜悦-《静听风起时》

  5 月 21 日清晨,红星村的空气里还飘着麦秸秆的焦香 —— 那是村民们昨天把收割后的麦秸堆在田埂上,点燃后留下的味道,既能肥田,又能烧死藏在麦秸里的虫卵。村小学的教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靠窗的木桌上摊着厚厚一摞测产记录本,纸页边缘泛着黄,是用村小学孩子们用过的作业纸反面装订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前几天的收割数据。

  麦秋、周明远、张老根和李建国围坐在桌旁,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老根把他那把传了三代的红木算盘放在桌中央,算盘珠被磨得油亮,他手指在算珠上敲了敲,清了清嗓子:“开始吧!先算每块地的干麦粒产量,再凑总账!”

  周明远翻开最厚的那本记录本,指尖划过潦草的字迹:“第一块地在村东头,十亩‘京农 2 号’,收割时湿麦粒一万一千二百斤,晒了两天,昨天称的干麦粒是九千八百斤 —— 水分刚好 13%,没超储存标准。” 他边说边把数据写在草稿纸上,笔尖是蘸水钢笔,写快了会洇墨,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在每个数字后面都画个小圈做标记。

  麦秋则拿着个黄铜托盘天平,正在复核最后一块地的样本 —— 天平是县农技站借的,量程 500 克,砝码用红绳系着,防止丢失。他从布袋里舀出一勺干麦粒,放在左盘,右盘依次放上 200 克、100 克、50 克的砝码,天平两端刚好平衡:“第五块地的千粒重确实是 35 克,比老品种的 30 克整整多了 5 克,这就是高产的关键!”

  张老根的算盘声 “噼里啪啦” 响起来,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他左手按在算盘框上,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算珠,先从右往左拨出 “五千七百五十”(总干麦粒斤数),再减去 “一千”(留种斤数),最后除以 “一百五十”(全村人口数),算珠停在 “三十二” 上时,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都有点发颤:“每人能分三十二斤!比去年多十斤!俺们村自 1965 年以来,就没分过这么多麦子!”

  李建国赶紧凑过去看算盘:“张大爷,您没算错吧?俺再用铅笔算一遍。” 他在草稿纸上列起竖式,5750-1000=4750,4750÷150≈31.67,四舍五入正好 32 斤。“没错!真的是三十二斤!” 他兴奋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墨水瓶都晃了晃,“俺这就给河南的老李写信,让他也高兴高兴 —— 他老家种了二十亩‘京农 2 号’,要是也能有这产量,他们村今年就能彻底摆脱吃返销粮的日子了!”

  正说着,教室门被推开,收发员刘大爷顶着一头白发走进来,手里捏着封挂号信,信封右上角贴着张印着金黄麦穗的邮票,右下角盖着 “河南南阳 XX 公社” 的邮戳:“麦老师,河南的老李寄信来了!还附了张照片呢!”

  麦秋赶紧接过信,信封有点厚,里面除了信纸,还硬邦邦的。他小心地拆开信封,一张泛黄的信纸掉了出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沾着几点墨渍,显然是老李趴在炕桌上写的:“麦老师,俺们村的‘京农 2 号’在上周五收割完了,亩产一千零八十斤!比老品种多收两百八十斤!村里的张老汉哭了,说活了七十岁,头回见自家麦囤能装这么满……”

  信纸下面是张黑白照片,边缘用剪刀剪得不太整齐 —— 照片里,老李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站在麦囤旁,手里举着个装满麦粒的粗布麻袋,身后站着十几个村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有的还露出了豁牙。麦囤是麦秸编的,上面盖着块塑料布,防止下雨受潮,旁边堆着几个空麻袋,上面印着 “农业学大寨” 的字样。

  “太好了!” 麦秋把照片传给大家看,“老李他们也丰收了,这‘京农 2 号’真是帮了两个村的忙!” 周明远突然一拍大腿:“咱们可以整理一份《‘京农 2 号’种植推广报告》,把选种、播种、防虫、收割的经验都写进去,附上测产数据和照片,交给王教授,说不定明年能在全县推广!”

  张老根摸着照片里的麦囤,感慨道:“要是早十年有这麦种,俺们村也不会有人饿肚子逃荒了……”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大家都沉默下来 —— 谁都记得,1960 年那阵,村里十户有八户断粮,不少人背着铺盖去陕西逃荒,回来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下午,村里的气氛突然热闹起来 —— 张大妈带着五个妇女,在大队部的灶房里忙活开了,准备晚上的丰收宴。灶房是土坯砌的,里面有个直径一米的大铁锅,锅里正炖着土豆炖肉 —— 肉是村里杀的年猪剩下的,用盐腌了半年,现在拿出来炖土豆,香味飘出半里地。张大妈系着蓝布围裙,正用铁铲翻动锅里的肉:“炖得烂点,村里的老人牙口不好,得让他们也吃得香。”

  旁边的土灶上,架着个鏊子,李婶正在烙麦穗饼 —— 她把新磨的麦面和玉米面按 7:3 的比例混合,加温水和成面团,揪成拳头大的剂子,擀成圆饼,放在鏊子上,饼边慢慢鼓起时,刷上一层香油,翻个面再烙,金黄的饼上立刻冒出细密的油泡。“这麦穗饼要烙得外焦里嫩,咬一口能掉渣,” 她拿起一个刚烙好的饼,递给旁边帮忙的小姑娘,“你尝尝,咸淡咋样?”

  铁牛带着十个工友也来了,他们从建筑队借了十张折叠木桌和四十条长凳,正往晒场上搬。木桌是胶合板做的,边缘有点磨损,长凳是实木的,沉甸甸的。“俺们还在建筑队仓库里找了块红布,” 铁牛扛着块两米长的红布,“搭戏台时铺在桌子上,像个正经舞台。” 工友刘军则拿着锤子和钉子,在晒场边的杨树上钉木桩,准备挂煤油灯 —— 晚上表演节目要用。

  傍晚五点,王教授带着两个技术员,拎着个红色的证书壳来了。证书壳上烫着金色的 “农业先进集体” 字样,里面的奖状是用道林纸印的,正文用毛笔写着:“红星村在 1979 年夏收工作中,成功推广‘京农 2 号’小麦新品种,亩产突破千斤,为全县农业生产作出突出贡献,特授予‘农业先进集体’称号。—— 冀中县农业技术推广站,1979 年 5 月 21 日”

  王教授把证书递给王支书时,王支书的手都有点抖 —— 他这辈子没接过这么正式的证书,赶紧用袖口擦了擦手,才小心地接过来:“谢谢王教授!这证书是全村人的荣誉,俺要把它挂在大队部的正墙上,让后人都知道,1979 年是俺们村丰收的第一年!”

  晒场上的十张桌子已经摆好,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粗瓷碗、一双竹筷,还有一碟煮鸡蛋 —— 鸡蛋是村民们凑的,一共两百个,张大妈用红墨水在每个蛋壳上画了个小太阳,既好看又好认。村民们陆续赶来,有的带着自家的小板凳,有的抱着孩子,晒场上很快就坐满了人。

  张大妈和妇女们推着小推车,把麦穗饼、土豆炖肉、玉米粥端上桌。铁牛拿起一个麦穗饼,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衣襟上都没顾上擦:“俺们建筑队的食堂天天吃窝头,这麦穗饼比过年的白面馒头还香!”

  张老根端着碗玉米粥,粥里加了红薯块,他喝了一口,眼里突然泛起泪光:“俺活了六十岁,以前夏收能喝上稀得照见人影的玉米粥就不错了,现在不仅能吃饱,还能吃肉,这都是托了新麦种的福,托了麦老师、晓燕老师这些年轻人的福啊!”

  孩子们围在戏台旁,晓燕正给他们整理表演服 —— 乡村孩子穿的是自家缝的蓝布衫,城里来的林小夏上周留下的粉色连衣裙,被麦花穿在身上,有点大,用红绳在腰间系了个结。晓燕教孩子们唱《麦浪歌》,她的声音清亮,孩子们跟着学,有的跑调了,惹得大人哈哈大笑,却没人停下来,歌声混着笑声,飘在洒满夕阳的晒场上。

  麦秋看着眼前的景象 —— 村民们捧着粗瓷碗吃饭的满足,孩子们唱着歌的开心,王支书捧着证书的骄傲,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和晓燕在煤油灯下复习高考,想起春天播种时村民们怀疑的眼神,想起防虫时大家一起撒草木灰的场景,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有了回报。

  “明年会有更多村种‘京农 2 号’,” 周明远坐在麦秋身边,手里拿着半块麦穗饼,“王教授说,县农技站已经决定,明年春天调运五千斤‘京农 2 号’种子,在全县十个公社推广。”

  麦秋点点头,看向远处的麦田 —— 收割后的麦茬整齐地立在地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以后会有更多的新麦种、新技术走进乡村,会有更多的丰收宴在晒场上举办,会有更多的村民像今天这样,笑着端起装满粮食的碗。